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夜 三大炮啊
這是一座隱藏在高樓林立下的明清風(fēng)格院落群，經(jīng)過代代改造，基本延續(xù)了清代川西民居風(fēng)格，但它基本的街道形制更像是北方的胡同街道，是‘魚脊骨’形的道路格局。位于這座城市的一環(huán)附近，不僅是一處旅游勝地更是這座城市的記憶。
即便是深冬季節(jié)，也仍有很多游人選擇來這里創(chuàng)造假期記憶。這里的美食、茶藝還有自制品永遠(yuǎn)對現(xiàn)代的人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要是想體驗(yàn)這個城市最本質(zhì)的樣子，這里便是再好不過的去處了。
柳元原拉著喬宛心從長順街里拐過來，本來有更近的路，可柳元原固執(zhí)地覺得旅游的話，當(dāng)然是要從正門開始。一路上喬宛心在他懷里又是扯頭發(fā)又是咬臉的，柳元原疼的眼里只泛水，嘴上還哄著人。
拐過長順街最后一個店鋪，黑色石磚鋪就的大型廣場入口呈現(xiàn)在眼前，廣場旁邊坐落著一棟古色古香的二層樓閣，樓閣旁邊就是陳舊低矮的院落群，一個小小的開口就布在樓閣高大的門柱旁。
“就這兒了，巷子口！”柳元原放下喬宛心，蹲下身幫人理理亂掉的衣裙，“我們的第一站?！?p> 人好多。
喬宛心小臉皺成一團(tuán)，看著前面灰黑色格調(diào)的院落群，偌大的廣場里幾乎全是人。喧囂又嘈雜，刺耳的笑聲和呼朋喚友的尖叫混合在一起，在她耳道里亂竄。不止這樣，她聽見了其他的聲音，比游蕩在四周空氣里更陰暗的聲音。
那些聲音直接省過聽覺這一塊，侵入她的腦中，連成一片水花，滴在棉花上，讓她的腦子一點(diǎn)點(diǎn)沉重起來，又濕又重還粘稠不堪。她對這種人多的地方真是提不起一點(diǎn)興趣，“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很多哦，吃的玩的都有?！绷忉尩?，他拉著喬宛心往前面走去，指著前方的路牌對人說道，“這條叫興仁胡同，是這里的主街道，最早追溯到康熙年間吧。你們學(xué)過歷史嗎？”
“學(xué)了又怎樣？”喬宛心不情不愿地被人拉著走，“為什么要來這里？”
“不知道。”柳元原老實(shí)地回答道，“我們剛好在這里附近嘛?！?p> “這是什么破理由?。 ?p> 喬宛心一把掙脫開柳元原的手，她看著前面擁擠成一捆的人們正在那個小小的路口蜂涌進(jìn)入，她雙手抱胸站在原地?fù)P起下巴對著柳元原惡狠狠地說道：“我不會進(jìn)去的。這種地方……”
“別這么說嘛?！绷敛辉谝獾臉幼?，他四處看了看。這里因?yàn)槭枪诺浣ㄖL(fēng)格，所以沒有像是商業(yè)區(qū)里那樣的大屏幕，應(yīng)該不用擔(dān)心自己逛著逛著就會看見自己的通緝令出現(xiàn)在電視上。不過還是多少需要做點(diǎn)準(zhǔn)備的，柳元原看到不遠(yuǎn)處有個擺在外面的小推車，似乎正在賣著一些創(chuàng)意小飾品。
“等我一下哦?！?p> “喂……”
柳元原丟下這句話，自己朝那個小攤位走去。剩下喬宛心站在熱鬧的廣場中間，不知所措。這人什么意思啊，明明說來這里的人是他才對吧，哪有把人留在這里的道理啊。
喬宛心鼓起腮幫子狠狠把柳元原遠(yuǎn)去的背影瞪著，心里換著花樣問候著柳元原，似乎這樣做能減輕一點(diǎn)她對四周的注意力?？墒牵招⒑鯓O微，柳元原走后，那些東西反而更加囂張起來，爭先恐后的進(jìn)入她的思維之中，干擾著她對外面世界的印象。
