江南記憶
麥琪受聘回國任教十年,曾在三位院長手下聽差,總的印象用一句老話概括就是,“外行領導內行”,盡管也不是每一位都是非專業(yè)出身。碰到的頭一位院長是在浙江寧波,他的博士學位是中國歷史,專攻南宋,領導新聞傳播學院可謂是“大材小用”。中間遇到的那位院長在職攻讀博士學位尚未拿到文憑,專業(yè)學的是商務管理,對他將來留守媒體可能有一臂之力,但是與當代新聞傳播教育其實不占江南記憶什么邊,也算是內外有別吧。最后總算是遇到了一位地地道道的新聞傳播博士院長,還沒有能充分展示身手就出國進修深造去了,直到麥琪離開中國也沒有回來,所以對他在學科建設的帶頭人能力有多大,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那一年的國慶中秋雙節(jié)連在了一起,加上第一次實行高速門卡免費通行,這個節(jié)日中比較引人注目的新聞便是高速公路上出現的種種姿態(tài)。因為路面嚴重堵塞,高速公路變成了偌大的停車場,車走不動,人總憋在車里難受,于是便出現了什么全民健身運動啦,下車遛狗啦,南京到上海的路程走了十個小時等等諸類搞笑似的新聞。看起來,放假期間宅在家中似乎成了上上策,撇開“酸葡萄”意念的話。
麥琪便是資深宅中之人。用了“資深”這個字眼,一是因為這些年麥琪從來沒有在任何節(jié)假日中湊過熱鬧,二是因為年齡——不是有“資深美女”這一稱號么?在假期中的那些艷陽天里,忙完了洗菜做飯等雜事之余,坐在陽臺上享受一下秋日里的寧靜和陽光,那是一種難得的愜意和休閑。即使是上街遛遛彎也是另一種享受。平日里的人滿為患一掃而光,連公交車上也沒有了往日的擁擠,每到這種時候,總讓麥琪有一種“回家了”的感受。
國慶節(jié)的那天下午,麥琪照例在網上閑逛,寧靜突然被悠長的電話鈴聲打破。是小樸,說全家假期出游順路來到此地,第二天就去下一個目的地了。地主之宜是必須要盡到的責任,于是便問小樸是否有空一起喝茶聊天。沒有說請吃飯的原因,是因小樸早說出晚飯已有約的話堵住了,除了吃飯,只剩下喝茶這一檔子可以做的事了。
小樸原來是同事,是麥琪來中國的第二個工作單位里共事的老師,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自打麥琪離開那個城市后兩人便一直沒有再見面。記得那時她剛碩士畢業(yè)不久,教學經驗很少,第一年教下來,學生的評教結果不是太理想。正趕上學校又傳出要裁員的小道消息,她在系里似乎便成了靶心,但她自己渾然不知。麥琪與她萍水相逢,但麥琪這個人素來喜歡支持“第三世界”,于是便暗暗幫了她一把,告訴她應該如何改變教學方法。她也很虛心,接受了麥琪的建議,整個寒假待在學校里備課,春節(jié)都沒回家。到了下一個學期,她的教學方法截然改變,ppt課件也做得相當漂亮。之后麥琪便離開了,不久就聽說她生了個兒子,并得了“優(yōu)秀青年老師”嘉獎。小樸對麥琪當然心存感激,但時間一長聯系便少了,不過這次她來這兒停留這么短的時間還想到與麥琪聯系,很是說明了問題。
要了一壺菊花茶、一盤瓜子一盤開心果,兩個人的話匣子打開就合不上了。中心話題當然還是離不開各自的工作和環(huán)境,畢竟這是每個人和每個家庭的生活中最關鍵的基礎了,工作和環(huán)境決定一個人和他/她的家庭的幸福指數嘛。小尹說你在的時候的那個院長不是兩年前就走了嗎,具體是自愿離開的還是被離開的,誰也說不清。去年夏天聘的這個院長呢,是個“海龜”,在美國拿的博士學位。麥琪說那不是件好事嗎,能夠帶領你們更上一層樓啦。小樸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低下頭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后苦笑著說,他要是有你那樣的眼光和胸懷,就是我們的造化了。
關于那個海龜院長,前些時候曾聽說過,是另外一個過去的同事小呂過教師節(jié)的時候跟麥琪簡單地提到過,但沒有深談。
我的眼光和胸懷……,嗨,那算個啥嘛。麥琪半開玩笑地說。那他的眼光和胸懷是什么樣的哦?
