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的第一天,心中的陌生逐漸代替著初始的新奇。
下午,亦天帶著程諾熟悉廚房的各個流程,這富麗堂皇的宅院果真不負其名,一個廚房竟有兩間屋那么大,屋內中間處放著近六尺的案臺,上方有木制的架子懸掛著滿滿當當的雞鴨魚肉,還有些程諾叫不上名的。案臺兩端各有一處灶臺,臺上簇簇擁擁整齊的擺放著各類誘人的新鮮蔬菜,大小不一,薄而鋒利的刀具也整齊的堆放在俎板上。門口處凌亂的放著幾口沒開封的大箱子。程諾跟在亦天后面東看看西瞅瞅,用心的記著亦天說過的每句話。一整天她都在觀察別人是如何工作,幾乎沒怎么上手,只是幫著抬了幾個箱子,還挺沉,說是少爺生辰時要用的,具體是什么她根本不清楚。
已近酉時,一天的忙碌也接近了尾聲,晚飯過后程諾隨著其他四人回到了住處,一推門便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啊……終于忙完了,這幾天可累壞了”,話音剛落一只手扯住程諾的肩膀:“你就是新來的”?
程諾回頭,一個胖乎乎的腦蛋朝自己貼來,程諾原地打轉掙脫了那人的手,向后退了幾步二人間隔著些距離。那人面顯不悅,伸手便要去抓程諾的脖子,程諾見勢將兩手一躬正好擋住那人伸來的手屈身道:“我是新來的程諾,以后還要各位多關照”。
看到程諾屈身在自己面前,那人面色稍緩,眼神上下打量著他,毫不客氣道:“瘦不拉幾的,能行嗎?”
“非得像你一樣啊”,聲音是從程諾左邊傳來的,程諾扭頭,一個‘熟悉的陌生臉孔’出現在自己眼前,說熟悉是今天在廚房頻頻見到他,說陌生是自己還沒和他講過話。
“江寒,我可沒惹你啊,別動不動找我事兒”。胖呼呼的說道
江寒,程諾默默的記著名字。
“明明是你先找事兒,還懶別人身上”,江寒放下手里的毛巾,正對著他“我說龐軒,每一次來新人你都想欺負欺負,忘了多朗的事兒了”。
話音一落身后隨即傳出一陣竊笑,程諾發(fā)覺,不遠處亦天和江寒口都不自覺的聳著肩,再看龐軒一臉不悅,江寒雖面色平靜,但嘴角也掛著擋不住的笑意,程諾不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能感覺出來應該是龐軒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去去去,又提這個”,龐軒沖著江寒說道:“上次是吉多朗僥幸,你讓他現在試試,我一個打他兩個”。說完拍著自己的大腿,表示身強體健。
“哎,話可別說的這么早啊,上次能摔倒你,以后也一定可以啊”,接話的是吉多朗。
程諾看著眼前的幾個人默默在心中數著:龐軒,江寒,吉多朗還有亦天,然后一一看向四人,想要將他們的名字和面孔記牢在腦中,看向吉多朗時,程諾腦中閃現‘摔倒’二字,不禁又深深多看了幾眼,吉多朗看上去就比自己高出一點,雖身型偏瘦也絕不是弱不禁風,看上去還結實,而龐軒呢,體型至少是吉多朗的兩倍,個頭更是高出他一大截,又高又壯,毫不夸張的講他都能堵住整個門框,吉多朗居然能摔倒龐軒!我的媽呀,這種驚嘆絕對不亞于楚府居然是紈绔子弟的家。
“那試試去”,龐軒一臉橫相靠近吉多朗。
“好啊,現在去院子里,我給你們做判決怎么樣”,江寒興致勃勃,慫恿著二人打一架。
“你們三個,”亦天開口道:“明天比今天更忙,趕緊休息吧”。
亦天的一盆涼水瞬間澆滅了三人的星星火苗。
程諾愣了一會,她清楚二人自然不會真的去打一架,走到自己的床鋪前稍稍整理一下,緊挨著墻壁處躺了下來。只見亦天走到桌邊吹熄了冉冉的燭火。
屋里暗了下來,程諾也跟著松了口氣。她瞪著眼睛盯著屋頂沒有一絲的睡意,這是生平第一次離開母親,離開自己的家,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雖談不上多么落寞但也有一些焦慮。
從身旁傳來‘沙沙’的聲響,程諾知道是亦天躺了下來。
“睡不著嗎”亦天開口道。
“嗯”程諾應了一聲。
“是想家了嗎?”亦天將手枕于頭下,淡淡說道:“不用擔心,你可以隨時回去的,離的又不遠”。
程諾扭頭看向亦天,家是她唯一的牽掛,亦天說到了她的心里,她眨著眼睛有所期待道:“可以嗎?”
