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掀開臉上的整張人皮面具之前，我閉上了雙眼。
我聽見他一聲輕輕的笑聲，過了幾秒鐘，腰上他的手的觸感消失。又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周圍安靜，又只剩下我一人，對了，還有一屋子陽光。
走下樓梯，還是回到石榴茶廳。小廝給我泡上第三壺茶。
把木頭小人從懷中取出，又仔細(xì)觀摩一番，百變書生的刻刀下，每一筆都很自信，每一筆都剛剛好，每一筆，都是那么的熟悉我。如果他只通過我追在他身后的那半個時辰記住我身上的所有細(xì)節(jié)，那他一定是慧眼如炬，也一定是日日練習(xí)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
這個百變書生，可真讓人服氣。
我嘆了口氣，難得生出挫敗感，甚至有點逃避情緒：下次再遇見，我是不是得躲著點？但不得不承認(rèn)，和他待在一起很有趣、很安心。忽然就記起紫杉大人對我們說過一句話：遇到挫折想逃避很正常，但總有一天還會重新面對，所以及時調(diào)整心態(tài)，早早鼓起勇氣面對，才是最省心的辦法。呵，這大概就是強(qiáng)者的強(qiáng)大之處吧。
收起木頭小人，吃完鮮花餅和蜜餞。
走到柜臺結(jié)賬時，小廝的眼角又是彎彎，他說：“已經(jīng)結(jié)過了?！?p> 即將踏出門口時，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身后。
通往內(nèi)院的門簾隨風(fēng)輕輕擺動，好像，飄逸的衣衫。
心里有點空蕩蕩。
回到臥夢軒在石城的客棧，陸遜看到我很高興，他遞給我兩封信，都是空白信封，未署名寄信人和收信人，不同的是一封使用臥夢軒制造的信封，上面印著一輪新月標(biāo)識，而另一封使用的是全空白的信封。
陸遜的小兒子又抱著一籃枇杷，跑到我的面前。小孩子心直口快，他瞪大眼對我說：“大姐姐，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p> 我抿嘴直笑，不吝言辭，也回夸了他可愛和帥氣。從他小手中接過枇杷，走回房間。
先打開一輪新月的臥夢軒信封，是冷易君寄給我的。信紙用的是臥夢軒能人巧匠精心制作的砑花紙，即將紙逐幅在刻有字畫的紋版上進(jìn)行磨壓，花紋一般設(shè)計在紙張邊緣，不影響寫字體驗?；y是牡丹花，冷易君很喜歡的花，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世人皆愛牡丹，我自然也不例外”。
里面實際寫了兩封信，一封是說冥兵營痛失一位精英殺手，他們雖然在冒名頂替的行事本質(zhì)上理虧，卻還是吩咐門人，把彩七殺拉上黑名單，尤其是代號為“藍(lán)”的殺手。不僅如此，冥兵營對外高價懸賞“藍(lán)”殺手的信息，看起來，他們查明“藍(lán)”殺手的決心很強(qiáng)烈。
冷易君還特意備注一句：他們懸賞的價格也叫作高價？大概是買不到真正的信息了。
我呵呵一笑。
另一封寫著：聽說近日乘坐了媲美千里良駒的舒適馬車？哥哥已經(jīng)著人去研制了，想必很快就可以制作出來，有什么要求？都列出來。還是那句話，只有客人想不到的需求，沒有我們辦不到的任務(wù)。時刻保重。
我呵呵一樂，他的消息還算靈通。
最后打開那封空白信封，里面對折一張極為常見的宣紙，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依然沒有署名：好奇害死貓。是紫杉大人的字跡，我認(rèn)得，他在提醒我這兩日的行事有些魯莽。
我擠了個尷尬的笑容，沒去想紫杉大人的消息怎么這么靈通，而是用心領(lǐng)會他的話，他說的倒也沒錯，如果百變書生是心懷叵測之人，那么我就是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想想牡丹大娘給的“小臉兒紅”牌胭脂，雖沒有惡意，但我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于是我總結(jié)：既然控制不住好奇心，那么需要更謹(jǐn)慎和警惕。
