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方丈圓慧大師在接到青城派的傳書，得知辜滄海下了戰(zhàn)書，便拿了書信到后山一座禪林小院中見游任余。游任余入中原之后，邊下榻在此院，由凈嚴(yán)和尚相伴，每日與少林高僧論禪談道，倒好似一個寄寓山中的居士，對江湖之事也不多打聽，但游任余心中知道，很快就會有一場腥風(fēng)血雨，不是辜滄海率部來攻，就是中原武林糾集人馬出關(guān)迎戰(zhàn)。
游任余看完圓慧大師遞過來的書信，奇怪的說：“看混元教這幾年在中原的動靜，原想辜滄海是要魚死網(wǎng)破，突然說要決斗，這倒有些奇怪?！?p> 圓慧大師點點頭說：“我也是這么想，莫不是其中有鬼？辜滄海設(shè)陷阱害我們？”
游任余搖搖頭，說：“這倒未必，他也是一派宗師，不至于出這樣的鬼點子，再說，盤龍谷在中原，他是孤軍深入，料來不會有什么詭計?！?p> 圓慧大師老持成重：“也不可不防他釜底抽薪背水一戰(zhàn)，置之死地而后生?！?p> 游任余點點頭，心中到底不太在意，說：“江掌門是如何收到消息？”
圓慧大師答道：“據(jù)送信的弟子說，是辜滄海親自到青城山說的，好像江掌門父子再他手下還吃了虧，辜滄?？峙乱惨呀?jīng)身在中原了?！?p> 游任余面有惑色，說：“為什么辜滄海要選擇青城派來傳信？”
圓慧大師也有此疑惑：“我也思量過，前些日子峨眉剛剛傳來西蜀王和唐門發(fā)生了一次沖突，青城派在暗中相助西蜀王，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青城派一直以來不肯和唐門化解干戈是否別有企圖了，我原本準(zhǔn)備召集七大派各大掌門一起說這個事，讓江掌門給出一個交代，卻不料又來了辜滄海這事，此事甚為蹊蹺，你還記得峨眉的來信上還說的事不？楚天闊自唐門出來后，第一個去的就是青城，言下之意似乎是楚天闊對青城派疑心甚重，所以親自上山去拜會江掌門，把這兩件事合起來看，就十分有意思了?！?p> 游任余問：“你是說，辜滄海去青城是為追殺楚少俠，為江掌門父子發(fā)現(xiàn)，索性就把戰(zhàn)書下給青城派，由江掌門代傳。”
圓慧搖搖頭，說：“如果是這樣，江掌門的信中必然要提到楚少俠，但看他心中并無提到，所以我擔(dān)心楚少俠……”
游任余說：“你覺得青城和混元教合謀，將他害了？”
圓慧大師嘆了一口氣，說：“除此之外，似乎別有其他可能?！闭f完又突然搖搖頭：“不對，如果真是這樣，辜滄海不必再讓青城派傳戰(zhàn)書，豈非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事情似乎變成了一個疑團(tuán)，尤其是楚天闊再次下落不明，中原無疑少了一個好手，而眼下要籌備盤龍谷之行，實在沒有心思去對付青城派，所以圓慧大師頗為苦惱。
游任余說：“楚少俠我看不必?fù)?dān)心，此人天賦甚厚，我看吉人自有天相，興趣盤龍谷之會，就能見到。倒是青城派，我同意你的看法，即便青城派與混元教沒有瓜葛，恐怕也有外人不得而知的隱情。辜滄海絕不是沖著楚少俠去青城的，因為楚少俠上青城之事，連青城派都不知道，又如何能通知辜滄海，所以這興許是個湊巧。那么辜滄海為何事上青城？連上辜滄海的戰(zhàn)書看，混元教對中原的戰(zhàn)略有了這么大翻轉(zhuǎn)，不得不讓人疑心，是混元教內(nèi)部出了分化?！?p> 圓慧大師眼中光芒一閃，問道：“游公的意思是？”
