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蝶戀（2）

　　婦人微微一笑，笑容里卻有悲哀的味道：“不錯(cuò)，的確是很美?？烧?yàn)槲耶?dāng)年少不更事，只知道追求最美的東西，才惹下這場(chǎng)禍?zhǔn)聛怼?p>　　凝視著那襲血色嫁衣，婦人緩緩說了下去：“我的名字叫做宇文蒹葭，父親是當(dāng)朝大將軍宇文蒼，夫君是禮部侍郎謝明玉。我與夫君的第一次相見，是在一個(gè)下著雪的冬天……那一日是夫君的母親謝老夫人的壽辰，我與家中女眷一同前往謝府賀壽，宴席中途出來賞雪，走迷了，便遇見了謝家三公子——也就是我如今的夫君?！?p>　　“那一日的夫君好看極了，披一件雪貂披風(fēng)，在月下賞雪吹笛，宛如神仙下凡……”婦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微笑，但出于世家貴夫人的矜持，很快便收住了，“說來羞愧，我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位三公子，而三公子似乎也對(duì)我頗有好感，親自將我送回宴席——這次見面的不久，謝府便派人向我父親提親，這門親事便定了下來?！?p>　　婦人的聲音宛轉(zhuǎn)低回，幽幽回蕩在靜謐的房間里。

　　紫蘇沒有插嘴，一邊用銀匙挑了蜂蜜放在自己的茶水中輕攪，一邊耐心地聽著婦人的訴說。

　　婦人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滿心歡喜，開始著手準(zhǔn)備自己的嫁衣。那段時(shí)日，雍京城內(nèi)各家綢緞鋪的緞料都被我挑了個(gè)遍，甚至自家府中御賜的貢緞也翻遍了，總找不到滿意的。我不想委屈自己，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合意的緞料。這時(shí)，府中一名丫鬟對(duì)我說道，‘小姐素來喜歡芍藥，何不用顏色艷麗的紅芍現(xiàn)染一匹？’不瞞公子，我從小就癡迷芍藥，聽丫鬟如此說，當(dāng)下欣然答應(yīng)——更妙的是，恰逢此時(shí)，謝三公子因知我愛芍藥，便遣人送來一株復(fù)瓣紅芍，花品絕佳，我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花朵。便決定，用這朵芍藥染成一件嫁衣?！?p>　　“一朵芍藥并不足以染全一匹緞料?！弊咸K淡淡道，伸出涂著金粉蔻丹的手指去觸碰那襲殷紅如血的嫁衣。冰冷幽沉的觸感傳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緞下掙扎翻滾，痛苦煎熬。

　　這樣濃重的怨念……是“煉魂”么。

　　“按常理，一朵芍藥的確不足以染紅一襲嫁衣?！眿D人幽幽講了下去，“當(dāng)年，我也遇到了這樣的難題，所幸家里有一名下人，獻(xiàn)出一張家傳染色秘方——將花株連根拔起，用藥物和著朱砂封在百年銅鼎中，熬制七七四十九天，便成了?！?p>　　果然是“煉魂”。

　　紫蘇靜靜地望著婦人，她想必并不知道，那不是什么家傳的染色秘方，而是凡塵修習(xí)術(shù)法之人為了一己私欲，想出來的陰毒法子——將各種草木花妖、飛禽走獸中的修妖者用這樣的法子熬煉，讓它們承受永遠(yuǎn)的煎熬和痛苦，就能制出比尋常精美萬分的器物，比如眼前這襲嫁衣，論色澤、光華、香氣，都是等閑無法達(dá)到的絕品。這樣殘忍自私的法子，如果眼前這名婦人知道了會(huì)不會(huì)內(nèi)疚呢？她甚至不知道那株芍藥其實(shí)是一只小花妖罷。

　　“你叫阿茜，是么?！弊咸K的手指依然放在血紅的嫁衣上，聲音很低，宛如嘆息。

　　對(duì)面的婦人疑惑地抬起頭來：“公子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阿倩？”