算一算和云清麟的七日之約，今天是第三天，時間還算寬裕。
下午無事，打了一套唐府的拳法和掌法，別說，唐翎書教我的這兩套武功，和我的內(nèi)力很貼合，全套做完，神清氣爽。
不知道是陸遜體貼，還是冷易君的吩咐，晚飯的菜色是清州的風(fēng)格，心情愉悅的同時也開始滋生思鄉(xiāng)情緒，對我而說，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石城的日落時間比清州晚，終于等到日落，繁星滿天。我躺在院中的躺椅上，身上還穿著百變書生送給我的白衣。吹著溫暖的夜風(fēng)，我看著滿是繁星的夜空，突然就想起兒女情長的事情。
我爹曾對我說過：“他一步步走來，我看得出來，都是為了你?！?p> 如果這是真的，那也不錯。不過我爹的眼光，我可不敢恭維，說不定，又是另一個冷易君，冷易君哥哥。也許，還無法像哥哥那樣親近。
我爹也說，世間很大，我可以找到我命運(yùn)的突破口，嗎？
我笑了笑，閉上眼。這就是我和籽州的初次見面，嗯，體驗還不錯。我用心記住這一刻的輕松和舒悅。
第二日清晨，我收拾整理完畢，騎上陸遜給我準(zhǔn)備的快馬，選擇走官道繞過籽州州府，經(jīng)潭城去往黎州。
四天的時間，一千五百公里的路程。也只有臥夢軒的快馬，能夠讓旅途更輕松和短暫。
一路無事，第四天上午，我騎馬進(jìn)入黎州州府的城門。
黎州位于全境的西北部，是重要的交通樞紐和商埠重城，也是聯(lián)系西域各民族的重要都會和紐帶。
黎州州府的繁華街道的范圍很廣，許多外地的商販在這里設(shè)立聯(lián)絡(luò)點，本境內(nèi)的店鋪還是絲綢、茶葉、陶瓷和手工藝品居多，異域的商鋪種類更多些，除了聞名遐邇的馬匹、特色物品店之外，舞蹈、武術(shù)、醫(yī)館和酒館也不少。許多外族人漸漸喜歡黎州的生活，定居下來，他們的生活習(xí)慣也逐漸影響到黎州的方方面面。
到達(dá)臥夢軒的聯(lián)絡(luò)點，把快馬歸還。
完全沒顧上休整，打聽聞思山莊的所在后，背著行李包裹，匆匆趕去。
很快，我站在建筑簡潔又莊重的聞思山莊前，抬頭看著山莊門匾，努力平復(fù)氣喘吁吁的狀態(tài)。
一串腳步聲，我轉(zhuǎn)頭，看見關(guān)星軼朝我走來。
“大公子讓我在此等候。小姐，這邊請。”
一直在這里等我呢，我點點頭：“有勞關(guān)隊長。”
進(jìn)入山莊沒多久，遠(yuǎn)處迎來一位中年男子，他的雙目炯炯有神，看起來精明能干。
“水小姐？在下是聞思山莊的總管，成軼。多次聽莊主提起過小姐，說您秉承了水氏的智慧與美貌，醫(yī)理毒性都熟知?！?p> “成總管過獎了，這是聞人莊主對晚輩的期許，我還要多加努力才好。”
“給水小姐安排了住處，有任何需要，都請告訴我。”
“謝謝成總管?！?p> 成軼離開后，關(guān)星軼繼續(xù)引我去云清麟入住之處。
“水小姐，這幾日的路途還順利嗎？”關(guān)星軼忽然問道。
“還算順利，你們呢？”他既開口，我也問道。
“我們也順利，按照計劃的日程，也是在今早抵達(dá)聞思山莊?！?p> 我點點頭，結(jié)束了談話。
算好他們的速度，定下七日之約，云清麟也有心，把日程與我的行程安排一致。
到了一處小院，我看見幾位熟悉的侍衛(wèi)在忙碌，整理行李。
“潘小姐住在另一處院子，大公子在他的房間里。水小姐，你的房間也在這邊。”關(guān)星軼放慢腳步，給我指了云清麟房間的方向。
“二公子還在聞思山莊？”我問道。
“二公子在莊內(nèi)，他住在別的院子里，上午已經(jīng)來過了?！?p> “嗯?！?p> 我背著行李，想了想，還是走去云清麟的房間。
房間的門半掩著，我抬起手，在門上輕扣兩聲。沒有回應(yīng)，我也沒打算就此停下，推開門，抬腳，邁進(jìn)房間。
云清麟坐在書桌前，手上拿著一本書，還是印象中的那一本。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繼續(xù)看書。
“這本書這么好看，你一直看到現(xiàn)在？”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又亂說話了。