游任余沉吟一下說：“我推測，之前辜滄海在閉關(guān)，混元教大權(quán)由旁人把持，可能就是辜道吾，辜道吾是將才，對付中原武林用的是攻城略地的謀略，暗布棋子，合縱連橫，在中原興風(fēng)作浪，惹得江湖十分不平靜。眼下辜滄海出關(guān)，不知道是沒有耐心籌謀，還是自負(fù)而不肯用計，于是才有下戰(zhàn)書之舉?！?p> 圓慧大師點點頭，隨即又有疑問：“既如此，也無法說明青城派與混元教有勾結(jié)。設(shè)若青城派與混元教有瓜葛，辜滄海大可不去管他，依然放著做個細(xì)作，也并不壞事。”
游任余說：“大凡一派大計，總要同心戮力而為，如果門內(nèi)之下抱著退路，三心二意，就容易壞事了?！?p> 圓慧大師明白過來：“你是說，辜滄海主動斷了與青城派的暗中盟約，是想斷了教內(nèi)中人的心，一意跟他奮力一拼？”
游任余點了點頭：“這正是辜滄?？膳碌牡胤剑煸虄?nèi)高手，既知不能細(xì)火慢熬，也就只能釜底抽薪全力以赴了?！?p> 圓慧大師說：“我明白了，我馬上聯(lián)絡(luò)七大派，并且廣發(fā)英雄帖，邀請各路好路前來壓陣?！?p> 游任余說：“我看不需太多人，有個二三十個好手壓陣即可，既然是決斗，就仿二十年前那樣吧，所以通知的人無須多，以免招來看熱鬧的、報私仇的，萬一不慎動起手來，釀成大禍，反而壞了我們一戰(zhàn)而安的計劃。”
圓慧大師點點頭，二十年前游任余和辜滄海決戰(zhàn)之時，他也是在場的。當(dāng)年中原以少林武當(dāng)為主，派了二三十人壓陣，混元教也差不多人手，雙方在盤龍谷候著，游任余和辜滄海到谷中一座孤峰頂——即盤龍頂上決斗，圓慧大師和武當(dāng)還虛道長陪同上盤龍頂照應(yīng)，而辜滄海那邊則是幽冥雙煞。
圓慧大師還在琢磨請那些人助陣，游任余又問了：“眼下我看青城派不宜參與進(jìn)來，只是如何才能讓青城派置身事外而先不傷和氣，你要費(fèi)些思量?！?p> 圓慧大師回神過來，說：“這個無須擔(dān)心，青城送信弟子說了，江掌門父子受了傷，這趟盤龍谷之行，是無法派人前來助陣了?！?p> 游任余點點頭，說：“這倒省心了，不過，我看青城派之事還有待詳查?！?p> 圓慧大師說：“這個自然，不過要等盤龍谷這場風(fēng)波過后再說了?！?p> 游任余說：“我看此次助陣的人手，就從五子的門中出，讓他們各自帶兩三好手前來就可以了?！蔽遄泳褪桥钊R五俠，分別是少林、武當(dāng)、峨眉、華山、漕幫的弟子，游任余是要這幾個門派出人來掠陣。
圓慧大師接口道：“還有些武林前輩要請，陸上八仙在中原與幽冥樓有過幾次交鋒，雙方血仇愈加深了，我看幽冥樓此次也會去盤龍谷，不如也請柳忘蓑等人前去，一并做個了斷。還有蘇杭的蘇醒三老丐，上次南宮大戰(zhàn)中就有他，也是古道熱腸的前輩，也請他助陣，其他的就沒有了?！?p> 游任余點點頭，說：“此事自然勞你費(fèi)心，我沒有什么意見，但消息不要散得太廣，以免引來不必要的旁觀者。對了，不知道薛鵲是不是跟柳忘蓑在一起，我看最好把這個郎中請到?！?p> 圓慧大師答了聲好。游任余又問：“幽冥樓是否有動向？”
