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與時間賽跑的過程中，明顯許維跑贏了和珅，風(fēng)云比欽差一行提早一日一夜進了昆明城。在昆明城的總督府內(nèi)，李侍堯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后，整個人就如五雷轟頂般石化了，足足過了半盞茶功夫才回過神來。
“老爺，您沒事吧？”劉鳳翼緊張地看著李侍堯。
“李大人，您還好吧？”風(fēng)云可不愿意這堂堂的李制臺聽到這消息立馬掛掉，那豈不是自己白白辛苦了這一趟云南之行。
“沒事。那和珅豎子真是狠??！我還是小瞧了他?！崩钍虉蚓従彽赝铝司湓挸鰜?，隨后便閉目尋思起來。過了老半響才出口問風(fēng)云道，
“你家老爺?shù)亩髑槲依钅橙擞浽谛睦铮灰^得了這道關(guān)，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李侍堯。鳳翼，你馬上拿著我的拜貼去找云南按察使汪圻汪大人、迤南道莊肇奎莊大人、東川府知府張瓏張大人、魯?shù)橥ㄅ兴貭柗桨⒋笕?、昆明縣知縣楊奮楊大人和同知方洛方大人到府一敘，若有不來者，你大可直接告知他，往后也不用上我這總督衙門來了?！?p> 風(fēng)云插嘴說道，
“李制臺，我家大人還要讓我提醒您，您的管家張永受怕早已被和珅給盯上了。若不及早處理妥當(dāng)，怕他會抖落出一些大伙都不樂意聽到的事?！?p> “永受？他可是我府上的老管家，伺候我們李家數(shù)十年了。。。。。。”李侍堯有點優(yōu)柔寡斷。
“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李大人，您可要想清楚！那張管家可是對你李制臺的底相當(dāng)?shù)氖煜ぃ坏┏蔀楹瞳|的突破口，怕您這下半輩子估計都要在大獄中渡過?！?p> “好吧，我馬上讓人處理掉?！崩钍虉蛟僭趺床簧岬脧堄朗埽仓荒芤а蓝迥_棄子了。
“只要李大人同意就好，我家大人已經(jīng)秘密派人去辦這件事情了?！?p> 這一夜，李侍堯與風(fēng)云秘密商談了近三個時辰，而同一時間，劉鳳翼也是趁夜出了昆明城而不知所蹤。
欽差大臣和坤等一行是于二月二十九日馳抵昆明總督衙門外。
李侍堯及云南巡撫孫士毅率一眾官員早已等候多時，他們不敢怠慢，一見到和珅等人立刻‘啪啪啪’，馬蹄袖打得一片山響，齊刷刷地跪了下來。李侍堯略微有點顫聲說道：
“罪臣李侍堯率云貴眾職官，跪迎欽差大人。恭請圣安?！?p> 和珅神色莊嚴(yán)地走到上首，沉著臉，冰冷地說了一句：
“圣躬安泰?！庇滞蝗粨Q了笑臉：
“二位大人請起，各位都請起吧?！闭f著，回身大踏步走入去，在正中的公案后邊坐下。待眾人都跟進來之后，他笑瞇瞇地開始傳宣旨意：
“孫士毅由軍機處行走司員加恩擢至巡撫，李侍堯操守平常，近在同城，豈無見聞，何以不據(jù)實參怎能禾知李侍堯的劣跡呢?著該員據(jù)實回奏?！?p> “臣遵旨?！睂O士毅苦著張臉退到一旁。
“文廷巖?！?p> “在?！币幻髢?nèi)侍衛(wèi)應(yīng)聲答道。
“摘掉李侍堯的頂戴花翎，暫時拘押在按司大牢，明日我與其他二位欽差一同審問?！?p> 文廷巖沉著地走上前把尚跪于地未曾起身的李侍堯頭上的頂戴摘去，又有兩名侍衛(wèi)一左一右把李侍堯夾住，半拖著下堂，而李侍堯也識趣，未出一聲。
站在一旁的許維則是臉色陰沉似水，仿若可以扭出一盆子水來。也難怪，昨晚飛鷹隊回報，前去鏟除禍根的人與百劍門的人相遇，寡不敵眾，居然七個死了五個，活生生地眼看著被和珅的人把張永受給搶走了。