　　“哦，原來你也叫這個(gè)名字?！弊咸K將手從嫁衣裳收回來。

　　婦人不解地看著紫蘇，半晌才收回目光，自嘲地道：“也……呵，雖然我也知道這世上不止我一人叫阿倩，但三年前的我卻未曾想過這名字終有一日會(huì)成為心底的一根刺——紫蘇公子您有所不知，夫君心中喜愛的女子并不是我。她與我同名，也叫‘阿倩’，三年前的那個(gè)夏天，夫君醉酒失足落水，是她救了他的性命?！眿D人低低說道，“夫君那時(shí)并未看清她的相貌，只聞到一股芍藥花香，聽見有人喚她‘阿倩’，可醒來時(shí)便失去了她的蹤影。那年冬天夫君與我相逢，知我愛養(yǎng)芍藥，又在送我回宴席時(shí)聽見母親喚我小名，便錯(cuò)認(rèn)成了我?！眿D人說完，苦澀一笑。

　　“那株被染成嫁衣的芍藥，便生在您的夫君失足落水之處罷?！弊咸K的聲音柔和溫軟。

　　婦人點(diǎn)頭，眉目間帶了一絲倦意：“我怕失去夫君，從未告訴過他真相，任由他以為我就是那名身上帶著芍藥花香的女子……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報(bào)應(yīng)，在我嫁進(jìn)夫家沒多久，夫君便突然得了急病，若不是國師大人出手相助，險(xiǎn)些喪命——”

　　“玄冥？他做了什么？”紫蘇打斷婦人的話。

　　“國師大人言道，夫君重病是由于妖邪入侵。他將這個(gè)黑檀木匣子贈(zèng)與我，”婦人指了指那黑沉沉的古老匣子，“讓我把那襲嫁衣放入其中，以玉鎖封住，永不開啟——便可保夫君平安。”婦人苦澀一笑，“國師當(dāng)時(shí)還言道，如果夫君不幸……不幸……便把那嫁衣一把火燒了?！?p>　　永不開啟。紫蘇望著碧竹地席上的黑檀木匣，小小的墨玉鎖頭早已被毀損，匣身刻著關(guān)鍵禁咒的幾處地方也已有了微不可查的裂紋——這黑檀木匣已是廢物一件。事情至此紫蘇已經(jīng)明白，這小小的黑檀木匣中封印的嫁衣必與纏住女子與她夫君的妖邪脫不了干系。

　　只是，嫁衣中封著的是一朵芍藥花魂，與那些淡金色蝴蝶又是什么關(guān)系？

　　“這匣子是如何被毀的？”紫蘇問那婦人。

　　聞言，婦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極度可怖的事情，臉色變得蒼白。“是蝴蝶……是蝴蝶！”她站起來，聲音因恐懼而變得有些尖銳，右手死死地握著青花瓷茶盞，“都是那些殺千刀的蝴蝶！”

　　“夫人！夫人！您冷靜點(diǎn)！”一旁的小丫鬟見狀，連忙拉住自家夫人安撫。

　　那婦人卻激動(dòng)地抬手一揮，輕易推開了自家丫鬟：“都是那些蝴蝶！它們是妖！是妖邪！”

　　“啪”地一聲輕響，青花瓷茶盞被她握得碎成數(shù)片，銳利的瓷片割傷了夫人的手，有鮮血一滴一滴落在碧竹地席上。

　　紫蘇微微皺眉，朝辛夷略一示意，后者便快速上前扶住婦人，往內(nèi)廳安頓去了。

　　待客室里只剩紫蘇與那小丫鬟兩人，紫蘇展開折扇輕輕一搖，那丫鬟身后的回廊下，有不知名的花瓣翩然落地，幻化成兩名美麗侍女，輕盈地走進(jìn)室內(nèi)，將一地青瓷碎片收拾干凈。

　　“不用擔(dān)心你家夫人，歇息一會(huì)就會(huì)沒事的?！弊咸K微笑著對(duì)小丫鬟道，“至于你，能否告訴我那黑檀木匣是如何毀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