圓慧大師說：“幽冥樓向來神出鬼沒，很難追到蹤跡，只有陸上八仙在中原才能盯上，交手過幾次，互有勝敗，但最近倒沒有聽說雙方有交鋒，估計幽冥樓已經(jīng)潛伏下來了?！?p> 游任余又問：“陸上八仙傷亡如何？”
圓慧大師聞言有些黯然，說：“據(jù)說陸上八仙有端木家的端木正雄在后面支持，端木世家因為少主投靠辜道吾一事，早已閉門，但端木正雄私下里還是出人手幫陸上八仙的忙，不然以陸上八仙的實力，是不足追蹤幽冥樓的。不過，以明打暗，實在沒有優(yōu)勢，所以陸上八仙還是落了下風(fēng)。陸上八仙，不算薛鵲，北上中原的有柳忘蓑、梁濟(jì)農(nóng)、段冶、馬伏櫪、風(fēng)神相和聶十九這六人，也擊殺了幽冥樓好些高手，但也付出了段冶和馬伏櫪兩人的性命，據(jù)說一個死在幽冥樓主手下，一個死在幽冥教頭劍下，從柳忘蓑的書信看，似乎對教頭頗為忌憚?！?p> 游任余說：“我看幽冥樓主和教頭是去和辜滄海會合，然后轉(zhuǎn)戰(zhàn)盤龍谷，所以幽冥樓在中原的活動就暫且消停了?！?p> 圓慧大師點點頭，說：“我也是這么看，所以才準(zhǔn)備聯(lián)絡(luò)柳忘蓑，讓他們和幽冥樓的恩怨也一并了了。只是……”
游任余聽出圓慧的意思，說：“你擔(dān)心柳忘蓑他們不是對手？”
圓慧大師說：“是，而且這次是照武林規(guī)矩來辦，那么外人很難插手，即便是其他與幽冥樓有仇的，也不好蜂擁而上，否則容易引起亂戰(zhàn)。”
游任余說：“話雖如此，但還是得讓柳忘蓑去做決定，把信送到，他去不去自有定奪，如果他決定去，那就是置生死于度外，我們也就只能任由他去了?！?p> 圓慧大師眨了眨眼，顯然擔(dān)心柳忘蓑，卻也無可奈何，半響，才猶猶豫豫地出聲：“游公，我們現(xiàn)在籌謀的，都是以決戰(zhàn)為前提，我們是否要考慮一下，要不要與辜滄海進(jìn)行這樣的以硬碰硬？”
游任余從圓慧的口氣中聽出了擔(dān)憂，其實是在問游任余對這一戰(zhàn)是否有信心，因為游任余是龍頭，龍頭一敗，盤龍谷所有人恐怕都很難幸免，倒不一定是辜滄海要趕盡殺絕，而是這些人不甘對混元教臣服，所以就只能選擇以身殉道了，游任余也感到責(zé)任重大。雖然這些年對劍道的參悟已經(jīng)達(dá)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自問并不遜于當(dāng)年劍圣陸驚麟，但他很難保證一定勝得了辜滄海。其實二十年前那場決戰(zhàn)，很難講是游任余贏了，辜滄海和游任余都受了重傷，而其實游任余傷勢還要重一些。二十年過后，以辜滄海的天資和年齡，游任余并沒有太多把握勝辜滄海，所以應(yīng)辜滄海之邀而戰(zhàn)，其實風(fēng)險也很大，自己不便一意孤行，于是游任余說：“那依你之見，如何才妥當(dāng)呢？”
圓慧大師沉重地說：“這事恐怕要與其他掌門商量后才能定奪，因為最后的局面，是需要七大派出來維持的?！?p> 圓慧大師說得十分含蓄，但游任余畢竟也是老江湖，一下子就聽出了圓慧大師的意思是擔(dān)心萬一自己戰(zhàn)敗，七大派要如何自處？要如何控制中原武林群豪？是奮起抗?fàn)?？還是忍辱偷生？這些都是七大派需要出面做的，所以圓慧才有這個說法，游任余不便辯駁，只是點點頭說：“商量自然要商量，但武林七大派以少林為尊，我們不妨先盤算出一兩個對策出來，請其他掌門來定奪?！?p> 圓慧大師說：“游公，其實我意思是，盤龍谷一戰(zhàn)還是要去一拼，但游公你已為武功吃了不少苦了，吾等晚輩實在不忍心再讓前輩赴湯蹈火，所以我在想，是否能尋訪到楚少俠來代為應(yīng)戰(zhàn)？或者請蓬萊五俠代你出戰(zhàn)如何？”
