茼影替若翼包扎了傷口,傷口很深,層層的紗布都被紅色染透,而若翼卻沒有發(fā)出一聲的低吟。
清池趕來,看到若翼肩頭的紗布臉色深沉,眉宇間透著無奈,眼中盡是心疼,他和粟予多年的心結(jié)幾人都心知肚明,粟予愛恨分明,非黑即白的性格使得她有自己特有的為人處世,心思很深,很難輕易向人吐露心聲,自己放不下的事,即便不足為世人所惦念,在她心里也是不能釋懷的過往。
“你怎么那么傻,明知道解決不了問題,何故要傷害自己”清池滿臉心疼。
若翼抬手撫摸清池白皙的臉龐,輕聲道:“答應(yīng)我,真的是最后一次。”
清池將自己的手覆在若翼手背,滿眼柔情,釋然的點點頭。若翼將她擁在自己懷里,仍是一臉愁容道:“粟予這個瘋丫頭真是讓人頭疼。”
清池攬著若翼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喃喃道:“她從小就很有主見,不讓她撒完氣,是不會罷手的。”
屋外的縫隙里,茼影看著眼前情狀親昵的一幕,手握藥瓶靜靜的退到了屋外。天已黑了,月光灑滿空地,石階上藥盆的影子投在地上,茼影心里竟生出一絲惆悵:影子知道自己是影子嗎?
“茼影”飄痕從背后輕聲叫了一聲。
茼影移開藥盆,坐在了石階上,雙手來回倒著手中的藥瓶,一副有話難開的樣子,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握緊藥瓶緩緩道:“飄痕,翼哥哥真的.....差點.....害死栗姐姐嗎?”
哎,”飄痕嘆口氣,坐到茼影身邊拍著她的肩頭道:“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粟予放不下,心里一直記恨著若翼?!?p> 茼影不懂;“到底為什么,我突然覺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栗姐姐她.....十幾歲一個人....是怎么撐過來的,還有姑娘,你們要尋仇,是什么樣的仇,我從來都不知道,我五歲的時候跟著栗姐姐,后來就遇到了你們,我們就像家人,可我.....而你們沒人告訴我,我也什么也...幫不了,我覺的自己很沒用,栗姐姐還說她會離開,我們這樣算什么,.....是.....交易嗎?”茼影深吸口氣,臉上浮現(xiàn)些許的煩躁。
飄痕詫異,眼前這個人人都想保護的茼影,已不再是無知無慮的孩子了,飄痕放空思緒,十幾年的光陰如曇花一現(xiàn),仿佛就在昨天........
飄痕凝望夜色開口道:“當年,姑娘的父親洛衛(wèi)是宮中醫(yī)師,姑娘的娘親過世后她爹便無心為官,辭了官帶著姑娘和她姐姐清淼回了老家達州。達州地處偏僻,遠離喧囂,民風淳樸,我也是那個時候作為仆人留在了府上,三人便在此開始了新的生活,一日在街中閑逛時,老爺無意發(fā)現(xiàn)為路人施醫(yī)的三人,三人從容不迫,不計報酬,這樣的善舉觸動了老爺,同為醫(yī)者的他很欣慰便邀請三人到府上做客,那時姑娘只有十六,姐姐清淼大她兩歲。老爺在飯桌上介紹三人是鐘離蟬耀和他的兒子鐘離若翼,還有他的徒弟言沖。若翼和姑娘同歲,那時的若翼清秀靦腆,看到姑娘連話都不敢說,和他完全不同的言沖倒是機靈活脫,眼明心細。老爺和鐘離師父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清淼看到爹爹難得如此輕松和舒暢便讓三人在府中留宿,接下的日子,一行人白天就到街上行醫(yī),晚上便討論些不常見的病情,日子久了,清淼發(fā)覺若翼對姑娘有情,覺得若翼品行端正,憨厚實在還吃得了苦,便同老爺講可以把姑娘托福給他,老爺為官多年,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太多的妻離子散,也從沒想過讓自己的女兒成為權(quán)力的附屬品,只要姑娘愿意,老爺斷不會阻擾?!?p> 茼影兩手托腮聽的認真,嘴角不覺上揚道:“原來翼哥哥早早就喜歡上了姑娘啊,不過翼哥哥哪里憨厚了,只是性子冷,不善言辭罷了?!?p> 飄痕也笑了起來,感慨道:“想起那段日子還真的挺幸福的。”
“那后來呢”?茼影好奇道:“翼哥哥把自己的心思告訴姑娘了嗎?”