亦天將頭微微側轉,二人此刻雖是相對,但誰也看不到對方的樣子。
亦天柔聲道:“當然可以”。
程諾心里豁朗了許多,有種說不上的踏實感。
屋外皓月當空,月光透過窗欞照進屋里,程諾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漸漸的睡了過去……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這一夜算是熬了過去。程諾第一個起身,利索的下床收拾好自己,其余四人才緩緩起來。
龐軒拖著笨重的身體慵懶的抻著腰,大大的肚皮隔著里衣一多半暴露在外邊,程諾立刻轉頭,望向窗外。
“起這么早啊”,龐軒隨意的拍了下她的肩膀說道。
程諾沒有回應輕輕的點點頭。
整理好的亦天對程諾說道:“我們先走吧,他們一會就好”。
程諾跟著亦天出了門。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徐徐清風。
出了他們的房間要走過一個長廊才到廚房,程諾想起亦天昨晚對她說的話,不覺多看了他一眼,這個她才認識一天的人,卻能讓自己,心情舒緩內心不那么戒備,想要去和他交流,程諾幾步趕上亦天,二人并肩同行,程諾開朗的問道:“今天我能做些什么”?
亦天不是嚴肅的人,但他骨子里透著股嚴謹。
“過幾日是少爺的生辰,這些天我們都會忙著少爺需要的東西,你剛來還不了解少爺的喜好,就先做一些粗重的活兒吧”,亦天一臉祥和的說道:“你昨天大概也看到了,每天就是這些工作,有做不了的可以叫我,我會幫你的”。
大概是亦天常說這些話吧,程諾看不出他任何的表情變化,也察覺不出他話里有任何的虛假。程諾也很平靜,對于打小混市井的她來說,察言觀色,防人之心,這些保護自己的基本心理早已爛記于心,亦天性格再好也是個陌生人,自己不會輕易信賴。心中有戒備,口上仍隨意道:“好啊”。
“這都是什么啊”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一只杯子正好砸碎在剛要進門的程諾腳下。
“我說了多少次,這個有些大,不行,你們找了這么多天,還沒找到合適的,到底有沒有在找”,這個聲音尖銳且嚴厲,站在她對面的人沒一個敢出聲,一個個低頭聽著她的訓斥。
程諾剛想抬腳進去,想了想又縮了回去,抬眼正好與萍姐相對,程諾不得已擠出一絲笑容來緩解這尷尬的瞬間。
“你,新來的,”萍姐拿手一指,程諾灰溜溜的跑到萍姐跟前,仍掛著笑臉道:“什么事啊,萍姐”?