正是午后驕陽最盛的時候，她卻覺得這里的陽光正在遠(yuǎn)去，頭頂上那塊白的發(fā)亮的天空在這些陰暗的嘀咕聲中逐漸低垂下來，沉入前方灰黑色的院落之中，花花綠綠的人群被石磚的灰黑色同化。她的思緒路過一人，尚未接觸，那人便已在輕點(diǎn)中炸成一團(tuán)瑰麗的水球，濺射在地面上，滲入黑色的地里。
想走，她想離開這里。
她這么強(qiáng)烈的渴望著，腳下卻邁不動絲毫，白天總是讓她身上疲軟，所以她才選擇和爸爸在晚上散步。
晚上的話，不會有人看見，自由的多了，可以做各種各樣的事情。
忽的，她感覺頭上有什么東西壓了下來，霎時間周身一團(tuán)團(tuán)瑰麗的水球又變回人形，世界又恢復(fù)了秩序，溫暖的日光又照在她的身上。
“哇，果然很可愛?。 ?p> 緊跟著，是某個欠扁的聲音傳來，是柳元原。
“什么很可愛啊?！眴掏鹦臍忄洁降恼f著，伸手去頭上摸索，指尖毛茸茸的觸感稍微讓她有點(diǎn)詫異，“什么玩意兒？”
“帽子啊。”柳元原回道，戳戳人腦門，“看，我也有?！?p> 喬宛心應(yīng)聲抬頭，只見柳元原給自己鼻梁上套了一個圓形眼鏡，金屬色的輕型邊框看上去像是民國年代的樣式。柳元原調(diào)整了下眼鏡架的高度，“怎么樣，很合適吧？”
喬宛心表情有點(diǎn)怪，“怎么說呢？”
“不要大意的表揚(yáng)我吧。”
“像個智障?！?p> “……”
柳元原興奮的笑容僵在臉上，眉毛挑了挑，“小孩子你不要亂說話哦，我告訴你?！?p> 喬宛心不屑的嘖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正巧在旁邊樓閣柱子的黑色鏡面里看見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帶著軟趴趴的貝雷帽，穿著寬松的毛衣和超短的毛呢裙，腳上是一雙系帶的小皮靴。
跟她衣柜里的衣服都不一樣，意外的有點(diǎn)好看。
喬宛心感覺自己臉上有點(diǎn)燙，連忙把眼神從鏡面里移開，移開之后又不知道看向哪里，小腦袋晃悠悠的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
柳元原倒是坦然地對著鏡面看了自己好幾眼，左側(cè)右側(cè)把臉上各個角度都照了一遍，自我欣賞著，“我覺得挺帥的啊，有沒有那個，櫻井孝宏的感覺？王子殿下~”
“是白癡國的王子嘛？”
“喂喂……哪有這樣說話的？什么白癡國……”柳元原下意識出口反駁，提到白癡國的時候，腦子里忽的閃過什么畫面，然后猛地頓住。這個，好像是個梗吧？
難道……？
柳元原看向喬宛心，摸著下巴不懷好意地嘿嘿一笑，“香吉士。”
“人家叫sanji。”喬宛心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哇喔~！”柳元原一副奸計(jì)得逞的樣子，笑的賤賤，拿手指戳戳喬宛心，“喲喲喲~海賊王啊?！?p> 像是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貓，喬宛心一下跳起來對柳元原吼道：“煩死了！不過是聽別人說的！”
“咦，這個?？刹怀Ｒ娕秪”柳元原沖人一挑眉，滿臉都寫著‘我懂我懂’。
