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驕陽似火。
老貢和少年十七指揮仆人去粘知了。
知了哪是那么好粘的，“吱——吱——”的聲音還是沒完沒了。
似乎夏日的每個午后都這般煩躁。
更煩躁的是矮階下那個臟臟的老頭，他說：“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兒?！?p> “你繼承了你阿媽的美貌，但因為我給你的這雙眼睛絲毫不輸給你阿媽，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仁欽張開雙臂，飽含熱淚，整張臉顫抖著，走向妲娜。“神明跟我們父女開了個玩笑，還好我們生著一樣的眼睛，才讓我們找到彼此?！?p> “妲娜，娜娜！”
妲娜死死盯著那雙眼睛，揮手，灑了他一臉墨。
仁欽只覺臉上一涼，摸去，滿手墨汁?！澳恪⒆?，我是你阿爸啦！”
“孩子，我們生著一樣的眼睛，你是我的女兒，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仁欽苦口婆心道。
“閉嘴！”
妲娜捏斷筆管，將兩截筆管猛地擲了過去。
“嗷！”仁欽連連后退，一個踉蹌，癱倒在地。兩截筆管深深地插在他眼中，血流如注，雙手蜷曲想拔下眼中的筆管，但又不敢，猶猶豫豫，抖如篩糠。
妲娜坐在矮階上，托著下巴，慢悠悠問道：“現(xiàn)在，我們的眼睛還一樣??？”
他疼出一身冷汗來，比被戳爆雙眼更讓他震驚的是妲娜突如其來的暴力，“你你你！你想弒父不成！”
“你果然是魔女，只有魔女才會干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
妲娜冷眼看著仁欽痛苦的模樣，心中毫無波瀾。
阿媽從不瞞著她，她比仁欽更早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只有一個阿爸，且唯一的阿爸還被這個老東西殺了。
妲娜起身，雙眼亮晶晶的，閃著森冷寒芒，“很痛吧，當(dāng)初我阿爸阿媽哥哥姐姐比你還痛?！?p> “你弒父，神明會懲罰你這個魔女的！”仁欽咬牙切齒道。
妲娜冷笑道：“我不信神?！?p> 仁欽愕然了一瞬，又了然道：“是了，你一個魔女搶神女的名頭，蠱惑人心，自然是不信神的！”
“無所不能的神明就在每個人的頭頂，你謀反，你弒父，你給雅拉高原帶來無盡的殺戮，還有你對神明的不敬……你的每樁罪過神明都看得清清楚楚，你會受到懲罰的，你會受到懲罰的！”
仁欽蘸著鮮血寫下西原五大神明的名字，以血為祭，設(shè)下世間最毒的詛咒。
妲娜輕笑：“我也在你的頭頂，你的每樁罪過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會懲罰你，我會和雅拉高原的所有百姓一起懲罰你?！?p> 午后的太陽毒辣辣。
頂天立地的高山割出陰陽昏曉。
雅拉湖水蕩悠悠，映襯出藍天與青山，還有少年少女青春的臉龐。
白瑪釣魚，達嘉看，二人的心思不在魚竿上，而在情人石旁說話的卓瑪和卓瑪?shù)奈椿榉蛏稀?p> 小伙子阿隼壯像座小山似的，明亮的眼睛瞧一瞧身邊的姑娘，黑黑的臉就紅了。
卓瑪微微側(cè)著他坐，很認(rèn)真地編草鞋。
二人都不怎么說話，卓瑪沒有話說，小伙子阿隼不好意思說的話全裝在了眼睛里。
另一邊的妲娜很困。
沒有睡午覺也就罷了，很厚一疊漢文作業(yè)寫完增加了困意。她急著和小伙伴們捉魚，牛不停蹄地來了。
策?？癖嫉臅r候是不困的，坐下來又困了。
妲娜脫鞋，把腳泡進湖水里。
雅拉湖水一部分來源于南迦高原的南迦雪山，另一部分來源于雅拉高原的雅拉雪山，雪山融水涼涼的，很提神醒腦。