“把這個給少爺端過去”,語氣依舊尖銳,指著案臺上的飯菜道。
一聽少爺程諾腦中瞬間閃現楚子然的樣子,她站在原地糾結著,去送吧自己是極其不愿意的,不送吧自己是一個下人,猶豫間,亦天拿著一套乳白色杯碟走到萍姐跟前道:“這個怎么樣,比那些要強一些吧”。
萍姐怒目撇了一眼,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似不情愿的冷冷道:“還行吧”。
“這些都是按照你的吩咐找的“,亦天指著角落處的箱子“里面還有好多,都是少爺親自去買回來的,萍姐可以慢慢挑,犯不著為了這種小事生氣”。
“這可不是小事,你們一個個的,我生氣,我著急你們不在乎,那要是少爺生氣,少爺著急你們也能這么平靜嗎?”萍姐扯著嗓子,滿眼怒意一一掃過站在對面的人。
亦天端起飯菜,沖程諾使了個眼色,二人躡手躡腳的離開“是非”地。
“你不是說萍姐脾氣好嘛,這叫好啊”,程諾一臉驚愕。
“我說的是還…好”,亦天故意拖長語氣道。
程諾想起萍姐剛剛讓自己去給少爺送飯,她撇了一眼亦天手中的飯菜,實在不想去,但又不想因為這種事麻煩亦天,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接過亦天手中的飯菜,朝少爺屋里走去。
楚子然的房間位于花園的正前方,程諾走過走廊左拐就是了。她輕輕敲了三下,里面?zhèn)鱽怼罢堖M”。
程諾舒口氣,緩緩的將門推開,邁步走了進去。
楚子然坐在桌前寫著東西,根本沒抬頭,程諾有些慶幸,慶幸楚子然不知道進來的是自己,她看了一眼,迅速將飯菜放到離自己最近的桌子上,故意壓著聲音小聲道:“少爺,吃飯了”。
楚子然依舊沒抬頭,輕聲應了句:“知道了”。
程諾轉身,剛抬起腳,身后傳來:“等一下,江寒”。
程諾心里一驚,愣在原地,抬起的腳又緩緩放了下去。
楚子然放下筆,抬頭看向門外,對來人說道:“江寒,把這個給萍姐”。
程諾面對門外,死死咬著牙,穿上家丁服裝,許是自己和江寒身型相似,楚子然沒認出自己,程諾糾結著要不要回頭,身后又傳來:“江寒,愣著干嘛”。
程諾攥緊拳頭,豁然回頭看向楚子然道:“我是程諾,不是江寒。
二人正面相對,楚子然放下了自己原本抬起的手。
先是一聲冷笑,楚子然看向桌上的飯菜,語氣平冷道:“端過來這邊”。
程諾心中嘀咕:完了,肯定要為難自己的,她端起飯菜走向楚子然。
放下飯菜,程諾低著頭,楚子然則是細細的將跟前的這個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屋里很靜,靜到沒有一點聲音,二人沉默,誰也沒有開口。
程諾拽著自己的衣腳,抬頭打破沉默道:“剛做好的飯菜,少爺慢用”,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不自然的笑容楚子然覺得好假,這個前些日子還趾高氣揚的小子,現在對自己露出奉承的笑,實在是諷刺,看來也是個知世故的俗人,楚子然從小錦衣玉食,周圍不乏討好奉承的人,程諾如今的樣子,令他見怪不怪。
“你真成我家的下人了”,語氣雖是疑問,可程諾覺得更像是諷刺自己,可她清楚自己不能動氣,臉上仍掛著假笑:“是啊,少爺以后有事可以隨時找我”。
楚子然文武兼?zhèn)?,文采不錯,功夫也不弱,他不是囂張跋扈的少爺,同樣也不會兼顧所有人的感受,更體會不到有些人為了生存可以把自己埋進塵埃里。程諾前后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某種程度上,楚子然是瞧不上的。
“什么事都可以?”楚子然挑著眉問道。
這種刁難的行為,程諾心中早有防備,一臉平靜道:“對,什么事都可以”,后幾個字故意加重些語氣。
楚子然微微點頭,起身,像是沒站穩(wěn)一個趔趄趴在桌上,死死的抓住桌角,一只手碰到了桌角的飯菜,“啪嗒”一聲脆響,碗碟摔在地上,飯菜灑了一地。
程諾眼睛微張愣在原地,雖是有所準備,可這樣的做法程諾始料未及,她抬眼看著楚子然,眼中有些怒意,想過他會針對自己,有這樣的行為也就不足為奇了,她努力平息著自己有些顫抖的身體,蹲下身,收拾一地的狼藉。
楚子然不緊不慢站穩(wěn)腳步,平靜說道:“是我不小心,能不能麻煩你再送一份過來”。
程諾低著頭,將全部碎片撿到托盤上,起身看著楚子然,臉上的笑比之前更濃了些,語氣變的更柔和:“什么能不能的這是我應該做的”,說完轉身離開。
出了房門,程諾的臉立刻變得陰沉,滿臉的鄙倪,他根本是故意的,討厭的家伙!
