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xué)的時候，江浸悅留在最后鎖教室門。下午上完最后一節(jié)課，班長李文羽就向江浸悅請了病假，說她感冒了，今晚要回家去，不能上晚自習(xí)了。開關(guān)教室們的事自然就落在班主任肩上。
關(guān)了門出來，不過2、3分鐘的時間，各班的學(xué)生差不多已經(jīng)跑到了籃球場，籃球場背后就是學(xué)生宿舍，學(xué)生們放學(xué)永遠(yuǎn)比上學(xué)積極，喧鬧聲像是下滑的電梯，從4樓穿過樓梯落到平地。長方形的走廊上只有一盞燈，從中間到兩頭，光線慢慢散淡，靠近樓梯口的欄桿上趴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仰著頭似在遙望什么，夜空、城市的燈火、還是對面的水塔？從熟悉的身線，江浸悅認(rèn)出是夏末。
“夏末，你怎么還不走？”
聽到動靜，夏末轉(zhuǎn)過身，同時將斜跨的書包往屁股后送去：“老師，把教室門的鑰匙交給我吧！明天早上我來開門，李文羽可能還要請兩天假。”
“她沒說明天也要請假呀！”
“她每次感冒至少都得請兩天假，你沒發(fā)現(xiàn)嗎？”夏末口氣中有調(diào)侃的味道，背著光，江浸悅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她能想象他輕笑的樣子，夏末縝密的心思和似笑非笑的習(xí)慣表情跟冷睿寒很像。
“這我倒沒注意?！苯傂南肴?0多個學(xué)生，她注意得過來嗎？除非把她的心平分成40多份，可真要那樣，她不累死才怪。
“夏末，你住在校外，早上來得及趕來開門嗎？”
“我天天都要晨練，起得早。”
一個哈欠直往上沖，江浸悅竭力忍住，忍得她眼淚花花的，從早上起她眼皮就直犯迷糊，還差點沒起得來床，明早說不定還真不能及時趕到學(xué)校來開門。她把鑰匙遞給夏末：“那好吧！鑰匙就交給你了，明早你可別忘了?！?p> 夏末接過鑰匙：“忘不了，你就跟平時一樣掐著點起床吧！”
江浸悅怔了，他怎么知道她的起床時間？免不了有些難堪，“夏末，你為什么老取笑我？”
夏末轉(zhuǎn)身走到樓梯口，又轉(zhuǎn)回頭，迎著光線，他并沒有笑，反而有些少年老成，“老師，天這么晚了，你一個人走夜路太危險，我送你回去吧！”
江浸悅有點驚了，今晚的夏末簡直太懂事了，她跟在他身后走下樓梯，邊走邊說：“不用了，我男朋友會來接我的，你早點回家去吧！晚了你爸會擔(dān)心的?！?p> 夏末停下腳步，江浸悅聽到他笑了一聲，“那好吧！我先走了。”說完，他三步并一步跨下樓梯，很快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路上要小心哦！”江浸悅不放心地沖樓下喊了一句，聽到運動鞋踏在水泥地上，“咚、咚、咚”，聲音沉而重。
江浸悅?cè)粲兴悸呦聵翘?，夏末的行為越來越奇怪，是青春期的正?，F(xiàn)象，還是他的心思太深，她忽然感到自己像個老太婆，跟年少的學(xué)生們距離越來越遠(yuǎn)，尤其是這個夏末，她根本無從揣測他的心理。
出了教學(xué)樓，外面是操場，學(xué)生都已散盡，空曠的操場顯得分外靜謐，對面的水塔在黑暗中高高聳立，像一尊古老的石碑，遍布蒼涼和敗落。沿操場邊走到出口，上幾步臺階是籃球場，順著籃球場再上十幾級臺階，走過一段花臺，就到了學(xué)校大門，大門口懸著一盞大燈，遠(yuǎn)遠(yuǎn)地，江浸悅就已經(jīng)看見冷睿寒站在燈下。
冷睿寒從嘴里抽出煙頭，揚手準(zhǔn)確地扔進垃圾箱，一包煙還剩一半，他今天抽的煙當(dāng)他平時一個月的吸的。
“好大的煙味，你今天抽了多少？”煙草味已經(jīng)蓋住了冷睿寒身上慣有的消毒水味兒。
“我來得早，等在門口覺得無聊，就想抽煙?！崩漕：α诵?。
“那你還沒吃飯吧？”
“沒有。”
“那我們?nèi)コ猿捶郯?！正好我也餓了。”
冷睿寒點點頭，牽起江浸悅的手，握得很緊，一股汗?jié)竦奶弁磦鞯浇傊搁g，卻有一種異樣的愜意，她沒說話，任由疼痛蔓延。
校門口外路邊的一溜露天小吃攤，流光迷離，香氣四溢，賣什么的都要，這會兒那幫貪嘴的學(xué)生都被關(guān)在寢室里，她可以放心大膽地胡吃亂喝了。
找了家賣炒粉的，老板娘一見江浸悅和冷睿寒，立刻熱情招呼：“兩碗炒粉，一碗麻辣、少油，一碗微辣，對吧？”
江浸悅會心地微笑點頭，來吃過很多次，老板娘已經(jīng)記住了她和冷睿寒的口味。選了張干凈的桌椅，坐下后，冷睿寒才放開她的手。
“老板，兩碗炒粉！”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江浸悅回頭一看，是張然，身邊站著一個男人，燈光下，看上去好像比張然年齡大很多。
張然也看見了江浸悅，“江老師，你也來吃宵夜??！”，說著，拉著男人的手走了過來，老板娘另搬了兩把椅子，四個人圍成一桌。
男人正好坐在江浸悅對面，順風(fēng)吹來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味兒，是那天在張然宿舍里聞到的味兒。坐在男人身邊的額冷睿寒微微皺了下眉，他比江浸悅更不喜歡香水味兒。
“張然，這是你男朋友吧！怎么不介紹一下呢？”江浸悅笑道。
張然爽快地抬起手左右指點著為三人一一介紹，手指的動作像是在指著黑板為學(xué)生講題。那個男人是她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叫吳大海，畫畫的，說得好聽點是很有味道的藝術(shù)家，難怪品味非凡，江浸悅不由得又吸了吸鼻子，除了古龍水的悶香和炒粉香，聞不出其他的味道啊！
香噴噴的現(xiàn)炒米粉端上了桌，張然吃得津津有味，江浸悅卻忽然想起了那歌聲，如果吳大海跟張然那天晚上是在一起的話，那張然做了些什么，他應(yīng)該很清楚，也許可以想辦法從他嘴里獲取真想。
吃完炒粉，張然和吳大海先走了，說她今晚不回寢室，電爐暫時放在江浸悅屋里?；厮奚岬穆飞?，江浸悅心事恍惚，走到小樹林的時候，下意識地停住，冷睿寒再次握住她的手，這次沒再用力，“想什么呢？”
鐵門前換了一盞大功率的路燈，園內(nèi)的景物不再是黑乎乎的鬼影幢幢。江浸悅望著重疊錯落的墓碑，被高大的樹木掩映，交相守護。視線所及墓碑四周的雜草已經(jīng)清理干凈，那是上墳的死者親屬整理的，隱約可見幾大束繽紛的野花斜靠在墓碑前，在不起風(fēng)的時候，這座綠樹紅花的園子其實也沒有想象的那樣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