唉,一言難盡啦。小樸扶了扶眼鏡,緩緩地說。這位院長聘任到我們學院來之前,誰都不知道,連我們書記都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一天,人事處通知我們開會,然后組織部的人就在會上宣讀了任命書。介紹他的背景時,我們都傻了,這個人剛獲得的博士學位,從哪個大學?哦,我記不清了,然后在西邊的一個什么大學工作,不到一年就壯烈回國了。你看,就這么一個菜鳥,行政工作經驗沒有,連在中國大學教學的經驗也沒有,就敢來當我們的院長噢,是不是太過分啦?
也許這人是個奇才呢,也未必哦。麥琪調侃道。
哎呦,他要是個奇才,你就該是神仙了!兩人嘻哈笑了一陣,小樸又接著往下聊。
這個院長來了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設學院的網站。你知道,網站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屬于學生會和團委的,現在被院長劫持了。你有空上我們的網站去轉轉,一看就知道他的虛偽性有多大了。
是嗎?麥琪說,轉動眼球環(huán)視四周。知道這個茶館里是可以免費上網的,剛才一上樓就看見靠窗那邊坐著個小伙子,一個人正在手提電腦上與人聊天。麥琪走過去問是否能讓她們查點東西,小伙子爽快地說,我正好也累了,出去抽根煙,你們盡管查,說完就跑下樓去了。
哇塞!你們這個院長真的是個實干家哦……不,是個高產戶……自2008年至今,發(fā)表的英文文章有18篇,中文文章32篇,宣讀研討會論文21篇……那就是說,他在四年間總共寫了60多篇論文,那平均每年……寫15篇之多?不得了??!他不睡覺不吃飯嗎?真是個神人!
咦,怎么下面的文章題目都是英文的?還有這么牛的人吶?
就是說嘛,他過去發(fā)表的論文題目都沒有翻成中文,我們書記說他的簡歷也是那樣的。
那你們人事處有高人懂英語啦?沒查查是否有假?現在海龜造假的多了去了,麥琪所在的學校前年就發(fā)生過造假的,說是什么渣打銀行高管,結果證明材料過了一年也拿不出來,騙了學校好幾十萬安家費呢。
誰也搞不清楚,反正就這樣給我們找了個“爹”。小樸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這時玩電腦的小伙子回來了,她們向他道了謝,回到桌邊坐下繼續(xù)喝茶嗑瓜子。
那,這個人對待你們大家總應該還夠意思吧?看網站上的照片,還挺紳士的一副樣子。麥琪說。
小樸嘴又一咧,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哎呀,別提啦。他來了才年把,把院里的人都快得罪完了。
能人!麥琪又正話反說。
你知道,因為我們學院想要報碩點,這兩年又進了三個博士,都是國內名牌大學的。你猜猜,院長會找他們干什么?
干什么?干工作唄。上課,報課題……
哈,就知道你會這么想。正常人都會這么想。告訴你吧,他找這幾個博士給他寫論文。
那是好事啊。
寫論文當然是好事,但問題不在這兒。他是要他們捉刀!你懂了吧?就是他們寫文章,簽的是院長的名!
???!不會吧!堂堂一個海歸博士,還能有這等下三濫的德行!吃錯藥了吧?
那怎么會呢!是他們自己說的。其中一個金博士是個才子,寫起文章來那叫個快,寫得還好。院長先就找的是他,你知道嗎,就那么直截了當地說啦,臉不變色心不跳。
那他寫了嗎?
人家金博士真有囊氣,不寫!不過從此仇恨的種子就發(fā)了芽。
有人愿為院長效力的嗎?