楚子然站在原地,眼睛牢牢的盯著地面,發(fā)現地上有幾滴血跡。
程諾將食指含在嘴里,想緩解血流的速度。一直原地等待的亦天跑到程諾面前:“怎么這么久”?
程諾有些驚訝:“你沒走啊”。
程諾的話有些含糊,亦天注意到她口中的手指,又看看她手中的托盤,滿是不解:“你…這是怎么了”。
程諾心里有些不悅,可臉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沒事,手指不小心被碎片劃破了,小傷”,說著將手舉到亦天面前來證實自己的手指無大礙。
亦天拿過她手里托盤,拉著她便說要去包扎一下。
“不行,我還得再送一份過去,否則他肯定不會放……”亦天奇怪的看著她,程諾忙改口道:“否則,少爺會餓肚子的”。
亦天清楚,她剛剛想說的并不是這句話。
“那你去包扎,我去送”,亦天道。
“絕對不行,我必須自己去”,程諾堅定道。
亦天看出程諾有些顧忌,因此二人商量等程諾送過飯菜后,再去包扎。
程諾取過飯菜再次去到楚子然的房間,這次二人幾乎沒說話,程諾放下飯菜,楚子然交給她一張紙條,便示意她離開了。程諾心里豁朗了許多,也替自己感到那么一點點的高興,她明白,若自己在楚子然刁難時去和他爭執(zhí),只會換來自己更多的刁難,現在自己忍了,他就沒理由找自己麻煩了,程諾掛著得意笑容向住處走去。
走進房內,亦天已經坐在桌前等她了,桌上也放著紗布和藥瓶。
“哇,真有藥啊”,程諾將藥瓶拿在手中,“好像不流血了,不用包了”。程諾沖亦天笑道。
“趕緊吧,血是不流了,可傷口還在,包起來好的快也可以避免傷口感染”。
程諾覺的有道理,將手伸到亦天面前,亦天嫻熟的替她上藥,包扎,程諾有些意外,隨口說道:“你包的這么好,像專業(yè)的藥師”。
“藥師可不是只包扎傷口的”,亦天看著她:“你和少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程諾握著包好的手指,坐到亦天身邊,她有些糾結,不知道自己能信任亦天多少,如果自己太過于表現出對楚子然的厭惡,被亦天察覺,回頭他告訴楚子然,自己豈不是要遭殃,她摸著下巴,瞟向亦天,亦天雖為下人,可眉宇間透著股英氣,眼神清澈,宛如美玉般潔瑕,為人誠懇,應該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亦天看著她疑惑道:“怎么了”?
程諾挪了幾步,坐的離亦天更近了些,一本正經的將自己和楚子然相遇的過程講了一遍,言語神情間透著股對楚子然的厭惡,并覺得他是個蠻橫無理,仗勢欺人的人。
亦天聽了竊竊私笑,神情古怪道:“你誤會少爺了,他不是那樣的人”。
程諾情緒更激動了,瞪著眼睛嚴肅的質問亦天:“誤會?哪里有誤會,剛剛分明就是他故意把飯菜推到地上的”。
亦天反問:“少爺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肯定是為了報復我”,程諾神情篤定。
亦天搖頭苦笑:“報復你,少爺可沒那功夫,我在楚府呆了這么久,少爺為人溫和,從不擺少爺架子,對我們下人也都很好,而且,少爺很孝順,就你說的那個鳥,是買回來替老婦人解悶兒的,根本不是你說的招搖過市。”
程諾咬著嘴皮,斜眼看著亦天:“就知道你會向著他,畢竟你在府上呆了這么久”。
“這不是向,我說的都是實話”。
“算了吧,”程諾擺著手:“我才不給你爭這個,反正我心里有數”。
亦天搖頭:“行吧,反正你以后會發(fā)現我說的是對的”。
程諾怒著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接著,二人便向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