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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山宴

第六章 銅鏡(四)

林山宴 吉風可 2938 2024-09-30 15:18:12

  僅一夜罷了,林清越身上的傷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次日一早,他還能面色紅潤、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埋怨郭文照熬的粗米粥有點硬,火候不到,文照想要回嘴幾句,可看到林清越慢悠悠放到自己跟前的銀票,立馬閉了嘴。

  “你到底是什么人?”王天鳴略有粗魯?shù)啬笞×肆智逶降南掳?,左右細細打量,已然瞧不見昨日還留有的傷痕,“昨天還慘兮兮的模樣,竟好的這么快?”

  “是大夫給的傷藥厲害。”

  “少唬我!”她指他一記,見他臉上笑意未減,又不大自在地收回手。

  “那依你看,我是什么人?”

  “我瞧你壓根就不像人。”

  明明往那一坐,像一幅名師出手的水墨畫兒,膚色白的竟能與雪景融為一體。

  天鳴皺皺眉,越瞧越不對,喝著文照遞來的粗米粥,又問,“誒我說,林清越,你真不是人吧?!?p>  郭文照正在一邊擺弄火爐子,聽天鳴這話說得云淡風輕,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

  作為捕夢生,他們自然是詭譎事遇到頗多,對世上的光怪陸離早已不見怪,可若真要與個非人者....文照小心地瞥了眼林清越,瞧他那副溫文爾雅的氣度....倒也沒啥可怕的。

  林清越嘴角有淺笑,并不搭茬。

  王天鳴分外執(zhí)著,貼臉湊近,“你可是妖物?實話說來,也不是不能和平相處。我這輩子,最恨人騙我?!?p>  他挑起一根眉毛,“你既是夢差,怎么還會信這些妖物之說?”

  “我既是夢差,自然要信。”

  林清越眉頭微蹙,“按我們占夢房的說法,世上并無妖,但萬物有靈確為真,有思有靈則入夢,妖邪之事大多也是如此。再者,太卜署怎會用一只妖物當差?你當太卜令吃素的?!?p>  “那你到底是啥?”天鳴一腳踩在石凳上,大有你不說便不要走的霸道架勢。

  林清越?jīng)]看她,歪過頭,自然地把粥碗遞給文照,“燒雞還有沒?昨晚那只味道不錯?!?p>  天鳴截過粥碗,“誰家大早上吃雞?你莫不是那雪狐變得?”

  林清越:“我既算不得人,也算不得非人,但絕不是妖物一類,你大可放心。若實在不安,給太卜署寫封信,就可驗明我的身份。”

  王天鳴撇撇嘴,自覺沒趣,但也沒再糾纏,只見林清越斯文地挽起袖子,繼續(xù)道,“死掉的那三位,我得去看看,他們或與京城一個詭異的夢有關(guān)?!?p>  他說著,慢慢掃過她高高在上、神色不大好的模樣,言外之意是,需你帶路。

  既然是差事,王天鳴自然不能推脫,扔掉粥碗,便要帶他出門,但卻被他攔住,林清越無奈指指自己單薄的衣衫,還有他帶到關(guān)東的一個行囊,也全因路上夢境的攻擊,而毀得所剩無幾。

  得置辦行頭。

  “先說好,我可沒銀子。咱們又是官差,不好賒賬?!?p>  林清越聞言搖搖頭,不置可否,隨她去了幾家成衣鋪子,看了又看,但對北方人做出的一件件貂絨大襖實在看不下去,只得貼錢訂制一件,訂制需耗費不少時間,今日肯定穿不回去。

  但外面天寒地凍,還得整一件兒暫時穿著,可他對大襖材質(zhì)、顏色、衣襟繡紋都極為挑剔,對著一件衣裳看了又看。

  王天鳴早就在一邊等得不耐煩,滿臉清冷地隨手扯過一件紅綠相間,價最為便宜的大氅直接扔了過去,從他手里奪過銀票,便付錢走人。

  絲毫不給林清越反駁的機會。

  當富爾鎮(zhèn)的大街上走著一個氣度不凡但審美極為土氣的紅綠公子,青磚路兩邊的小販們不免對他指指點點,投來好奇或打量的目光,認定跟著王天鳴出門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又聯(lián)系上昨晚朱縣令從占夢房出來,便片刻不停去鑿河了,此刻她又腳下生風的,帶著一個面容俊秀但精神不好的男人疾步匆匆走訪那三個不久前死掉的老漢家里,最后又往縣公署去,大家伙立即把消息傳的飛快,面面相覷,覺得肯定是有大事發(fā)生。

  占夢房摻和的,能有什么正常事?