妲娜一邊踢水，一邊和達瓦說話。
“我阿媽信神，阿爸信神，大哥和二姐也信神，可是達瓦，我不信神?！?p> 妲娜記得阿爸阿媽每日都要早起，在神龕面前磕好幾個頭。阿爸談生意前要向神明祈禱，拿下生意單子后要跟神明道謝，每回打獵也總是對著雅拉雪山的方向磕頭，祈求神明的庇佑。
阿媽從不對她隱瞞曾經(jīng)，常常感謝神明恩賜的時光。她和哥哥姐姐們有個頭疼腦熱，阿媽也總是整日整夜地跪求神明。
大哥因為神明的信仰，從小吃苦到大，終于成為雅拉高原的第一勇士。
二姐在裙袍、珠鞋、首飾猶豫不決時，也尋求神明的建議，更常常對著神龕祈求神明賜一個心儀的漢子。
全家都是神明的信徒，全家都離不開神明。
“我該信神的?！?p>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信。
她記得小時候也曾在神龕前求神明留下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但她的侍女還是病死了。她問過阿巫，阿巫歸咎于她心不誠。
她知道她的心是虔誠的。
后來，她漸漸看明白了，阿爸得到生意單子是阿爸經(jīng)商有道，阿媽有如今的生活是因為她曾經(jīng)的勇敢和大太太的幫助，大哥能成為第一勇士是他辛苦訓(xùn)練應(yīng)得的，神明也并沒有給二姐一個心儀的漢子……
再后來，三年前很尋常的一天，阿爸又在神龕前磕頭，管家一刀砍下阿爸頭顱。不敢想二姐受侮辱，哭著喊著神明時是多么無助，大哥被神明的親信追殺時又是怎樣的悲傷。
更不敢想被擄回雅拉府一年的阿媽毅然決然跳樓時，又是怎樣的絕望。
他們都很虔誠，他們都很慘。
“我也不信神?！边_瓦挨著妲娜坐下，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
妲娜驚訝地看向他。
達瓦說出心中的秘密，“因為小時候我掉進沼澤，快要被沼澤吞掉的時候，救我的不是神，是你?！?p> 那場雷雨中，沼澤地里，救他出沼澤的是妲娜。
后來他眼看著妲娜一家毀滅，妲娜落難，但無能為力。
再后來妲娜為她和家人報了仇，還讓雅拉高原的百姓與奴隸獲得自由。
達瓦看著妲娜的眼睛，極認(rèn)真道：“妲娜，你就是我的神！”
是他的神，是雅拉高原所有百姓的神。
這一點，他從不懷疑。
妲娜：“哈？”
達瓦坐在高山擋下的陰涼里，湖面時不時刮來清風(fēng)，他卻突然感到熱，身子熱，頭腦也熱。
陽光在湖面跳躍，像希望閃閃發(fā)光。
他抓起架子上烤的魚，伸到妲娜眼前，面對一湖的清風(fēng)與陽光，大喊：“妲娜我喜歡你——”
達瓦的嗓門原本就大，加入義軍后練兵打仗，嗓門更大更渾厚了。
這一嗓子喊得驚天動地，驚動白瑪和達嘉來看這邊的好戲，驚得情人石邊的卓瑪?shù)袅瞬菪?p> 阿隼很敬佩達瓦的勇氣，受到他的激勵，對著藍天大吼：“卓瑪我喜歡你——”
白瑪達嘉樂呵呵轉(zhuǎn)頭：(●’?’●)！
達瓦奇怪的勝負(fù)欲被激起，“妲娜我喜歡你——”
白瑪達嘉樂呵呵又轉(zhuǎn)頭：(●’?’●)??！
阿隼有樣學(xué)樣，“卓瑪我喜歡你——”
白瑪達嘉樂呵呵再轉(zhuǎn)頭：(●’?’●)?。?！
達瓦：“妲娜我喜歡你——”
阿隼：“卓瑪我喜歡你——”
達瓦：“妲娜我喜歡你——”
阿隼：“卓瑪我喜歡你——”
……
白瑪達嘉：(((φ(◎ロ◎)φ)))……嗷嗷好忙！看不過來！根本看不過來！
達瓦清了清喉嚨：“妲娜我喜歡你——”
阿隼清了清沙啞的喉嚨，“卓唔！”
卓瑪用草鞋按住他的嘴。
另一邊妲娜把烤魚塞進達瓦嘴里。
趁他嘴里有魚，說不了話，妲娜趕緊說話：“我也喜歡達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