那當然啦,三個人里面有一個是女的,兩個男的都不干,結果那個女的抹不開面子,寫了。文章后來發(fā)表在一個三類期刊上,作者簡介里院長把自己吹捧了一番,差點把自己的祖宗三代都寫上了,可那個女博士連提都沒提,就在題目下面掛了個名,是第二作者。
真夠損的。
損的還在后面呢。剛才不是說了,那個金博士不給他寫論文嗎,院長一直給他小鞋穿。
這么快就秋后算賬啦?怎么報復呢?扣人家工資他也沒招啊。
你聽我說。院長來了以后,開會問大家有什么建議,學科建設方面的。我們說新聞系的課程設置上有點問題,有的課程不太合適,有的課程開了卻沒人能上。這你是知道的,那個課程設置還是原來的院長,就那個豬頭,他搞的。他又不是學新聞傳播的,他哪里懂,胡亂搞的,他走后我們就想改的,還沒來得及動手,新院長就來了。
那不正好嗎。麥琪聽得起勁,茶水也顧不上喝,一摸茶杯都涼了,招手讓服務員拿瓶熱水來。
好啥啊。你別激動嘛,聽我跟你說。我們說課程設置需要修改,院長說,好,改!我們當時很激動,終于盼到這一天了!院長讓我們每個人寫一份材料發(fā)郵件給他,寫我們的想法、建議和意見。我們就寫啦,他把郵件收集起來后,又開了個會,讓我們再每個人發(fā)言。好像很民主,是吧?
是啊,人家是從西方民主國家回來的嘛,當然要把好經驗帶回來傳下去啦。
呵呵,別高興太早了。他的確是在西方民主國家生活過,時間還不短哪,有十年吧,好像。
是嗎?說來俺聽聽,他是怎么干的。麥琪嘴里說著,心里想,好經驗咱也學學唄,我們這里的課程設置也有問題,也需要修改。
人家民主過了還有集中呢,好家伙,他那個集中誰也受不了。大家都寫了,也都談了,基本上同意小改—就是只改五、六門課。院長說,行,那我回去先搞個樣本出來,然后再給大家討論。民主吧?真很民主。然后我們就等著看樣本。過了個把月的樣子吧,院長把我們召集起來看樣本。一看,哪里是什么小改,統(tǒng)統(tǒng)改,大改!他自行增添了幾門課,之前沒跟我們商量—他讓我們寫材料提看法,他自己卻啥也沒寫沒提。我們覺得他的想法不合適,紛紛提出異議,他一看苗頭不對,匆忙收斂起草稿說,我再回去考慮考慮。之后就沒有了音信,再開會時也只字不提課程設置這檔子事。等到學期都快結束了,他在會上宣布說,課程設置已經批下來了。
???
他接著說,教務處同意不僅今年九月份新生入學使用這個新課程表,2010級的學生也遵從這個新的版本。
這可是個新鮮事。一般情況下,只有新生才使用新課表,其他還應該按部就班的。
說的就是啊,也不知道教務處為什么會這么順從他。海龜唄,拉大旗。
那不亂套了嗎?不知怎么的,麥琪有點幸災樂禍。
亂套還算小的,他犯的錯誤不是一般性的,是非常嚴重的錯誤。
你別亂扣帽子了,人家不管怎么說,也是個博士哦,還是個海外赤子呢,別忘了。
嗨,問題就在這兒。誰都不會相信像他這樣一個海歸博士能犯這么低級的錯誤。你先別下結論,聽我說完了再做判斷,到底是他錯還是我們錯。你說,把《傳播法規(guī)與政策》弄成了一門專業(yè)基礎課,你見過國內哪個學校是這樣搞的?
沒,沒有……聽說過。麥琪瞇起眼睛,有點疑惑。
是啊。你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做嗎?這門課是他開給自己上的。這樣一來,他院長的教學任務就夠啦!
