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人。
他們設計不出與人類一樣的生靈。
阿言能做出和飛鳥一樣的模型,停留在他手里,扇動翅膀,振翅而飛,她的確成了花草樹木的神明。
可她就是做不出人的模型。
即便能做出外形,人的動作,可人的思維,情緒卻無法設計得完全和活人一樣。
也就是說,他們只能做出類似木偶的新人類。
他以為,這樣就足夠了,游戲用戶進來,見到這樣的npc也會覺得驚訝,能做到這個份上,世上還能有幾個可以和她媲美。
阿言不滿意,她一次次刪除代碼,重新編寫npc。
不對,它的反應不對,開心不是那個樣子,它是在假笑,模擬人類的笑,那不是它的笑。
還是不對,它的眼淚是流下來了,可它不悲傷,你看,它一點都不悲傷。
阿言真的瘋了,她居然想要做出一個游戲世界的人類來。
那一夜是他們在實驗室整整兩天不吃不喝不睡,因疲憊和饑渴犯下的錯。
作為一個已有家室的人,他是不該為她動心的。
可她微微側(cè)頭,眼淚如珠滑落,問他,“是不是我永遠都不會成功?”
她在笑,可同時她也在落淚,她認輸了,那樣不甘的話,不應該是她說出的。
阿言絕不會懷疑自己。
她要做成的事,永遠都不會不成功。
也怪他見識淺薄,以為從未見過一個堅韌的女人落淚,就一輩子都不會見到,結(jié)果當他真正看見時,他才知她的淚比世間所有的利器刺向他還要痛苦。
他伸出了手將阿言抱在懷里,“你會完成,相信我,無論怎么樣,你都會成功?!?p> 他早有這個念頭,只是一直不敢實行,到了這時,他已覺得不能再隱瞞他的想法。
人的意識要做模板何其難,而阿言卻已經(jīng)嘗試過兩次了,用她自己的,用他的,都已經(jīng)失敗了。
他告訴她,也許是因為他們的意識已經(jīng)變得太復雜,成型的意識作為模板復制部分給npc,也只能讓他們模仿那一部分,就好像讓金魚學習鯨魚在大海里徜徉,金魚只有玻璃缸,而鯨魚卻擁有整片海洋。
她太聰明,一下子就弄懂了區(qū)別。
“我需要一個孩子?!彼裸碌卣f。
擦干所有淚水,她重新活了過來,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
第二天他就把三四歲的兒子帶到了實驗室。
星封那么小,他的意識進入模擬艙,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和正常成人一樣的思維檢索和模板復制。
她猶豫了。
“我們什么時候回家啊,爸爸?”星封抱著他的脖子打瞌睡。
他抱他出來的時候還很早,妻子見他好不容易拋下工作回來一趟,他說想兒子了,要帶他出去逛超市,她并不生疑,只說早點回來,給他們今天做好吃的。
“如果失敗,你我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阿言說。
他只好抱走了星封,“不要告訴媽媽今天爸爸帶你來了實驗室,好不好?”
“為什么呀?”他不懂。
“因為……這是你和爸爸的秘密,我們不要告訴媽媽。”
“好吧。”
“和爸爸拉鉤?!?p> 小孩子并不明白大人那些糟糕的心思,他只知道平常忙著工作的爸爸忽然愿意陪他玩了,他們在家旁邊的小花園里玩球,他不會踢,爸爸抱著他,拎起他的小腿,“喏,就這么踢球的,你太小了,等你長大些,就會踢了?!?p> 計劃就這么擱置了半年。
阿言繼續(xù)優(yōu)化場景和用戶意識嵌入,對于人物優(yōu)化卻不那么上心了。
她是很想完成夢想,但他知道,阿言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她的野心和欲望只會支配她自己的身體和精力。
若是她再狠心一點,再殘忍一點,日出游戲那時候便能完成了。
半年后,和他們斷了聯(lián)系的羅吾出現(xiàn)在實驗室外。
他和阿言都嚇了一跳,羅吾離開的時候,還不是這個狼狽的模樣。
他們將羅吾帶進了實驗室,阿言正要問她近來好不好。
她忽然痛哭,跪在阿言面前,“求你幫我一次?!?p> 阿言急忙去扶她,“你這是做什么,有話好好說?!?p> “我的洋洋,生了病?!?p> “醫(yī)生怎么說?”他問她。
“他們都說已經(jīng)沒有治療的必要了,他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我去了我能找到能治療他疾病的所有地方,他們都說,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叫我好好陪著他。”
“我的洋洋才這么小,我怎么可以看著他死,我是他的媽媽啊……他那么小,我忙著工作,每天回去他都睡了,我離開實驗室回去的時候,他甚至忘了我是誰,我只知道自己要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可我卻忘了我是他的媽媽?!?p> “我是我自己,可我生下他,也天然有了照顧保護他的責任,是我不好,我應該從小陪著他,如果我早一點發(fā)現(xiàn)他的病癥,就不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p> 阿言也哭了,她心腸太軟,如果她沒有心軟,后面的事都不會發(fā)生了。
如果阿言沒有幫她,阿言也不會死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我一定會幫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搭檔?!?p> 他聽見了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不知是為了那個孩子,還是因為她將最這個字給了羅吾。
羅吾說,“你從前說過,你能備份人的意識,是不是這樣?”
阿言便懂了她的意思。
她要那個孩子活著,要他的意識還能延續(xù)。
“可……他的身體如果已經(jīng)死去,那么意識即使備份,也無法再繼續(xù)成長?!?p> 羅吾說,“我只要你幫我備份他的意識,其他的,你不用管?!?p> 阿言和他都覺察到羅吾的不對勁,可當時他們只以為羅吾是傷心過度。
時間太緊張,即使是備份一個孩子的意識,兩個月也太短了。
阿言那兩個月好像變成了一臺機器。
只顧著做這一件事。
羅吾重新加入項目,三個人短暫地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又變成了他們剛開始的樣子。
她發(fā)現(xiàn)游戲中的npc還是很僵硬,“怎么會這樣,阿言沒有優(yōu)化npc?”
他并不隱瞞,將中間發(fā)生的都告訴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