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仁易與王冠儒相交多年，雖然大多數(shù)時間里，二人都是上下級關(guān)系，但他從沒被王冠儒這樣訓(xùn)斥過。所以一時之間，他不免有些情緒低落，便出了總舵到附近路上的酒肆尋幾口好酒喝。
幾口涼酒下肚，吳仁易整個人漸漸恢復(fù)了平靜，便又暗思道：“幫中那幾個資歷頗深的長老，死的死，走的走，幫主于此時起用韓澤和范太明等人，想來也是為了培植自己的親信，我又何必去反對他呢？想當(dāng)初在幫主身邊，只有我和春娘，現(xiàn)在他身邊可以信賴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應(yīng)該高興才是?！?p> 他想著方才在天王堂與耶律隆慶的談話，那沙場上的一幕幕便又浮現(xiàn)在眼前。“都過去快三十年了，我的確老了?。 彼皖^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又想到王冠儒數(shù)落自己的言語，不禁在心中嘆道：“離開幫中太久，要單論起功績來，我確實(shí)不如那些后生了。唉，或許我也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春娘，就此退出江湖，享受幾天太平日子好了?！?p> 念及此處，吳仁易便又痛飲了幾杯，然后起身離開，打算回總舵與王冠儒商議隱退之事。
可剛出酒肆，吳仁易就見到一個渾身污垢之人從自己面前慢慢走過。吳仁易覺得那人面善，似乎在哪里見過，便跟上去道：“前面那位仁兄，請留步?！?p> 誰料那人回頭瞟了吳仁易一眼，然后便大叫一聲逃命一般地跑開。吳仁易心中起疑，也大步跟了上去。
吳仁易一路追著那個怪人來到一處破廟。那怪人可能是實(shí)在跑不動了，便扶著廟門道：“你……你不要追我……我投降還不行嗎？”
“投降？”吳仁易實(shí)在不明白那怪人在說些什么，“我問你，你看見我為什么要跑？你究竟是誰？”
“我，我是誰，要你管！”怪人大叫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你問我我就知道了？”
“難不成是個瘋子？”吳仁易往前湊了幾步，盯著那人道：“說，你看見我為什么要跑？”
“你長得這么嚇人，我為什么不跑？你追了我一路，是不是想殺我??？”怪人驚恐地瞧著吳仁易道。
“嗯……”吳仁易擠了擠他的傷眼，仔細(xì)瞧了瞧這怪人的容貌，忽然驚道：“馬瘋子，是你嗎？”原來這怪人的容貌，竟然長得極像馬麟的叔叔馬本峰。
“馬瘋子，誰是馬瘋子？”那怪人瞧了瞧四周，就好像吳仁易并沒有在和自己講話一樣。
“你啊，你就是??！你沒死?。 眳侨室滓娢羧张c自己親密作戰(zhàn)的同袍死而復(fù)生，不免有些眼角含淚。
“我不是瘋子，你才是！”那個酷似馬本峰的怪人搖著頭說道。
吳仁易扶著怪人肩膀道：“馬瘋子，我是老吳，吳仁易，你不記得了嗎？咱們一起跟著太宗皇帝打過仗，你還記得嗎？”
“老吳？”
“對啊，是我！咱們一起打過太原，攻過西南城墻，你還記得嗎？后來咱們還一起去了幽州，打契丹狗子，你都忘了嗎？”
“啊……”怪人眨了眨眼，似乎什么也想不起來。
“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吳仁易哀嘆一聲道，“當(dāng)年你打起仗來不要命，所以大伙兒都愛叫你馬瘋子。沒想到這句玩笑話現(xiàn)在卻成了真，你當(dāng)真瘋了。”
“唔……”那怪人盯著吳仁易的臉看了一陣兒，忽道：“打契丹狗子……死了好多人啊，你好像就是我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p> “對，對，你想起來了？”吳仁易指著自己臉上的疤痕道，“這條疤，就是當(dāng)時留下的?！?p> “我想起來了！你是老吳！”那怪人笑道，“我沒瘋，我哪里會瘋？我現(xiàn)在的記性不大好，常常是今天記不住昨天發(fā)生了什么。過去好多事情我也都忘了，但是努力想想，還是能想起來?！闭f著他又牽起吳仁易空蕩蕩的左袖道：“當(dāng)時的情形，真是太可怕了，四面八方都是契丹狗子的騎兵。你這條胳膊，也是當(dāng)時沒的?！?p> 吳仁易聞言突然變色道：“你不是馬瘋子，你究竟是誰？”
“老吳，你怎么了？我是馬本峰??！”
“你不是?！眳侨室滓凰﹂L袖纏住怪人的脖子道，“我從幽州回到秦州老家的時候，我這條胳膊還在我身上呢，根本不是打仗的時候沒的。”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我現(xiàn)在很多事都記不清了?！?p> “是嗎？那我問問你，我是誰？”
“老吳??！”
“不對，在軍營里，大伙兒都不叫我老吳，尤其是馬瘋子，總愛叫我的綽號?！?p> “我……我想不起來了?！?p> “想不出，你便是假的馬本峰?！眳侨室椎溃拔揖图{悶了，那天那么大的火，馬本峰被壓在柱子下面，又怎么可能逃得出來呢？”
“吳叔叔?！焙龅啬枪秩私辛藚侨室滓宦?。那聲音，吳仁易再熟悉不過了，那是馬麟的聲音。
“麟兒？”吳仁易不禁在袖子上減了幾分力。
“是我?！瘪R麟扯下戴在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那張精致俊秀的臉來。
吳仁易撤了衣袖，慌張地向后退了幾步：“怎么會是你？”
馬麟掏出一塊手帕擦著脖子和雙手道：“為什么不能是我？”
“你……見過馬瘋子？”吳仁易驚道。
“是。”馬麟點(diǎn)點(diǎn)頭，“先不要和我說這些，我很想知道那天的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p> “你都從他那里知道了什么？”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guī)缀醵贾懒恕！?p> “那你又何必問我那天的大火？”
馬麟看了看天上飄著的云，半晌才道：“我只想知道，你真的是別人口中那個弒父殺兄的惡人嗎？”
“是?！眳侨室c(diǎn)點(diǎn)頭，“我親手殺了我的至親。”
“你是被別人逼著這么做的？”
“不，是我自己要這么做，沒人逼我?！?p> “那我的父母，又是誰殺的？”
“麟兒……”
“我的父母是誰殺的？”馬麟再次問道。
吳仁易別過臉去，搖了搖頭。
馬麟見吳仁易這副模樣，心里再無半點(diǎn)兒疑惑，紅著眼道：“你用不著瞞我，你不說……我也知道！”
“嗯?！眳侨室纵p聲應(yīng)著。
馬麟倚著破廟的磚墻，頹然地坐在地上道：“沒想到，我的義父，竟會是殺害我父母的仇人！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麟兒……”吳仁易想上前攙馬麟一把，可只是走了一步，便又停下道：“你叔叔，他還好嗎？”
“他死了?！瘪R麟道。
“唉?！眳侨室椎?，“你跟我回總舵吧，這一切，我們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好嗎？”
馬麟瞪著吳仁易道：“你是讓我再回去對著我的仇人叫義父嗎？”
“麟兒……”
“不要叫我麟兒！”馬麟吼道，“我父母的死，和你也有關(guān)系，你別叫得這么親密！你走，你走開！”
“唉——”吳仁易聽到馬麟這番話語，只覺得肝腸寸斷，不禁長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