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火的眼雖看向樹影中的旬卿,卻似乎穿越了空間的距離,看到了一具新制成的漆黑棺材。
棺材里面裝的是六子余溫未盡的尸體,他穿著一身整齊的甲胄,手里抱著那柄半生戎馬的長劍,還有一本不知名的畫卷。
甲胄、長劍、畫卷,這便是六子的一生。
甲胄護己,長劍殺敵,畫卷洗心。
已是夜幕,卻還未合棺。
數(shù)百支白蠟在軍帳中灼灼而燃,兩行火光映照著木棺,上面的雕刻痕跡清晰可見。
棺材旁還站著一位背負著手,凝視亡體的女將軍。
夜里的秋風刮進營帳,呼呼的卷著帳內(nèi)的白陵。
白蠟也被吹得向一旁扭曲而去,白色的蠟滴像呂青元內(nèi)心的眼淚般流淌著,但站在棺材旁的她卻始終未曾落淚,只是一直沉默。
沉默中的寂靜本來就可怕,未點長明燈的棺材中寂靜的尸體顯得更加可怕。
負責做法事的老兵半瞇著眼,蠟黃的老臉映在白蠟的光中,循著白光,他偷偷的望向棺材前的將軍。
覺得不為死人點長明燈實在不合風俗,而且點了燈也就意味著合棺,于是他忍不住道:“將軍,人已去,靈長明。”
呂青元把目光從棺內(nèi)轉移出來,望向一旁的棺材板,點點頭。
老兵見將軍點頭,忙喚來兩名兵卒,幾人鄭重的抬起棺材板,在呂青元冷寂的目光中緩緩的合上。
“轟??!”
棺材徹底合上。
老兵嘆了一口氣,從肩上的布袋中拿出一柄小錘和幾顆木釘,沿著棺材的周圍,一顆顆的釘下。
“咚!”
“咚!”
“咚!”
每釘下一顆木釘,呂青元的內(nèi)心就像被錐子猛地扎了一下。
她的臉色不停的變幻,直至變得煞白得近乎透明。
“長明燈,何以長明?
亡魂燈,英魂何照?
封身符,可存長古?
此棺——
寄英魄,
藏忠骨,
頌前塵,
……”
在老兵蒼老的念叨聲之中,呂青元為棺材點了長明燈。
長明燈一燃,所有的白蠟也已燃至末端,流了一堆堆的燭淚,應了一聲聲的哀怨。
這天,軍營中一連發(fā)生諸多難解之事,兵卒們未敢多語,老兵無奈的暗嘆了一句,看向六子的靈牌兩旁的挽聯(lián),低語道:“英年折,身未能踏足高句麗之領土,魂定能前去窺望一隅?!?p> “多謝先生?!眳吻嘣c了長明燈,向老兵抱拳道。
“不必謝,六子副將的為人大家有目共睹,為他做這么點小事也算是我老楊的一點心意了。”老兵搖搖頭,長嘆一聲,又背起軍帳角落里的布袋,走出營帳。
他從布袋中拿出一打白錢,飄飄揚的揮出,悲痛的大喊道:“魂兮安息!魂兮安息……”
呂青元也走出營帳,站在營帳門口,拿著一打白錢,揮灑出去。
“魂兮安息。”
整個軍營中,很多和六子處得好的兵卒都在默默的以自己的方式為六子的亡魂道別,
江火的憤怒已化作一種冰冷,兩眼中似死灰般的沉寂,手中的橫刀也靜止不顫,一身白色僧袍倒也像是在為六子道別。
在這死灰般的冰冷之下。
他的心頭在瘋狂的嘶吼,有無數(shù)雙血手在向內(nèi)心的血幕抓去。
血幕背后是對呂青元姐弟倆的虧欠,對六子死亡的內(nèi)疚。
還有對自己無用的責罵。
旬卿的內(nèi)心也在變化,他很興奮,為了能和江火決斗,他親手捏死了六子。
從見到荊予期那伙人開始他便編造一個正義的圣人形象。
他成功了,在江火等眾人面前,他偽裝得近乎完美。
然而在他正義無偏的內(nèi)心之中,一顆黑暗的惡世之心也隨之覺醒。
他知道前方黑暗中的人影并未離去,也并未打算休止這場即將發(fā)生的決斗,緩緩道:“從常守寺見到你江火時我便一直嫉妒你,直到后來被大師點化,我明白光從詩書六藝方面是根本無法超越你的,于是我去了佛國。”
“那又怎樣?你還不是沒超越我,你還不是走入了你自己內(nèi)心的歧途!你還不是渴望與我決斗來證明你自己的實力!”江火狠狠的打擊道。
兩人飄蕩在暗夜的聲音空曠、幽遠、可怕。
旬卿臉色不變,道:“你錯了,這個世界本就是人類為自己建造的動物園,里面的人被自己制定的規(guī)則所束縛,終其天年都無法窺探到?jīng)]有規(guī)則的世界是如何的壯闊,而我去了佛國,看到了萬千人生,看到了人以信仰為自己捆縛,也看到了掙脫信仰后的瘋狂,所以我想看看自己是否也能掙脫內(nèi)心的執(zhí)著,將你擊敗、殺死!”
江火淡然道:“里面的人在規(guī)則中探索,以規(guī)則提供的物資資料為保障,向更遠的領域伸出天神之手,只是你還未察覺而已。”
旬卿又道:“你不及千葉大師。”
“你也不及莊周?!苯鹦Υ?。
說完這兩句話之后,又陷入了無邊的寂靜。
江火不贊同旬卿的理念,認為無法度的社會是動物的社會,而非人類的社會。旬卿也不贊同江火以規(guī)則保駕護航的處世哲學。
同一個問題的求索,人到底自由與否。
江火認為自由,而旬卿否認了這一種說法,用行動獲得他們的信任,殘忍的殺害了六子。
沉默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夜鶯都不再啼叫,懸在夜空的半月也落下,江火道:“你已不是你?!?p> 旬卿大笑:“那是改變,那是升華,那是偉大的造化,而你是不會懂的?!?p> 這笑夠囂張,也夠瘋狂,甚至有些滲人,樹叢中的蜩蟲都被嚇得暫時躲了起來。
旬卿手中禪杖上面的金環(huán)也響個不停。
但江火沒有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出手,他在等一種更佳的機會。
旬卿自然知道他在等一種機會,也不怕江火會行偷襲之事,反而瘋狂的笑得更大聲了,“你們不知道人到底有多么的卑鄙,除了那些像卑賤的動物一樣的抑制不住自己私欲的人之外,還有一種更為卑賤的人類,他們可以為了活得更好,殘忍的掠奪同類的食物,甚至鮮血!”
“所以只有跟著我走圣人之道才是拯救這腐朽世界的正途!”
面對旬卿這些顛覆尋常人思想的觀念,江火只是冷冷的道:“你一直說這么多,是想用那些無用的修辭來證明你是個博學之人?還是想用說更多的話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無知?”
旬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即便在黑暗之中都能察覺到他憤怒的情緒,他咬牙道:“若非這樣,天下所有敢在學堂里教書的先生都是無知者?或是被皇權傳染的陳舊思想者?”
江火道:“可以這么說,但也只是你自己的想法?!?p> 他明白,此番決斗,死生之斗并非首要,觀念之爭才是要命的關鍵,這幾句口水話不僅在于試探對方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在于擊潰對方的理念。
……
江火火
好??!火火不發(fā)怒,都以為我是病貓了是不?錯了!嗷!奮斗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