飄痕搖頭:“鐘離師父覺的自己漂流在外居無定所,這樣的條件配不上姑娘,便勸若翼不要胡思亂想。”
“啊”,茼影意外,急切道:“那姑娘呢,也不愿意嗎?”
飄痕:“姑娘那時還弄不清楚自己對若翼是怎樣的感情,不討厭,但要成親的話又有些猶豫?!?p> 茼影:“后來呢?”
飄痕:“大小姐看出了鐘離師父的難處,但也要先弄清楚姑娘的心思,便以上山采藥為由和姑娘上了山。老爺從醫(yī)多年,大小姐和姑娘自小便熟識藥材,達州四面環(huán)山,也有些少有人路經(jīng)的山谷,因此孤山深遠處也多了些珍貴的藥材。大小姐費勁心思想讓姑娘弄清楚自己對若翼的感情,二人一路暢聊,越走越遠,意外在灌木叢生處發(fā)現(xiàn)一個人躺在地上,那人一動不動,衣服破爛,渾身是傷口,二人嚇壞了起先以為是尸體,大小姐委婉賢良,知書達理,她鼓著勇氣壯著膽子走了過去,那男子的臉被打的血琳琳,根本看不清樣貌,大小姐尋著他的脈搏發(fā)覺還有氣息,心生惻隱,便和姑娘合力將那人帶回了府里。
茼影嘆息著:“你們天天提醒我人心叵測,姑娘的姐姐倒是毫無防人之心吶?!?p> “清淼她宅心仁厚,我從未見她對人說過一句重話”飄痕道:“也算那人命大,被一群醫(yī)術(shù)高明的人所救,沒幾日便醒了,眾人的悉心照顧也算是沒有白費。男人叫司竹甫,欲往京城投奔親戚,哪知剛踏進達州便被一伙劫匪盯上了,搶走了身上所有的財務(wù)還被打的半死丟在了山中,司竹甫在府上養(yǎng)傷期間都是大小姐在照顧,他知道是大小姐救了他的命平日對大小姐也是相敬有加,傷勢痊愈的他樣貌俊朗,五官分明,臉上的幾處刀疤也不影響他英俊的樣貌,他對老爺一家千恩萬謝,對大小姐在相敬如賓的日子里則是動了心,大小姐也被他的溫爾雅所吸引,清淼不似姑娘那般猶豫,二人心意相通,老爺不是世俗的人,便同意了二人的親事。”
茼影嘴角浮現(xiàn)淡淡的笑意,也為這有情人終成眷屬而心生悸動。
“一年后”飄痕嘴角掛著笑容繼續(xù)道;“大小姐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男孩,一家人因為這個孩子變的更熱鬧了,鐘離師父為了方便在山腰蓋了幾間竹屋,迎著日輝,采藥,曬藥,老爺十分愉悅終于過上了他向往的閑適生活,在老爺眼里早已認定鐘離師父是他的親家了,姑娘和若翼成親也是遲早的事,老爺在竹屋精心研究醫(yī)術(shù)上的疑難雜癥,和鐘離師父常常為了一點新的發(fā)現(xiàn)開懷大笑,若翼為了討姑娘開心,將竹屋正面的山腰種滿了各色的花,春天一到,山上的野花和種植的花爭相開放,遙相呼應(yīng),空氣里的花香布滿整個山谷,鳥鳴,溪潺,竹翠,花香,真的是絕世的世外桃源,姑娘第一次抱了若翼,還稱這個地方為‘花朝谷’?!?p> 茼影聽的滿心的向往,恨不能親眼去見一見那滿山花開的谷,想不到翼哥哥不善表達的性子下居然還能做出這么浪漫的事,她端著臉頰暖暖的笑著。
往事隨風,總有些東西是吹不掉的,飄痕慢慢變的凝重,提起往事,那些美好的留在心底,春心湯漾,那些痛苦的刻在心上,每每想起便是傷口撒鹽。
飄痕理了理思緒再次開口道:“日子一天天的過著,老爺和鐘離師父幾乎天天在山中探討藥性,大小姐和姑爺日日圍著小少爺轉(zhuǎn),若翼和姑娘便天天的從府上到山中,從山中再到府上來回的送著東西,安穩(wěn)的日子就這樣稀疏平常的過著,鐘離師父和若翼當然希望從此便就此安定,不在隨處浪跡,可那平日里面善的言沖竟生出了妒心來,他覺的自己處處比若翼強,竟還得不到兩位小姐的青睞,如今他們都是成雙成對,卻撇下自己成了局外人,他那人剛接觸時覺的為人可親,沒什么架子,做事麻利爽快,可處久了便能察覺心思深沉,愛計較,容忍之量更是視利益而定。”
