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靜心一想,此事不管真相如何,都絕不能由她來開這個口。她絕不能摻和進(jìn)這樁事?!拔矣浀玫诙毂阋雽m,故而那一晚我睡得很早?!?p> 王后若有所思地道:“哦。我只是隨口問問,妹妹莫放在心上。不知妹妹會下什么棋?”
她心里苦笑,什么棋都不會下,要她如何回答,只好說了祁嬤嬤近來教她下過幾回的雙陸棋。
于是一方漆木雙陸棋盤成了你來我往的戰(zhàn)場。她本就生疏,每走一步皆是步步驚心,王后則悠閑自若。一如現(xiàn)在的局面。
“聽說當(dāng)時有一對兄妹,曾倉皇逃離了鴻陽客棧。那哥哥手中還拎了一把屠刀?!蓖赖恫坏梢杂脕碓讱⒇i牛羊,還可以殺人。她表面上平靜地聽著王后繼續(xù)往下說:“可他不承認(rèn)自己殺了人,后來關(guān)得久了,戾氣盡退,才肯道出真相?!?p> 她拿雙陸棋的手微微一松,撞倒了旁邊的棋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趕緊一一擺回原位,裝作坦然處之,“棋藝不精,讓王后見笑了。”
王后的手珠圓玉潤,一看就是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真正的十指不沾陽春水,輕輕抵著下巴,抬起眼皮來看了她一眼,淡然一笑,“自家姐妹下棋,哪那么多講究呢?!?p> “王后娘娘說得是。真相是什么?是不是那人所為?”在扶棋子的時候,她想通了,無論怎樣也賴不到她頭上來。
真相,誰都說不清楚。
“說是有個蒙面人殺的。一箭穿心。我弟弟什么痛都感覺不到,便沒了性命。當(dāng)時還有位姑娘在場,可以為他作證,可翻了那幾日住店名單,找來了所有人,全都不知此事,叫人如何相信。反倒是他妹妹敲登聞鼓,將罪名攬了下來,口口聲稱人是她所殺?!?p> 她再一次羨慕起別人的家庭,就算是過著窮日子,一家人之間總有個照應(yīng),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對方?!霸S是那姑娘擔(dān)心哥哥受苦,才這么說的吧。一個女子哪有這么大力氣行兇殺人呢?!彼诓粦?yīng)心地說著,腦海中閃現(xiàn)的卻是那晚齙牙叔落入井中的瞬間。
“可不是。我雖急著為弟弟沉冤得雪,也決計不能冤枉了好人那?!蓖鹾舐湎乱黄澹滩蛔@了口氣,又道:“沒有證人,也沒有新線索,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兇手,真是難啊?!?p> 證人就在眼前,只是她決計不能暴露自己。人都是求自保的。她利落地移過一棋,此時輸給王后雖顯得明顯,卻也不會讓王后對她的棋藝起疑。
“是呀,口說無憑,不好當(dāng)真。但人命關(guān)天,若屠夫不是真兇,也難以告慰枉死之人。不過,只要有一絲希望,總能夠抓到兇手的,娘娘不要過度憂慮,傷了身子?!?p> 她一抬眸,忽見王后手中攥緊了雙陸棋,眼中布滿了恨意,那份恨強烈到令她不安起來。
“哼,這世上借刀殺人何其多,何況本宮自認(rèn)待他不薄,他卻恩將仇報……”王后故意泄露了一半天機,又戛然而止了,松開手指,恢復(fù)到常態(tài),露出三分笑意,“不說了。瞧我,凈說些不開心的。下棋、下棋?!?p> 她喃喃一笑,“王后娘娘棋藝高超,我輸了?!?p> “哎呦,璟玥妹妹可太會安慰人了,見我傷心便故意要我贏呢?!蓖鹾蠖似鸩鑱砻蛄艘豢冢跋禄乜刹辉S了啊。”
“王后說笑了。我是真下不過您?!?p> “早聽人說起過,璟玥妹妹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是個大才女。若不是故意輸給本宮,可就難以解釋了?!?p>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這么快就被識破了?早知如此,何不順著王后的話就是了?
好在王后說起了其他事,“東宮那位太子,是個雙陸高手,改天你們倒可以切磋一回?!?p> 她趕緊接過話頭,粲笑,“我哪有資格同太子下棋?!?p> “怎么沒有,何況你們已見過面了,理應(yīng)相熟,不是嗎?”原來王后并非對她的身份起疑,而是在含沙射影,害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初入宮時遇見過一回罷了?!彼孪胪鹾蠖ㄊ钦莆樟耸裁辞閳?,才會抓著這一點不肯放,便擅作主張地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間定在了那時。
“就只見過一回嗎?”王后問得不依不饒。
她強顏歡笑,以喝茶來做掩飾,“是的?!?p> 果不其然,王后定定地看著她,露出幾分失望的神情,“我和妹妹說了半天掏心窩子的話,妹妹卻不愿與我敞開了心扉,是不是?”