嚯,夠意思。自己對自己很照顧嘛。
《倫理與法規(guī)》本來是一門課,是小呂上的。
對,麥琪知道,當時她在那兒教書的時候就是小呂上的那門課。
現在這門課被分成兩門課了,院長上法規(guī),主干課,54課時。倫理還是小呂上,專業(yè)任選課,34課時。
嘖嘖!麥琪睜大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小呂那張與世無爭的面孔,心里油然產生了憐憫之心。小呂兩口子都很善良,當年和麥琪曾住同一棟樓,彼此接觸算是比較多的。小呂是個搞學術研究的,雖然有時看問題有些偏激,但在很多問題的看法兩人還能取得比較一致的看法,所以談得也比較多。后來小呂考上了博士,逢年過節(jié)的還總忘不了給麥琪發(fā)個賀信什么的,偶爾也會打電話過來聊聊,但這些事他從來沒有跟麥琪提起過,就連他最近兩年當上系副主任的事都沒說過。不過,現在看來,像小呂這樣的人才是當領導的料?;蛘哒f,人家那是有“城府”。
還有呢。那個不愿為院長捉刀的金博士,他上的唯一一門專業(yè)課也被院長劈成兩半了,不是,是劈成兩門課了。劈之前根本沒有通知人家,等生米做成熟飯了,教務處的紅印都蓋上了,才輕描淡寫地跟金博士說,順便跟你說一聲,你那門課我把它分為兩門課了,你上理論部分,實務部分由誰誰誰上。誰誰誰就是幫他寫論文的那個女博士。
噢……原來如此。
還有,那門課本來就叫做《理論與實務》;你說,理論離開案例怎么講?這不是瞎搞嗎!弄得那個女博士后來也在背后罵院長,因為她想講的東西在前面的理論課中金博士已經講過了,后面的實務課根本就沒法上。
呵呵……
還有更精彩的呢。今年新生進校,第一學期就上《采訪與寫作》課,而《新聞學概論》被院長排在大一的第二學期。他說他弄不清這到底是一門什么課。
呃,不對吧?他怎么會不知道新聞學概論這門課呢?他的碩士學位不是在國內拿的嗎?麥琪記得很清楚,剛才在網上搜索時瞄了一眼。
是啊,還是所名校呢。誰知道他是怎么搞的,反正是本末倒置啦。你知道的,我們的新生中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是調劑過來的,本來對新聞的基本概念都一無所知,現在可倒好,連新聞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進門就讓學采訪寫作!見過有這樣坑爹的嗎!
那……怎么辦?你們不會向上反映嗎?這些事可都不是小事哦。最重要的是得對學生負責,人家考個大學多不容易嗎?還有家長呢,供個大學生一年得花多少銀子。
反映了!不反映生氣,可反映了更生氣!這不是,新學期伊始就搞他的民意測評。然后組織部來人先和一部分人談,就是教授、院系領導和行政人員。過了一周,組織部又來人找院里所有的人談話。不過,談話的目的和意向很清楚,就是希望老師們都同意繼續(xù)延長院長的試用期。
咦,還有這種事?試用期不都是一年嗎?怎么,試用期還可以延長的?這倒是從來沒聽說過。
就是啊。我們當然不同意,大部分人都不同意。組織部的人就開始誘導,拼命把你往那個方向上拉。有個老師被逼無奈,就松了口,說那就同意延長吧。組織部的人竟然還說,你這位老師挺通情達理的喔。鬧半天我們堅持原則為學生利益斗爭,反而都成了惡人了!你說氣不氣??!
那是,真氣人!那這個民意測評的意義何在呢?
鬼才曉得!我們實在忍不下去了,便商量著去和校領導面對面地反映一下情況。組織部的人不可能把在下面聽到看到的都匯報上去的,就沖他們的那些反常表現,我們也信不過他們。
哦,你們的維權意識還這么強烈呢,真沒想到。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不是。組織部來人和全院教工談話的第二天,我們系主任就打電話聯系面見學校書記。我們的校長易人了,你知不知道?
?。坎皇悄莻€鄭什么嗎?他不干了?
年齡到了。書記也是,兩個同時下去的。這學期新來了個新書記,校長現在還沒有找到合適人選,書記現在是一肩挑。我們系主任和教授就想跟這個新書記談談,想直接和他反映情況。
如愿了?
哪那么容易。校辦主任擋駕,整拖了一個星期。讓見的還是個副的,說是來代表正的。干嘛啊?還是怎么的。連教授面見校領導都這么難,就別扯什么教授治學啦。
麥琪看著腮幫子都氣鼓起來的小樸,往她的杯子里添了點茶水,又拍拍她的手,安慰的同時心里也頗有同感。
就在國慶節(jié)放假的前一天,我們的代表去見了那個副書記,談了約個把小時?;貋砗蟾覀冋f了面談的情況,大家聽了更加生氣,也更泄氣。
又怎么了?
一開始,副書記繃著個臉,好像我們在浪費他的時間。我們系主任王老師先提到一個“青色工程”,是盡快讓青年教師成為學科骨干的一個項目。因為是在剛開學的第一周,大家忙著上課的準備,沒有及時去看網上的通知,而院長接到文件后卻蓄意隱瞞,沒有在院會上做宣傳鼓動工作,結果我們學院沒有老師申報??尚Φ氖牵洪L自己偷偷報了,但是沒有通過學校的學術小組的審核。
活該!
可是,你知道,更可氣的是,因為這個項目是有年齡限制的,有的老師今年沒有申報,就會永遠錯過這個機會了。
這么可惡哦,這個家伙也太自私了吧有點兒。那個副書記聽了是什么反應?