喬宛心肉肉的小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她拉扯著柳元原的衣服，嘴巴動了動，支支吾吾好一會兒都沒個完整的話出來。她不知道這幅樣子在柳元原心里完全戳中萌點(diǎn)，柳元原滿心都是蘿莉賽高，蘿莉就是王道，臉上賤賤的笑容不知何時變成嘿嘿的傻笑。
什么??！變態(tài)！
喬宛心見人這樣氣就不打一出來，當(dāng)即張嘴在人臉上一口咬下。
“啊——”
柳元原痛呼出聲，四周的人們紛紛投來圍觀的目光，喬宛心一副勝利者的樣子叉腰站在柳元原身邊，柳元原捂著自己被咬的地方，憤恨的看著喬宛心，“你屬狗的嗎！”
“誰讓你笑我的，活該?！眴掏鹦男那榇蠛?，此時對這里的一切都沒有之前的抗拒。鼻間傳來一陣陣甜膩的香氣，像是糯米和紅糖的混合，她的肚子瞬間咕咚了一下。
她好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了，現(xiàn)在是有點(diǎn)餓了。
想著，喬宛心斜眼看向一邊還在抱怨的柳元原，要不要開口呢？
“怎么動不動就咬人啊，我還是更喜歡哪種軟萌的小蘿莉啊?！绷粥止竟荆逞勰樕弦琅f紅紅的喬宛心，發(fā)現(xiàn)她也正在看著自己，當(dāng)下覺得奇怪，“咋了？”
“……”喬宛心嘴唇動了動，好像說了什么，但是在這個喧鬧的廣場里，柳元原沒聽清。
“你說什么？”
“……咬人……我……了”
“?。俊?p> 柳元原還是沒聽清，只辨別了幾個單字，但是拼湊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他一臉迷茫的看著喬宛心?？戳丝此闹埽滞鶈掏鹦纳磉厹惲艘稽c(diǎn)，兩人距離瞬間拉得十分貼近，柳元原很滿意地看著喬宛心鮮紅欲滴的小臉，點(diǎn)點(diǎn)頭，“你再說一次唄？”
誰料喬宛心不開口了，腮幫子鼓得老高，眼神也變得有些可怕。柳元原不明所以，在他看來，這樣帶著威脅意味的表情，簡直就是殺必死啊。
“說嘛說嘛，我聽著呢?！绷啦灰樣纸藥追?，腆著臉湊上去。
變態(tài)！
喬宛心看著那張湊上來的傻笑臉，一下子沒控制住，伸手就扯過柳元原的耳朵對著大吼：“我說我餓了！咬人就是我餓了！懂不懂！”
小女孩頗有穿透力的嗓音貫穿整個腦袋，柳元原腦子仿佛被千軍萬馬踐踏過一樣，天雷滾滾般的轟鳴猛地炸開，他憋住想流下來的生理淚水，悲痛欲絕地看著嘟著嘴的喬宛心，艱難地張口：“現(xiàn)在，懂了?！?p> ……
沒走幾步，柳元原就順利地帶著喬宛心在胡同里找到了喬宛心說的那種味道。
“三大炮啊。”
柳元原看著店門口豎起的推板車，平鋪在上面的豆粉和左右各三依次放開的六個銅碟是在熟悉不過的童年記憶。此時店門口全是來買三大炮的人，里三圈外三圈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有些人已經(jīng)買了在吃了，還是停在這里不肯散去，這樣也是能理解，因?yàn)橘I三大炮為的就是看師傅的表演嘛。喬宛心站在柳元原身邊，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去看，什么也看不到，不禁有點(diǎn)懊惱。
“怎么那么多人啊?！眴掏鹦男÷曕洁熘砷_柳元原的手就想往前擠。
見狀，柳元原趕忙把人拉回來，這么多人擠在這里，他今天帶著沒有度數(shù)的眼鏡還是有點(diǎn)怕把喬宛心看丟的。想了想，柳元原便把喬宛心舉起來，讓喬宛心騎在自己脖子上，喬宛心比一般十二歲女孩來說，身體像是沒有開始長開一樣，還小小一團(tuán)，柳元原這樣也不覺得又多吃力。倒是一下子被舉高的喬宛心不好意思起來，就是爸爸也沒有讓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一般都是坐在肩上。