茼影感覺的到飄痕周身上下都豎起的憤恨,她和栗姐姐遇到他們時是在賀蘭山,他們又是經(jīng)歷了什么,要從達州一路北上到銀川呢?
似是鍍了鉛的聲音緩緩響起;“那日是小少爺?shù)闹軞q生辰,一家子都忙里忙外,老爺更是高興的不得了,他和鐘離師父又發(fā)現(xiàn)了一味藥的新藥性,二人在山中一個口述,一個執(zhí)筆迫不及待的將這重大的發(fā)現(xiàn)記錄下來,過了午時還不見下來,大小姐心中焦急,往日里倒沒什么,二人在山上呆上一天也是常事,只是今日小少爺周歲,都是早早說好的,卻遲遲等不到人來,怕路上出什么事,便催著若翼和姑娘到山上看一下,二人到門口和剛進門的言沖打了招呼,如往常一般上了山,那日的天很好,沒有一點不順心的跡象。姑娘他們走后,我在廚房里忙著熱菜,大小姐抱著孩子在大門口踱步”,飄痕突然加重了語氣:“誰也想不到言沖那卑鄙小人居然暗藏殺人,到姑爺房里捂住姑爺?shù)目诒且坏洞掏噶诵母C!”
‘啪嗒’茼影手中的花盆摔在了地上,惶恐道:“怎么會這樣,那你們豈不是........”
“那時的我也只有十九歲”,飄痕道:“我正好給姑爺去送茶,從門縫里看到這一幕嚇的丟了手中的茶杯便往門口跑,慌慌張張的喊著;大小姐快跑”!飄痕眼角濕潤,激動的學著那日的口氣。
“驚動了言沖,他也不打算遮掩,提著血淋淋的刀子便朝我們走來,大小姐穩(wěn)重慣了,如今想來那一刻她是異常的冷靜,將孩子交給我,推我出門丟下一句去找清池,便重重的關(guān)起了門插上了門栓,我急的邊跑邊哭,我清楚這門后將發(fā)生什么,小少爺睡的很香,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一刻他失去了什么!我在半路遇到了姑娘他們,若翼正和一伙人在纏斗,我呼喊著姑娘,姑娘嚇的不輕,滿臉的淚水,隨著幾人應(yīng)聲倒地,若翼牽著姑娘朝我這邊跑了過來,我還沒開口,大小姐傷心的說老爺和鐘離師父都死了!我嚇的一身冷汗,哭聲連連道大小姐和姑爺也遭到了不測,都是言沖做的!他分明是早有預(yù)謀,雇了一批人想將我們?nèi)繙缈?,這些人沒有得手,想必言沖還會和其他人勾結(jié),若翼帶著我們二人往不常去的地方走,達州雖是偏遠之地但鄉(xiāng)鎮(zhèn)頗多,有些地方他們還從未去過,小少爺在一路顛簸中一醒來就哇哇大哭,嘹亮的哭聲哭的我們?nèi)诵募被鹆?,一時都不知該怎么辦,我學著大小姐的樣子哄著小少爺,暫時不哭了,我們?nèi)齻€走了一個時辰來到一個村莊,小少爺又哭了起來,這回怕是餓了,我們?nèi)齻€更是沒轍了,好在這時路過一位姐姐,見我們?nèi)耸肿銦o措將我們帶回了家,給孩子喂了奶,姑娘趴在若翼肩頭不停的哭,一時間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若翼又何嘗不是呢,二人相互的依偎著,從這一刻起他們只有彼此?!?p> 重重的壓抑感壓在茼影胸口,原來翼哥哥他們有一段這么沉重的過往,茼影現(xiàn)在明白了,為什么姑娘對言姓這么的敏感,她要找出當年殺她親人的兇手,這個言沖殺了他們的至親至愛,也毀了翼哥哥和姑娘的一生。
茼影問道:“言沖是殺人犯,為何你們不報官抓他,反而要北上呢?”