有張永受的口供，估計李侍堯命活不長久。但該盡的努力也要做，絕不能坐以待斃。
“二位大人，要不我們就開始審案吧，皇上可是焦急地等我們回奏?！?p> 許維尋思著昨天一整天的時間，以李侍堯的精明該交代、轉(zhuǎn)移的、該銷毀的應(yīng)該都弄得差不多了，也不怕和珅出什么夭蛾子，其他的也就聽天由命，看李侍堯自己的運氣。
“我沒什么意見，就按和大人說的審吧，盡快結(jié)了我們也好回京不是。但我想強調(diào)一下，這李侍堯一案最好就案辦案，別亂扯到其他東西上去了?！痹S維給和珅提了個醒。
和珅斜了眼許維，你個兔仔子，就怕我越扯越多吧。就單憑海寧所提的這收受賄賂萬兩銀子，我也能把李侍堯的案子辦成鐵案。哼，早就猜到你要去搶那張永受了，還是老子我棋高半招。
乾隆中期，欽差大臣們奉旨查辦各省貪污賄賂案件有一條絕對重要的規(guī)矩，那就是"就案辦案"，既不得疏漏，亦不準(zhǔn)波累蔓延；如需深入追查案外其他新發(fā)現(xiàn)的罪跡和其他涉案人員，則必須隨時請旨而行，不得擅作主張。這條規(guī)矩法無明文，在《大清律例》里當(dāng)然查不到。對于這一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在許維的鉗制及另一名喀寧阿督促下和珅也不得不遵守，不然那就得罪海了去的官員。凡海寧揭發(fā)檢舉呈稟上有名之人則都在審查之列，他們?nèi)绻┏雠c原揭發(fā)有出入之處，奉旨辦案的和坤才能采取必要措施調(diào)閱案卷、查詢?nèi)俗C，進一步加以落實，這一潛規(guī)則連乾隆都默許了。
一旦擴大開來追究起李侍堯擔(dān)任兩廣總督、湖廣總督期間的所有下屬，乃至洋行富商、鹽業(yè)大賈，那就絕不止于數(shù)名而是數(shù)百名了。
所以，云南的素爾方阿等人不過是暴露出來的幾個倒霉蛋，說得不好聽點那就是在一個極其偶然的機遇下－－他們主動向李總督行賄或被李總督勒索的陰私被一個叫海寧的道臺目擊或耳聞，這個海寧離開云南后又管不住嘴巴到京城里當(dāng)新聞講，而這些茶余飯后的談資不巧傳到與李侍堯不對付且想借此由頭傾倒李侍堯的和坤耳朵里，和坤恰是皇上倚信的政治新寵－－這種種機緣湊合起來，于是興動起查辦李侍堯的大案。
和珅以海寧檢舉信為依據(jù)，確定從李侍堯親信家奴、李侍堯本人和饋送銀兩的幾名屬員三方面下手，分別調(diào)查訊問。為防止相互串供，又迅即采取措施將有關(guān)涉案人員隔離起來。
刑官奉命先詰訊李侍堯是否收受過魯?shù)橥ㄅ兴貭柗桨y兩，李侍堯回答，素爾方阿送銀子的事原是有的，起先知府汪肇奎進見時說他的下屬魯?shù)橥ㄅ兴貭柗桨⒑芨屑だ羁偠阶屗厝喂芾磴y廠事務(wù)，情愿出銀孝敬李總督。既然這么講，我就將這件事交汪肇奎經(jīng)管，不久就送來素爾方阿銀子三千兩。照李侍堯這么說，他之收了素爾方阿的銀子，是受了汪肇奎的誘導(dǎo)。
但一問汪肇奎，卻另有說法。汪說，哪里是我引進的，我進見李侍堯時，他說現(xiàn)在正打發(fā)人去蘇州辦貢，大概需銀一萬六千兩，素爾方阿他們已應(yīng)允出銀了，你也要幫我一幫。我下去問素爾方阿，為什么答應(yīng)幫銀子，素爾方阿說，你沒看見李總督那兇神惡煞的樣子，若不依從，往后難免禍患，送幾千銀子求個破財免災(zāi)。我想也對，和李總督這種驕戾成性的人沒道理可講，也就籌措了兩千兩銀子送進去。照汪肇奎的說法，則明明是李侍堯借辦貢向下屬索取。
汪李二人說法分歧，刑官提原任魯?shù)橥ㄅ兴貭柗桨⒃儐枴Ｋ貭柗桨?dāng)然供述最明白，而且李侍堯索取的銀子也不止三千兩。