咳,別提了。那個胖頭魚,翻著綠豆大的死魚眼說,這就是你們老師的問題啦,為什么不上網查看信息呢,我每天早上一上班就是上網。
那是,誰不知道當干部每天的工作都是喝茶抽煙看報紙哦。麥琪的腦海里浮現出以前看過的一幅漫畫,就是諷刺很多干部上班無所事事的一種社會弊病的。
接著,我們的王主任又說了其他幾件事,包括院長把法規(guī)弄成主干課、報復不愿替他寫論文的老師、學生因為給他看孩子而遲到曠課的事……
什么什么?看孩子?過去那個豬頭院長不是也找人給他看孩子嗎……哦,不過他沒有找過學生。
麥琪腦子里忽然冒出過去老師中流傳的故事,是關于學院引進的那個王教授的軼事。所謂的王教授也不過只有個本科學歷,之前曾在一個雜志社工作。這人眼皮子活,聽說豬頭上小學的兒子需要有人照看,她就自報奮勇當保姆,甚至還會留孩子在家過夜,跟她睡一個被窩。她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把教授頭銜戴到頭上,這個方面的功也是不可沒的。可學生不買她是不是教授的帳,對她教的課反應強烈,狀告到了院里,要求換老師,豬頭裝作沒聽見。麥琪離開的那年艾老教授出了車禍,尚未完成的精品課程建設必需后繼有人,豬頭就把王教授頂了上去。在學校的論證會上,領頭人王教授上臺講了兩句便卡殼了,像條上了岸的魚,嘴張著就是不出聲,紅著個臉下臺了,后來還是一個青年講師替她解的圍。
他找了好幾個學生給他看孩子呢,小樸喝了一口茶接著說,每天從中午11:30看到1:30。說是1:30,可經常會延長時間,學生從校園西頭他家跑到東頭的教室最快也要20分鐘,所以經常遲到,惹得任課老師好有意見喏。
還有這等事?沒聽說過……啥?胡扯!外國的教授也不敢這樣干的,別冒充什么假洋鬼子啦。
孩子也能成為他的擋箭牌。我們的自考生有門課想讓他上,你知道是在西門外的那個校園上的。他不去,說他孩子小……
孩子需要他喂奶嗎?
還說,他沒有車……
想當年我不是也去那里上過課嗎?咱們中間誰有車?再說了,有沒有車和上課有什么關系啊?不是有校車嗎!
就是啊,這些借口真讓人哭笑不得。你說他是不是在國外待的時間太長待傻了呀?
好像是有那么點意思了,正常人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他又不是孩子他媽,需要他喂奶離不開?
我就聽不得這樣的理由,麥琪憤憤地說。平時有人拿私人生活中的困難作為理由而請假最讓她覺得不可理喻。
本來就不成理由嘛。要是在外國工作,你拿這樣的理由去請假,老板會說,那你就在家看孩子吧,不要來工作了。還是這里注重人情世故的好哦,資本主義國家就是不近人情。還跟那個副書記說了什么?
王主任羅列了院長的斑斑劣跡讓副書記招架不住,于是胖頭魚趕緊說,校黨委會已經開過了,決定延長你們院長的試用期。
唐教授問:學校引進人才有沒有什么標準性的政策。以這位院長這樣的背景,他就屬于“三無人員”:無行政工作經驗,無教學工作經驗,無學術研究背景。這樣的人怎么可以充當任何一個學院之長?是不是因為我們學院在學校里不算是優(yōu)勢學科,就可以隨便找個人來領導我們呢?
副書記又怎么反駁的?
一句話也沒說,臉上裝出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小眼睛瞇著,好像睡著了。唐教授也不管他愛聽不聽,只顧自說自話,說如果原任學校的領導班子沒有變動的話,是不是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會有所不同?
這回副書記醒了,說:這個話不能這么說。然后把死魚眼轉向坐在唐教授旁邊的羅教授,示意該她發(fā)言了。
羅教授說,一院之長的任聘程序,在學術上應該有本學院的教授或學術小組把關,任何一所正規(guī)學校都應該是這樣進行的??晌覀儗W校的人事處顯然掌控了整個任聘程序,之前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打。我們是在院長到任之后才從其他渠道搞到了他的應聘簡歷,讓我們吃驚的是,他的簡歷竟然是用英語羅列出他的學術成果的。我不知道人事處是否看懂了,從他的簡歷來看,水分不小。比如,他在同一個學術研討會上提交三篇論文,而且這樣的情況重復了三次,這在國內外都是罕見的。他說在過去的四年間他發(fā)表和宣讀的論文有60多篇,這樣算下來,每個月至少要寫一篇以上的文章,這可能嗎?
