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甘水村（五）
“這就是那個老頭說的甘泉？”如玉的嗓音帶著疑惑，“這么詭異的色澤，周邊連蟲都沒有，當(dāng)真有人敢隨意入口？”
“附近只有這一處，不喝也得喝，”溫云長倒是不以為然，但總感覺池子里有東西在叫些什么。
救命——又響起來了，溫云長眉頭不解，“你聽到什么……”
話還未完，忽的一聲悠揚的蘆笙穿透空氣，回蕩在山谷間，悠長的氣息繞過狹長的巖洞。緊接著一聲高亢長鳴如同號令吹響，洞內(nèi)洞外蘆笙齊鳴。
但只一聲短暫齊鳴，外頭的蘆笙便一個接一個斷了下來，像是肺里殘存的一口氣吹到了頭，再也接不上了。
只剩下一道悠悠蘆笙身持續(xù)飄蕩山間。
“開始了，”溫云長望著上方的巖洞，“我們得快些了?！?p> 草木窸窣，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往上爬去。
還沒爬兩步，兩人卻齊齊頭皮發(fā)麻，一時呆愣在原地，癡癡望著坡上——
密密麻麻的方棺露天而眠，棺漆斑駁，手臂粗的藤條肆意攀絞住“井”字棺架，最里頭的棺蓋上藤條結(jié)出幾個人形模樣，藤葉無風(fēng)自動，上下?lián)u擺，熱情招呼著闖入的異客。
“難怪何甘水說要‘進(jìn)城’?！睖卦崎L望著眼前的棺材群喃喃道，頭皮發(fā)麻。
她早該意識到的，石城郡顧名思義多山多石林，有不少天然溶洞，洞葬習(xí)俗不足為奇。
“什么意思？”
“這應(yīng)該是巖洞葬，有巖洞葬習(xí)俗的地方將巖洞葬視為’進(jìn)城’，土葬則是‘下鄉(xiāng)’?！M(jìn)城’的棺木會被直接放置天然溶洞內(nèi)，逝者亡靈在穴居的露天狀態(tài)下能夠到達(dá)祖地，但并非所有的棺木皆可入洞，兇死與孩童不得入洞?！?p> 眼前這些密密麻麻的棺槨內(nèi)大抵皆是兇死，難怪滿村的陰怨之氣。
溫云長咽了口唾沫，這路是非走不可嗎？
另一道聲音倒是退的比她快得多，“那要不……我們換條路走吧?！?p> “正有……余兄！”語調(diào)急急轉(zhuǎn)了個彎，她眼前一亮。
“有什么？”
“……余兄?！?p> “哪呢？”狐晚花異道。
余祐？哪來的余祐，這里盡是些尸腐味，他連個余祐頭發(fā)絲都沒問著，難道她現(xiàn)在鼻子比狐貍還靈了不成？！
溫云長不答，準(zhǔn)確來說，是不知如何作答，難不成告訴狐晚花，她看見從棺材縫里射出的一抹熟悉的亮瞎人的金光？
昨日初見余祐便安心信他，緣由之一便是余祐那一身閃瞎人的金光，那可是多世大善之人，一身功德金光世間僅有，便是溫云長離開南項以后，肉眼可見的陰鬼靈煞更清晰，也不曾見過如此大功德之人。坐在那一間破屋堪比成箱的夜明珠，她多瞟一眼都覺得刺眼。
她一把撩開衣袍下擺，從腿上抽出把短刀。
“……你到底有多少刀？”狐晚花搭在腰間的手一緊，臉上的笑意又淡了幾分。
“這人在江湖，多備些好防身嘛?！?p> 兩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如扇翼鋪開的棺材堆中，淺棕的棺木前端皆刻有“壽”字、魚紋圖案，棺身黑白紅諸色參雜，但常年裸露在，風(fēng)雨侵蝕，只能依稀辨出幾個太陽紋、銅鼓、壯牛耕田的樣式。外圈棺紋圖案細(xì)致流暢，越往內(nèi)棺漆脫落得厲害，愈發(fā)斑駁，圖紋線條時斷時續(xù)，模樣也變得有些失真，像是個不會的新手隨意涂抹而成。
而余祐的金光便是從中間一座線條稚嫩的棺木中透出，藤蔓無力搭在井字架上，尾端根莖藏在草堆中，卻是被拽斷了的藤莖。
溫云長站在棺前，猩紅之炁四散而出，恍若無物將她包裹其中。
嘭的一聲輕響，溫云長一掌擊開棺蓋，一道細(xì)長的白絲隨之?dāng)嚅_。
無人注意的棺槨深處，無數(shù)黑影蠢蠢欲動——
好香！好香！是功德！吃了他，吃了他，就能逃離這個鬼地方了！
吃了他！
吃了他！
但不論詭譎的棺堆背后暗流涌動，表面仍是一片幽靜。
溫云長半瞇著眼急步后撤半步，又慌忙上前，不對！這余祐不對！
棺中人雙目輕闔，面色安詳，昨日白衣布衫已換成山下小屋內(nèi)見過的墨色袍子，是壽衣。
不對！這是余祐，但又不完全是余祐。
溫云長一時有些混亂，眼前人金光四溢，確是余祐無疑，但是余祐由內(nèi)而外一身金光目不可視，如今棺中僅剩外頭浮披的一層，雖仍耀眼，但就像實心的金人像被掏空了內(nèi)里，只剩外圈薄薄一層金片。
他的精氣與魂魄皆被掏空了，只留一具空殼中，可一具空殼如何逃行于此？
正當(dāng)溫云長仔細(xì)探查時，周身紅炁卻猝然暴動，轟然直撞石壁之上！頓時山石碎裂，天搖地動，坡上方的木棺挾萬鈞之勢直沖二人襲來，勢必要將站在棺材間的人撞個粉碎！
“狐君小心！”溫云長眼疾手快，一把拽人跌出木棺堆，只聽得砰的一聲，木屑飛濺。
可身下地面震顫難穩(wěn)，溫云長竟一瞬從坡上滾落而下！電光火石之間只得拽住一旁纏繞生長的藤蔓堆，得救了！粗壯的藤蔓纏樹而生，根扎得深，手臂肌肉繃緊，死死用藤蔓卷住手臂，才得以止住身形。緊貼震動不已的地面，又撐過了兩息，這場驚天動地的沖擊才得以平息。
溫云長匆匆爬起，“狐君！狐晚花！”林間卻空無一人！蘆笙聲亦消失谷間！
只余一地殘存的棺木。
“余兄！”溫云長慌忙撲到棺木堆中，可如今棺槨中空空如也，余祐的身體也憑空消失！
天地幽幽，似僅她一人獨存其間！
耳廓微動，溫云長眼中一亮，悠長的蘆笙聲伴著嗚嗚的風(fēng)聲再度響起，她撐著棺木站起身，仰頭看向石壁上方三丈高的石洞。
跨步點地一舉飛躍而上，借力突出的石壁，刀石相接，火星四漸，短刀錚響嵌入石壁！再度借力，腰腹繃勁，脫刀瞬間，磅礴的猩紅之炁化作入實質(zhì)般的利爪死死勾住洞穴石壁，她腰腹一擰，一舉輕巧翻身落入洞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