游任余明白過來，圓慧還有一層體恤自己年老的意思在，但游任余卻已是義不容辭了，搖搖頭說：“這是我和辜滄海的恩怨，我與他一戰(zhàn)無可避免，楚少俠要來的話，就讓他與蓬萊五子一同掠陣吧?！?p> 圓慧大師明白了，游任余與辜滄海這一戰(zhàn)的因早在二十年前初次交手就種下了，所以只要游任余還活著，辜滄海就會想辦法與游任余再戰(zhàn)，借以雪恥，所以也不便再阻攔游任余了。
游任余接著說開了：“想必你也明白，辜滄海提出這一戰(zhàn)，主要是要與我做個了斷，他自然明白，就算他贏了我，中原七大派也不會束手就擒的。所以我希望與他來個君子之戰(zhàn)，不把七大派拖下水，他輸了，終生不再踏入中原，我輸了，自然也是回我的蓬萊島去，不再插手中原和混元教的紛爭。這樣如果我輸了，七大派還有足夠的自由可以去籌謀自己的主意?！?p> 圓慧聞言，心中感動，長揖在地說：“游老宅心仁厚，對中原武林實在是鞠躬盡瘁，晚輩心里有愧，只有替中原武林拜謝了?！?p> 游任余趕緊攔住了他，說：“大師不必如此，說起來是為了武林，但我也自有我的私心，辜滄海是百年之奇才，我能與之交手，不論勝負(fù)也自是十分痛快。倒是你與其他幾位掌門要好好籌謀一番，如果我失手了，盤龍谷一役要如何處理?！?p> 圓慧明白游任余的意思，如果盤龍谷一戰(zhàn)，中原全軍覆沒，消息傳出去，武林勢必大亂，人心惶惶，那時辜滄海再慢慢來逐一收服就不在話下了，圓慧琢磨了一下，說：“我看盤龍谷一役自然要全力以赴，但各派還是需要留下人當(dāng)家，這樣即便盤龍谷出師不利，也好穩(wěn)住武林局面?！?p> 游任余贊同地點點頭說：“就是這個意思。”
圓慧大師繼續(xù)說道：“游公，還有一層我有些擔(dān)心?！?p> 游任余說：“你說?！?p> “辜道吾，如果辜道吾是將才，一定會留有后手，以防辜滄海落敗，我擔(dān)心他有奇兵在外埋伏。盤龍谷是馬蹄形的地形，中間是盤龍頂，山路繞了盤龍頂一圈又出去，那是瓶口，如果被混元教扼住了，只怕里面的人難逃。”
游任余問道：“你是想也派一伙人在谷口外接應(yīng)？”得到圓慧大師點頭示意后，說：“你的顧慮有些道理，但萬一我們落了下風(fēng)，要不要招谷外的人進(jìn)來幫手？招了就壞了規(guī)矩了，說起來就是我們主大欺客?！?p> “那游公的意思是？”
“武林的氣節(jié)要保住，但不能不防小人，接應(yīng)的人馬要有，但必須找靠得住的人率領(lǐng)，離盤龍谷二十里外候著，以煙火要訊號，不見訊號，絕不可輕舉妄動，煙火由你存著，除非遇到敵人大舉進(jìn)犯，否則不可發(fā)出煙火邀援兵?！?p> 圓慧大師點點頭，說：“游老考慮甚是，我就照今天的意思去與其他掌門商量，到時拿個辦法出來，眼下時間很緊，我先下去給各位同道發(fā)信?！?p> 游任余點點頭，抱拳道：“有勞大師?！?p> 圓慧大師稽首說：“不敢?！比缓缶透嫱顺鋈チ?。
圓慧大師一走，游任余就踱步至窗前，喃喃道：“辜滄海啊辜滄海，總算要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