云清麟把手中的書放下，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打開，放在桌上。紙上寫著：我另有約，七日后黎州府聞思山莊見，藍(lán)上瑜。
這是我給他的留言。
“我已經(jīng)收到你兩張留言了，下一次，希望你當(dāng)面跟我說?！彼麑ξ艺f。
我想起來，離開燕城云府回清州時，我確實給他和白巧、雨黛留了書信，告訴他們我會出府一段時間，讓他們不要太想念我。
原來，已經(jīng)跟他留信告別了兩次。
“考慮考慮?！蔽业难壑橐晦D(zhuǎn)，很留余地的回復(fù)說。
“去把行李放下，休息一會兒，中午和聞人莊主他們一起吃飯?！痹魄鬻氲男那榭雌饋磉€不錯，語氣慢慢變得輕松。
“這么說，我來的還算及時?！弊聊ヒ幌?，好像說得又不對。
果然，云清麟的臉又冷下來。
我知趣的呵呵一笑，從他的房間里溜出來。
因為我在名義上是云清麟的堂妹，所以我的房間就在他房間的隔壁。
把行李放好，我躺在床上，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閉上眼，我想感受周圍，尋找記憶里熟悉的感覺。
休息了一會兒，我起床，去院中井里打了水，將臉洗凈，把頭發(fā)散開、梳順；從包裹中拿出最正式、最漂亮又不浮夸的衣服換上；胭脂水粉仔細(xì)擦好；費了好大的勁，給自己綰了一個大方得體的發(fā)髻。
收拾完畢，聽見了敲門聲。
“水小姐，準(zhǔn)備一下，去吃午飯了?！标P(guān)星軼的聲音傳來。
“知道了。”
拉開房門，云清麟站在門外等我，看見我后，先是上下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我，后眉頭皺起。
我抿嘴在心里樂了，表面云淡風(fēng)輕的，沒有和他多解釋。
成軼親自過來接我們。
“早就聽說聞思山莊的布局遵循五行風(fēng)水之術(shù)，今日在莊內(nèi)一看，卻覺得傳言有誤?！痹魄鬻胝f道。
“哦？不知云大公子如何看山莊的布局？”
“莊內(nèi)的布局獨具匠心，每一處都保留自然的氣息，各成一片天地；但每處之間卻也留著聯(lián)系，組成一個整體。若只用五行風(fēng)水來概括山莊的布局，難免少了些天地自由?！?p> 成軼臉上一笑，說道：“云大公子學(xué)富五車，眼光自是不同。山莊在建造之前，地形復(fù)雜，莊主崇倡自然，所以莊內(nèi)的建筑、湖水池塘和景觀都是在原有的地形之上設(shè)計，各成一景，又相連為一個整體?！?p> “聞人莊主果真是人間的閑云野鶴?！?p> “云大公子形容的很貼切?！?p> “檀香？”我又聞了一下，沒錯，空氣中確實有一小股淡淡的檀香味飄來，而且越來越近。這檀香與平日所聞的不同，中間摻雜了一絲花香，卻不因此顯得渾濁，反而這幾種味道像是由一種材料做出來那樣純粹。
“檀香？”云清麟看向我，不解，但很快他也聞到了這個香味。
“確實有檀香味道?！?p> 成軼眼中露出震驚：“兩位好嗅覺，是檀香味道，而且離我們不遠(yuǎn)了?！?p> 眾人一同朝前方看去：云翊磊出現(xiàn)在長廊的盡頭，身后有一位身材高挑的褐衣女子。
那是聞思山莊的大小姐，聞人湘。她一身褐色綢緞長衫，衣擺長長的拖在身后；表情淡然，給人的感覺是莊重和端莊。她的目光堅定，眼神似乎輕而易舉的就穿透一切?？上?，聽說聞人小姐不會武功，包括聞人山莊的人在內(nèi)，從沒有人見過她施展武藝。
云清麟忽轉(zhuǎn)頭看我，神情若有所思。
我心中一驚：遺傳水月夫人的眼睛，果然不同一般。
“兄長，曦晗，成總管?！痹岂蠢诤臀覀兇蛘泻?。
云清麟點點頭，看向聞人湘，問候說：“這位想必就是聞人小姐？終于見到，近來還好？”
“云大公子，百聞不如一見。聞人湘近來都好，多謝關(guān)心。”聞人湘的聲音婉轉(zhuǎn)悠揚(yáng)，甚是好聽。
“這位是水曦晗姑娘？我聽翊磊說起過。”聞人湘的視線轉(zhuǎn)向我，目光如水。
“正是。”我回道。
“我和云二公子有婚約。既是水氏，我應(yīng)比你年長些，我們就姐妹相稱好了。”聞人湘又開口說道。
云翊磊眼中一亮，看向聞人湘。
成軼的神情又似驚訝，嘴唇動了動，卻最終沒開口。
我眼角一彎，輕聲回道：“好的。聞人湘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