基本是沒什么差別啦，但是小時候她看著鄰居家的孩子都是這樣，一直有點(diǎn)羨慕。
“怎么樣，能看到了嗎？”柳元原問道。
“唔嗯……”喬宛心點(diǎn)點(diǎn)頭，抬頭看向前面。
有著粗壯身材的老師傅穿著傳統(tǒng)的民國服飾，腰上圍著粗布圍裙，熟練的從平板車旁盛放糯米的桶里撈出一團(tuán)白花花的米團(tuán)，米團(tuán)在兩只大手間靈活滾動，看著就口滑香甜。老師傅兩手開始握住米團(tuán)，十指在上面翻動，握住形成柱狀的團(tuán)子上下抖動，很快，一團(tuán)白球從手掌中擠出，老師傅快速抓起，朝平板車上重重砸去。
咚咚咚——
渾厚的鼓點(diǎn)聲連貫響起，一個滾滿黃色豆粉的團(tuán)子滾出來，老師傅同樣的手法加快速度，三個團(tuán)子裝上碗，舀起一勺濃稠的紅糖在上面一澆。
“哦嘞！三大炮！”
人群中響起歡呼聲，人們紛紛鼓掌高呼，仿佛見證了一場奇跡。喬宛心瞪大了眼睛，也跟著人群一個勁的拍手歡呼，“哇，那是什么！咚咚咚！”
“三大炮啊，那個糯米球砸在銅碟上是一下咚，彈起打在后面的板子上是第二下咚，再反彈下來是第三下咚。”柳元原耐心的給人解釋道，他不用看都能從少女身子顫動的弧度感受到喬宛心現(xiàn)在的興奮，那種看見新事物的新奇。
看來，帶她來這兒還真是來對了。
老師傅舉著新鮮出爐的三大炮在人群環(huán)視了一圈，一眼就看見高高坐在柳元原頭上的喬宛心，端著碗遞給人，笑著說：“喲，小朋友給你?！?p> “??？還沒有到我……”喬宛心保持著鼓掌的姿勢，往后縮了一下，她看了看排在前面的人們，有點(diǎn)猶豫。
“那謝謝啦！”
柳元原倒是爽快的出聲謝過老師傅，讓喬宛心把東西接過來。
“我們這是插隊(duì)?！眴掏鹦牟缓靡馑嫉亟舆^老師傅遞過來的三大炮，小聲地對柳元原說。
“有什么關(guān)系嘛。”柳元原一手扶住喬宛心，一手去掏錢付賬，他特意從前面排隊(duì)的人們那里晃了一圈，“看，你最小啊，理所應(yīng)該的嘛。”
喬宛心聞言抬頭，看了一下身邊排隊(duì)的人們，大家也正在回望她，笑著沖她點(diǎn)頭，沒有絲毫的埋怨之意。反而對她能拿到老師傅親手給出的一碗有點(diǎn)羨慕。
這算什么啊。
她從來不覺得年紀(jì)小是有特權(quán)的理由。
喬宛心在眾人的羨慕中，叉起一顆團(tuán)子咬在嘴里，甜甜的糖漿混著粉包的糯米在口中化開，滿滿的占滿整個口腔。
“好吃嗎？”
正在做下一碗的老師傅抬頭看了一眼喬宛心，臉上掛著微笑，周圍的人們也都圍過來看著喬宛心。
喬宛心小臉又開始變得紅紅的，嘴里包滿了東西，唔唔幾聲想說話，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不把東西吃下去是不行，一時間嘴巴變得特別忙碌，又要說話，又要嚼東西，把周圍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老師傅也被逗樂了，強(qiáng)忍住笑意沖喬宛心正經(jīng)地一點(diǎn)頭，“好吃吧?！?p> “嗯！”
喬宛心終于把東西咽下去，大聲地答應(yīng)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