她無辜地回視,“我怎么會不愿意和王后談心呢。這真是錯怪我了?!?p> “可你不是沒和我說實話嗎?”
“什么實話呀?”她繼續(xù)裝傻。
王后終于假裝忍不住明說了,“這宮里到處都是眼睛和耳朵,早就有人看見你與太子共撐一把傘了。好妹妹呀,你可別犯傻,只要進(jìn)了宮,不管受不受寵,你都只能是君上的女人?!?p> 她聽著王后看似苦口婆心地勸告,心里覺得真是好笑,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結(jié)論,她又不是簽了賣身契,如何就只能是君上女人了?轉(zhuǎn)念想想,還覺得有些悲涼,這后宮里的女人活得反而不如百花樓里的姑娘,她們好歹不必為了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男人守著看不到的貞潔,一輩子等在屋子里,等到老,等到死。
不過王后的話倒是提醒了自己,她和太子共撐一把傘不過就發(fā)生在半個多時辰前,這么快就傳到了王后耳朵里。這些女人閑得無事可做,活下去的意義,仿佛是只為了將誰打倒。
可宋蘊川在宮里生活了這么久,不可能連這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啊。他難道是要拿她當(dāng)誘餌,故意挑起什么爭端?也不對,明明是自己求著他同走一段路來著,那么他在明知會被別人知道的前提下,為什么要這么做……
王后見她默然半晌,以為她是因東窗事發(fā)而害怕了,于是拉住她的手,一陣旁敲側(cè)擊,“好妹妹,回頭是岸還來得及……”
“?。?!”未等王后說罷,她就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王后娘娘誤會了,這只是一場誤會。方才下雨,我恰好遇著了太子殿下,才央著他同走一段路的。我怎會和太子殿下有其他關(guān)系呢?!?p> 王后聽罷她的解釋,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沒有便好、沒有便好。誰不曾年輕過呢,怕只怕身居異鄉(xiāng),不得君上歡顏,孤寂煩悶,青春少艾,一時難免會對年輕男人動了心念。妹妹既是和親而來,肩負(fù)使命,可千萬不要走錯了路,叫人拿住了話把兒。”
姜王后的這些話乍聽之下,像是在提點她,為她著想,實際上是在給她提示,讓她千萬別站錯了隊。就算她不懂得貴族的游戲規(guī)則,但方才故意泄露的半句話和神情已是在向她透露王后和太子殿下之間并無母子養(yǎng)育之情,有的只是仇怨。
她既不能得罪了太子,也不能違逆王后意思。就算她當(dāng)真貴為公主,深處異國他鄉(xiāng),若非母族強大,恐怕也得忌憚三分。
“這次怕是有心人要壞我的名聲,才故意搬弄是非。從今往后,我定會謹(jǐn)記王后娘娘這番話,小心行事?!彼s緊找了個由頭,并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兩人又聊了片刻,她實在坐不住了,起身告辭。
王后特意要送她一支金步搖,說是權(quán)當(dāng)作姐姐送與妹妹的見面禮。
她將金步搖拿在手上,左看右瞧,的確是件稀罕物,比起花娘那件工藝更加精致華美,光是那黃金色澤就完全不同。從前她做夢都想戴在自己頭上的金步搖,如今卻有王后親自送給她。
世間之事,還真是難以預(yù)料。
王后見她如此愛不釋手,笑說:“來,我給你戴上?!彼妻o不得,只好重新坐了下來。
看著鏡中的自己,流光婉轉(zhuǎn),云鬢花顏,此刻,還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呀,她差點就被一支金步搖給收買了。
“你和王后聊了這么久,都說了些什么?”祁嬤嬤在外頭擔(dān)驚受怕了半天,怕只怕她這么快就漏泄,將他們抓起來,她還來不及去通風(fēng)報信,但看到她安然無恙,頭上還多了支金步搖,忍不住低聲詢問經(jīng)過。
她重新把金步搖戴回頭上,答非所問地笑看向祁嬤嬤,“祁嬤嬤,你知道嗎,這宮里到處都有眼睛,有些話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問,就別多問。不過我還是可以告訴你,王后是在給我一個下馬威呢?!弊詈竽且痪渌菧愒谄顙邒叨吳那穆曊f的。
“你什么時候得罪過她了?”祁嬤嬤怪聲道,雖說按常理入宮后的妃子隔三岔五都須向王后請安問好,可明面上她是程國公主,又未得君上封號,并非是妃子,就不大適用這一套規(guī)矩了,所以思來想去,她也無處可去犯了王后的忌諱。
“我哪敢呀?!彼晕医獬暗匾恍?,對祁嬤嬤勾了勾手指,低聲耳語道:“王后是在警告我,如果我不站在她那一邊,她就能隨時讓我們沒命。”
說到最后兩個字的時候,她故意提高了聲音。祁嬤嬤聽得一個詫異,可看她居然還沒心沒肺地在笑,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你何不把她當(dāng)成靠山,既遂了她的意,又不會被人欺負(fù),一舉兩得?!逼顙邒叱鲋\劃策道,但她知道這也是在試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