王主任插了一句,可想而知,那些論文的質量會有多差!
羅教授接著又說,據前任校長介紹,民意測評中反對票達到三分之一的領導,甚至他已是正式任聘的,一律下臺,這已成為學校的慣例了。
副書記咧著嘴,硬擠出一個笑臉,說:這個話不能這么說。三分之一的人反對就拿下?如果有三分之一的人反對你這位老師,你心里該怎么想嘞?
我又不是院長!三分之一的政策是針對需要民意測評的人,我一個平頭百姓教師,這個政策適合用到我頭上的嗎?
不過這些話是后來跟我們說的,羅教授當時被氣得腦子里一片空白,啥也說不出來了。
總之,跟副書記的談話最后沒有得到正果。副書記堅持學校黨委會已經開過,決定是不能改變的。王主任說我們希望晉見新書記,副書記也不肯,說他就是新書記派來讓你們覲見的。
延長試用期的決定公開宣布了?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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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樸風塵仆仆地走了,去追隨她那周游半個中國的夢想。麥琪乘地鐵回到家,不想吃晚飯,胃里有種脹滿的感覺。她站在陽臺上,望著天邊留下的最后一抹藍灰色余暉,心里在想,是該回國了。(完)
后記
轉眼8個年頭過去了。最近這三年里,世界疫情的泛濫使得回國探親的念頭擱淺,大洋兩岸的親情和友情在微信中徜徉。眼下又到了立冬時節(jié),這一年又快過完了,已經快11點了,麥琪準備上床睡覺,忽聽手機傳來了新換的鈴聲英文歌聲《傳奇》。原來是小樸要求微聊。這么長時間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麥琪心里想著,按了語音通話鍵,瞬間那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還沒睡覺吧?知道時間有點晚了,不過還是忍不住要跟你通話。
有啥高興事嗎?評上教授了?麥琪打趣道。
不是不是!我是想跟你說說我們原來的那個院長的事。你還記得嗎?
原來的院長?……,噢,就是那個高產戶海歸嗎?
對,對,就是他!
他后來不是走了嗎?麥琪記得她回國的那一年,小樸就告訴她,奇葩已經離開她們學院了。
對對,他是走了。你回國了我后來就沒跟你再細說,他是因為教授沒有評上才走的。哦,也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他在評審材料中造假,被人實名告發(fā)了,才不的不走的。
被人告發(fā)?什么人如此膽大包天?麥琪樂呵呵地問道,其實也并不是真正想知道答案,也就是這么一問而已,大概就是告訴她是誰也未必認識。不過,讓麥琪感概的是,如今雖然大多是各人自掃門前雪,遇到大是大非的問題,血性之人也不可無哦。為民除害嘛,好事啰。
哎,這事以后有機會再細聊,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現在,哦,大概是今年上半年發(fā)生的事。
他從我們這里走后就去了上海,你知道那個新聞學教育界的大佬吧,……,對對對,就是他。
我們原來的院長在國外留學時,曾經幫那個大佬在國外發(fā)表過一篇學術論文。他就是去了那個大佬那里,那年大佬正好要退休,就讓他接替當了那邊的傳媒學院的副院長,還給了他一個教授頭銜吶!
這下他不是如愿以償啦?麥琪搭了一句。
是啊,還讓他當了博導呢。這幾年他的動靜可大了,你若上網去看看,都是他出頭露面的鏡頭哦。小樸的聲音悠悠傳來,麥琪想起了當年她倆在茶館里的情景和她那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他才多大哦,還不到40吧,這么年輕就當博導啦,那和他的博士學生年齡也相差無幾了吧?麥琪心里想著,并未說出口,聽小樸繼續(xù)嘮叨。
我是聽我的一個朋友說的,他也在上海教書。他說那個奇葩被學校除名了。
啥?為啥?啥時候???這樣一個預料不及的下場,讓麥琪一時語枯。
就是今年上半年吧,東窗事發(fā),他的一個女博士生的肚子被搞大了!
……
而后,世界變得如此寧靜,毫無瑕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