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娘醒來的時候,李三郎已經(jīng)走了。
她覺得好生郁悶。
她原本想灌醉李三郎,以套他幾句他不能說的話。誰知他毫無醉意,自己卻先醉了。
也不知自己有沒有說什么不能說的話,這家伙有沒有趁機掀開她的面具看上幾眼。
她倒不是怕李三郎知道她的真面目,只是,這種情況下被看了去,真是啞巴吃黃連,越想越憋屈。
更憋屈的是,她的困境還未解決,原想著李三郎還會再來,誰知他竟是絕了蹤跡。
若他從未出現(xiàn),她從未抱有希望,倒也罷了。給了她無限希望卻又憑空消……春四娘想著自她穿越后遇上的幾個象樣的人,竟然莫不如此,這到底算什么事嘛?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這幾日她苦苦思索只不得法,一氣之下索性學了那李白,日日對酒當歌,不問人生幾何。
月亮昏黃,是淺淺的一勾。
是十月了,天氣漸冷,春宅一如往日,外面的世界卻每天都有大事件發(fā)生。
第一樁,李懋公押解著高句麗俘虜已在班師途中,李治的旨意跟著傳遍長安:先獻俘昭陵,再獻俘太廟,最后他會親自在含元殿接受獻俘。
綠珠感嘆:“到時不知又是怎樣一番熱鬧?!?p> 春四娘暗自感嘆,跟個猴子似的被牽著四處獻寶,這亡國奴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她兜頭潑了綠珠一盆冷水:“論功行賞,賞不到你我頭上。春玉娘也不會因此放我們一天半天假。再怎么熱鬧,關(guān)你我何事?”
第二樁,太子弘已經(jīng)年滿十七,為了喜上添喜,二圣正在大張其鼓張羅他的婚事,務(wù)必要為這個帝國的繼承者尋一位能當?shù)闷稹澳竷x天下”四個字的良配。春宅的娘子們雖然自知無望,卻也很是興奮了一陣子,整天聚在一起議論不知哪家千金有這福氣。
春四娘冷笑。福氣?她們只知道太子弘是國民老公,若知道他是個短命鬼,嫁過去不出幾年,就要做寡婦,又當如何?是悔不當初,還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
綠珠本來興致勃勃的,見春四娘一臉淡然的樣子,不由很是掃興。
其實春四娘自己也覺得很掃興。
熟知歷史又怎樣?年紀輕輕活得象個看破世事的老僧,真是無趣得緊。
還好自己是身穿,雖然兇險,好在未來還有無限可能,還能打起精神支撐下去。
相比之下,魂穿者真是悲催,未來一眼可以看到頭,無論是艱苦奮斗,還是坐吃等吃,都逃不過這結(jié)局,有什么意思?
更沒意思的是,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似乎每一樁大事都值得寫進史書。而她卻只能困在春宅,終日無所事事,關(guān)鍵是日復一日,一個月與一天,看上去根本沒什么區(qū)別。
聽說長安近日不止多出了數(shù)千人口。
這世界上,無論哪朝哪代,最不缺的就是人。有的人死去,更多的人生下來。有的人離開,更多的人到來。
只看這春宅,哪日不是暮迎朝送絡(luò)繹不絕?可是這么多人中,她只想找一個愿意帶她離開平康十方的人,卻怎么樣都找不到。
真是無語得讓人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穿越人士了!
還好,有楊炯陪著她說話解悶。
韓國夫人病逝的消息,便是楊炯帶來的。
楊炯是一更來的。在長安,一更表示白晝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在平康坊,則是一天的開始。
楊炯來的時候,春四娘剛剛梳洗完畢,臉上帶著宿醉后的蒼白,還不是很清醒。聽說韓國夫人歿了,她怔怔地望著楊炯,似乎不太明白。
“三日前卯時歿的?!睏罹紘@息了一聲。
“這幾日長安城一定很熱鬧吧,想來都在忙著慶祝平定高句麗?!贝核哪锬话肴眨挠牡貒@道,“韓國夫人死得真不是時候?!?p> 楊炯愕然道:“四娘何出此言?都說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這大限既至,一時半會兒也耽誤不得,豈是可以任由你選擇時辰的?”
猶豫一瞬,他到底沒忍住,湊近春四娘,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圣人原本想要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再風光大葬的。誰知渾儀監(jiān)看了天象,算了日子,若真要如圣大所言,一則韓國夫人留下了遺言,她的身后事,務(wù)必要從簡從迅。二則,天氣漸寒,渾儀監(jiān)已測算出,十日后便有初雪,屆時出殯,只怕路滑難行。若要等到冰雪消融,卻要來年二三月,時辰太長,耽擱不得。三則,榮國夫人尚在,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停靈過久,只會引發(fā)榮國夫人悲傷;四則,的確怕誤了昭陵獻俘.......”
故而韓國夫人的喪事,雖然隆重,停靈卻不過短短七日。
春四娘原本以為,韓國夫人死了,自己應(yīng)該很開心的。老實說,這兩日她一直在盼著這個消息。
可現(xiàn)在消息來了,也不知怎么了,也許是醉酒后遺癥吧,她不但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反而覺得心里堵得慌。
她默然了半日,冷笑道:“你說的我自然知道。只是,她運氣不好,偏偏死在這個時候。只看這春宅,為了慶祝平定高句麗之事,尚且忙得人仰馬翻,可想這長安城必定也是如此,宮里更不用說了。誰還有暇,去在意一個女人的生死?只怕一聲嘆息都懶得給?!?p> 楊炯的臉色僵了僵,好一會兒才道:“平定高句麗是何等大事,韓國夫人……”
春四娘打斷了他:“我知道,與國事相比,人原本便是微不足道的,更何況是個婦人?!?p> 她的邊泛起一抹嘲諷的笑:“只不知,在李治心里,會不會有一點點不同?這兩日,想必他是得意至極的。你說,夜闌人靜的時候,他會不會偶然想起,這個多年來無名無份陪在他身邊的女人?會不會……”
楊炯唬得臉色都變了,他豎起食指放在唇邊,截斷了春四娘后面的話。
他起身行至門邊,探頭四處張望了一番,回身坐下,望了春四娘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四娘這話,可是隨便說得的?幸好是我,若換了別人,焉知不是一場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