  縣公署門口,只有個老掉牙的衙役在時不時嘬一口熱酒當差,其他年輕力壯的,都被朱藍山帶去鑿河挖尸了。

  沒啥人招呼他們,她二人便只能在冷風呼呼狂吹而過的二堂區(qū)看案牘。

  王天鳴凍得嘶嘶哈哈,等了又等,可林清越看的實在太慢,他哪里是在看案牘,分明是坐在那里一筆一劃地“品讀”,那仨老漢的死因仵作沒看出什么,便都定為暴猝而亡。

  天鳴凍的鼻尖通紅,最終,不忍湊近他問,“啥時候能看完?”

  “還得一會,”他頭都沒抬,“你有事便去忙,我自己認得回去的路。”

  她看他半晌,瞧他坐姿穩(wěn)重,翻動案牘的指尖半點哆嗦都沒有,又問,“你不冷嗎?”

  他這才有了點微小動作,抬眸看她,“你冷?”

  說罷,不等她回應,便將自己身上的紅綠大襖解下,披到了天鳴身上,任她如何拒絕都無用,末了,還細心為她系上領(lǐng)口。

  一派動作渾然天成,自然得很,仿佛做過許多次。而當他半蹲下,為她系上大氅前襟時,天鳴腦海中忽然涌入一段從沒出現(xiàn),但又熟悉的模糊畫面:

  也是這樣天寒地凍的鬼天氣。

  也有個人在她跟前半蹲著,握住了她的手,給她手心里放上了一個手暖爐,她笑嘻嘻地回握著他,他仰起臉對她笑了一下。

  ....

  王天鳴因這畫面微微發(fā)愣,一時沒有動作。

  林清越則習慣性抬起眼皮,嘴角微動,對著她,也輕笑了一下。

  剎那間,腦海中那人的面孔變得清晰起來,與林清越的五官重合在一起,同樣的人,曾對她做過同樣的事?

  林清越要起身時,王天鳴倏地握住他的手,冷的,無一絲溫熱,“我們在哪里見過?”

  見她神色有異,林清越并無隱瞞之心,只道,“上輩子見過?!?p>  “你到底是誰?”

  “控夢師。”

  “我說你上輩子是誰?”

  “也是控夢師。”

  王天鳴霍然起身,一時語塞,“你,你說你,上輩子....也?!”

  他點點頭,“我沒說我是人?!?p>  她愣著,胸膛因激烈的情緒起伏而鼓鼓不定。

  他倒是極為自然地說,“我記得你,但你不記得我了。其實我已經(jīng)做了好久好久的控夢師。”

  “.....”她咽了下口水,緊緊盯著他,“有多久?”

  “記不太清。但很久了。”久到與這個朝代同朝同夕。

  林清越似乎沒有興致再多說什么,也毫不在乎王天鳴有多么震驚,只背過身,斯文地翻著案牘,指尖劃過上面一行行小字,淡淡道,“三個人,死在同一個晚上,身上都有常人看不到的戾氣,都是曾為了錢財,在夢中為人辦事?!?p>  他頓了下,回眸看她,“那些財物真得了嗎,可曾查過?”

  “朱藍山派人查過,他們家里沒什么值錢玩意。你看出什么了?”

  “他們的尸首上殘留著只有我能瞧到的戾氣,是一早就被夢中人蠱惑了,而買通他們的,并非活人,若有收了臟物的端倪,可以費心查查。”

  “夢中人?”天鳴眉頭微皺,“....蠱惑?夢里的戾氣?我不懂?!?p>  “有東西要在夢里傷我,這個東西,便是蠱惑了這三位老漢的,在夢里你也都瞧見過,就是那團黑氣。確切說,它真正要傷害的,是京城里的一位貴人,傷了我,那位貴人就無路可走了。我要找到戾氣,或者,是企圖操縱戾氣的背后之人?!?p>  “操縱老漢們的夢中人是團沖天戾氣.....”

  “戾氣需要依附別人的。但也需要依附之人點頭同意,所以說,這三個死者,并不無辜,生前一定無惡不作,才會引來戾氣蠱惑。”

  見她疑惑不淺,他抬手輕輕在她額間彈了一下,“別擔心,我們回贏的?!?p>  她飛快垂下眸,“不管我們上輩子是不是真的眷...過去是過去,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你少對我動手動腳?!?p>  話沒說完,林清越的手再次附在她的肩膀上。王天鳴一羞惱,正要掙脫他時,忽然瞧到他手指指著遠處。

  她順勢看去,以他們的位置,正巧能看到前面大堂里的動靜。

  只見好些衙役疾步而入,朗聲招呼:

  “去!快去找家里能干活的男人來干活!衙門給工錢!”

  “很急的!河面俺們挖開了!可人手不夠??!縣令叫我們回來喊人!”

  “媽的!好多的尸骨!到底什么人做的?!喪盡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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