飄痕一副看盡繁華的落寞:“原本是要報官的,可言沖那惡人和官府中人勾結(jié),滿城張貼著我們的畫像,連宅子也被他據(jù)為己有,他分明是要將我們趕緊殺絕怎么可能不計劃周詳,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使了手段買通了衙役,若我們被官府的人發(fā)現(xiàn),隨便定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我們都活不了?!?p> 茼影也跟著緊張道:“那你們后來是怎么擺脫的?”
飄痕道:“多虧遇到了大姐的一家子,他們有一個自己的女兒和小少爺一樣大,我們要出城帶個孩子肯定走不了,即便走的了小少爺還在哺乳期,我們?nèi)齻€要怎么解決,若翼拉著姑娘跪在大姐面前,將我們被惡人所害的事情講了出來,其實街上的畫像她也是看到的,大姐明辨是非,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所以我們便把那孩子托付給大姐一家照顧,等時過境遷時再來接走?!?p> 茼影問道:“那你們是怎么出的城?”
飄痕的神色稍有緩和:“當時有很多商人出入嘉峪關(guān),途經(jīng)達州歇息,我們混在商人的隊伍里,緝拿我們并不是官府發(fā)的正規(guī)通告,過城門時不曾查的那么嚴謹,我們隨著大隊伍一擁出了城,一路躲一路逃,兩年后才到的銀川”。
茼影松了口氣,她能想像的到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問道:“那小少爺叫什么名字?”
“司若南?!?p> 茼影在口中默念了幾遍,若南,她十歲的時候聽姑娘提起到過這么名字,而后就再也沒了,茼影倒是好奇道:“為何你之后要改清池為姑娘呢?”
飄痕道:“是清池自己要求的,她不想聽人叫什么二小姐,老爺和別人介紹她時常常會說;這是我家二姑娘,所以清池覺的姑娘特別親切,從我們到銀川時便一直喚其為姑娘,一直到今天。”
茼影只記的模模糊糊,他和粟予遇到姑娘時像是鬧饑荒,浩瀚的大漠每天都有從別處來的流民進城,城中有的地方早尸橫遍野,臭氣沖天,茼影不記得自己父母的樣子,和同是孤兒的粟予整日在死人堆里找東西吃,他們第一次見到翼哥哥時是一幫人在搶他身上的吃的,栗姐姐拉著她在不遠處看著,姑娘見我們兩個孩子在一群大人中艱難的找口吃的,時不時還會挨打,有幾分心疼,便要我們跟著他們一起上路。
難民越來越多,朝廷派了官員來賑災(zāi)發(fā)糧,才解除了當時的饑荒,后來的事她也只記的星星點點,對于翼哥哥要害栗姐姐的事卻沒有半點的印象。
這個故事好長,長到茼影回到了五歲的時候,天災(zāi)人禍,孤苦無依,倘若沒有遇到他們自己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獨坐月下,嘆息過往,轉(zhuǎn)眼十五年,年年歲歲間她覺的自己是幸運的,遇到的人都在保護自己,不是有了血緣關(guān)系才叫親人,是有了感情,有了牽掛就可以是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