素爾方阿供說，李總督于乾隆四十二年剛到任就下令將原來派委各處辦事的官員一律撤回本任。我當(dāng)時本任是管理樂馬銀廠，讓我從魯?shù)橥ㄅ谢乇救巫匀缓谩２灰膺M見時李總督說，銀廠是個出息多的肥缺，這你心里明白，眼下總督雖說體面，但大也有大的難處，和你說吧，撐起這個大架子著實不易，還得靠大家?guī)脱?。我頂住架子不倒，你們多多少少都能有好處，遇到麻煩，也有照?yīng)；我倒了，大家全玩兒完。你既管銀廠，每月幫個一二千也不為多。我當(dāng)時說，是，是。但我管廠以來，所出礦砂不旺，盈余自然有限，每月進一二千兩銀子實在做不到，只好打躉兒送。乾隆四十三年九月李總督差家人張永受進京修理房屋，我備下銀子五千兩，讓家人送到昆明東北四十里的板橋驛，當(dāng)面交給張永受收存，聽說臨安府知府德起也送了五千兩。再一次是四十四年二月間的事，李總督差人往蘇州辦貢，說是缺銀子，讓大家?guī)退粠?，我又送去三千兩銀子，另外還給了李總督家人張永受、劉七十兩人"門包銀"共一百六十兩。這次送銀幫貢的還有廣南府知府莊肇奎和臨安府知府德起，各送二千兩。東川府知府張瓏送得多，大概四千兩，按察使汪圻也湊了五千兩。這汪圻的事幾乎盡人皆知，他先送過三柄金如意給李總督，后來因為議論公事時沒完全依順李總督，李總督一怒之下，把他私下饋送的金如意當(dāng)著好多屬員之面擲還給他了。當(dāng)時巡撫孫士毅也在場，弄得汪圻做不成人。不久李總督讓大家?guī)拓暎糅呔桶涯侨鹑缫庾冑u了，湊了五千兩銀子送去，二人的關(guān)系才見緩和。經(jīng)過詰訊李侍堯家人張永受，可以大致判定素爾方阿所供情節(jié)基本可信。
調(diào)查落實海寧指控李侍堯貪婪各款用了不到十天時間，并沒費很大氣力，乾隆四十五年三月上旬欽差大臣和坤向乾隆奏稱：經(jīng)查詢，李侍堯收受莊肇奎銀二千兩，素爾方阿銀三千兩，汪圻銀五千兩，德起銀二千兩，張瓏銀四千兩，共銀一萬六千兩。又以修理在京房屋收受素爾方阿銀五千兩，德起銀五千兩。又勒賣珠子兩顆給同知方洛、昆明縣知縣楊奮共要銀五千兩。以上情節(jié)經(jīng)詰訊李侍堯家人張永受等與素爾方阿等各供相符，李侍堯亦不否認(rèn)?？傆嬂钍虉蚴苜V索賄約計三萬一千兩，實乃罪無可恕。
案情非常明了，在這點上許維做不了什么手腳。
《大清律例》中李侍堯該定的罪名應(yīng)是‘監(jiān)守自盜倉庫錢糧’，其最高刑為斬刑。原律是‘(贓至)四十兩，斬’。但在實際實踐中，對監(jiān)守自盜罪擬刑并不援照上述本律，而是根據(jù)雍正三年(1725年)遵旨所定附律條例：‘凡侵盜錢糧人己，自一千兩以下仍照監(jiān)守自盜律擬斬，準(zhǔn)徒五年；數(shù)滿一千兩以上者，擬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遇赦不準(zhǔn)援免’。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形容或有些夸張，但如果真正嚴(yán)格依據(jù)《大清律例》懲治貪污賄賂法條辦事的話，恐怕隨便拉出一個官員殺掉都不會冤枉他。特別像李侍堯這樣肆無忌憚的大貪官，根本無須像和珅這般絞盡腦汁發(fā)動下屬起來揭發(fā)檢舉，隨手撿兩樣面兒上雞毛蒜皮之類的問題就足夠李侍堯死上幾十次了。
但李侍堯竟然奇跡般的死里逃生了!關(guān)鍵還是許維出力了，為和珅留下了個不死不休的死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