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一推門而入，足球部開足的冷氣撲面而來，正對林越，她當下內(nèi)心詫異了下，想想也就沒覺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越見有人進門便抬頭打了聲招呼，時一特意選了個稍稍斜對角位置坐下，看著他低頭入神地在習題冊旁的草稿紙上演算，又不好過分一直盯著對方看，百無聊賴的在座位上東瞅瞅西看看，然后又被他專注的神態(tài)吸引了去。
“選理？”尤翹楚率先打破平靜的局面，上半身微微往前探了探，大致瞄了眼林越所做的科目和進度。
時一利落的把視線收回，看向尤翹楚。
“可能……也許吧?！绷衷讲淮_定的猶豫著。
尤翹楚又把問題拋給一旁傻愣的時一：“你勒？”
在座的三位目光立馬一致投射至時一身上，時一本只想安安靜靜坐著聽尤翹楚能和林越嘮嘮嗑磕些有的沒的，沒料到話題主角轉(zhuǎn)換得太快，自己一下子成為了事件的中心點。
林越很認真在等她回答，她余光里他關注的目光鎖定，似要精確捕捉她啟齒的每一個字句，令她無端的緊張，然后慢吞吞的說出一句：“不知道?！?p> 話題戛然而止。
這種氣氛很怪異，林越在寫題，翹楚在教韻之微博評論——就表白墻這事如何能增長她正牌女友的氣焰，體面的逼退不必要的騷擾。就她一人，沒帶習題沒帶手機，干愣著旁觀，著實像個傻逼，本想來足球部午休的，可林越在對面，她又不好意思就這么當著面趴桌上小歇一會，太肆無忌憚了點，她太顧忌形象了，特別睡相這類如此毫無防備的狀態(tài)。
冷氣吹夠了，她想了想還是去班上看會兒書，背背政治好些，雖然熱了點，悶了點，但不至于現(xiàn)在這么局促不安，剛起身才微微拖動了椅子，發(fā)出與地面突兀的刺耳摩擦聲，尤翹楚就警覺地攔住她問：“上哪兒去？”
“空調(diào)吹得有點冷，我回班休息背會書，政治書在班上?！彼苊銖姷暮a一個借口逃脫。
尤翹楚不信，林越雖什么都沒說，但拉開他所在位置的抽屜，取出空調(diào)遙控器，調(diào)高了幾度。她倆看向了調(diào)控遙控器的聲源，那幾聲按鍵的“滴滴”氣氛驟然凝固，林越調(diào)好后又放了回去，關上抽屜，繼續(xù)寫題，渾然無覺，可筆尖又頓了頓，然后才抬頭正面迎上時一，不確定的建議著：“要不……你把政治書拿到這里來背吧？”
時一不知怎么回他。
尤翹楚看看她又看看林越再看看她。
“你可別傻，外頭得多熱??！”尤翹楚光是想想室內(nèi)外的溫差，就滿是嫌棄。
“是你太吵了。”時一倒很不客氣的把問題歸咎于尤翹楚。
“哦?！庇嚷N楚干巴巴的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只能勉強隨她。
室外是熱了不止一點，但是自在多了。她不緊不慢的往教室的方向走，尋思著彬哥什么時候會找她談話。
這次半期考剛結(jié)束沒多久，緊接著月考也近在眼前，當還在歸整上場考試的錯題時，下場考試的準備也容不得半點懈怠。就上次半期考成績排名和近期學習情況合著各科老師的如實反應，班主任時不時會單獨叫班級同學在午休、自習課或放學去辦公室面談。
班里人面談過的已經(jīng)有一大半了，除去個別她認為學習穩(wěn)定名列前茅的不必多此一舉，比如江則、宋因冉、林越（如果暫不論語文的話），也是時候輪到自己了，光是這么想想，也還是有點心虛，暫不說班主任會不會來找她，光是她自己也并不滿意。
樓道拐角處準備上樓時，險些和來人撞上，好在適時止步了，沒看清來人先是條件反射性的開口說聲對不起，然后抬頭，發(fā)現(xiàn)是剛好下樓的江則。
“額……江則。”
“回班？”
“恩。”
“吃冰棍嗎？”他站在那，與時一隔著半臂寬的距離，就像一場醞釀已久的邀約，話題銜接得恰到好處。
“不……”她正要脫口而出的“不用”二字拒絕，腦內(nèi)卻不由自主的一閃而過那已成型的實物畫面又勾起了口腔對陣陣冰涼刺激的如實渴望，“吃?！彼刂攸c了下頭。
江則請的客，一根冰棍成功成為了她學習道路上的絆腳石，她被這個夏天收買了。
小賣部不遠處有顆百年老樹，樹干很粗壯，枝繁葉茂。弘毅建校148年，它也就存活了148年，字碑上凹刻著它與校史。
江則建議去那坐會兒，她同意了。
樹很大，圍臺較高，他們借著旁邊的一小節(jié)臺階上去，在綠蔭的遮蔽下在其邊沿坐下，她垂晃著腿。
“想好報文理科了嗎？”
“文科吧，”時一把最后一口冰棍融在嘴里，“不出意外的話?！?p> 他們吃得很快，水泥地升騰起的熱氣，暴露在38攝氏度的高溫天里的冰棍，正一點點順著最外層往下滑，除了嘴里的其他以外地方都不是冰棍最終的歸宿，時一容不得自己慢條斯理地看它一點一滴消融在艷陽天里化作一攤粘膩的水。
比起剛才對尤翹楚的回答，這次她倒顯得多了幾分篤定。
附近沒有垃圾桶，她兩個指頭捏著根光棍轉(zhuǎn)著玩，她也就呆呆的盯著看，不知如何處置。
“我如果跟你說我也想報文科呢？你會不會覺得意外？”江則很體貼的把時一手里吃完但無措的棍子拿過來，連同自己的那根一并塞進剛剛還沒丟掉的塑料包裝里，暫擱一邊。
時一先是一愣后很禮貌的再次道謝。
“不意外?！睍r一搖搖頭，說得真誠。
江則略有驚訝，轉(zhuǎn)頭看她微低著的側(cè)臉，耐心的等她下文。
“你學文學理都很優(yōu)秀，”語氣里不無羨慕，“你如果跟我說，你突然膩煩了理科既定的顛來倒去的公式理論，想尋點死板而啰嗦的概念意義來挑戰(zhàn)大腦負荷，我也信?！?p> “是嗎？”江則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就這么欠虐嗎。
“我每年看新聞公布各省文理狀元都驚嘆他們簡直挑戰(zhàn)人類智商極限?！睍r一身體微微往后撐了點，看著頭頂一片綠葉悠悠的飄到腳下的那塊地上，“文理狀元只有一個，而你是這批入圍者，最起碼在我認為是?！?p> “我就這么優(yōu)秀？”江則反問時一，捕捉明眸中流轉(zhuǎn)的篤定。
“是啊。”時一拖著尾音帶著俏皮的笑。
時一微微歪頭看他，那一刻江則恍若是自己被她眼中明亮亮的太陽恍眼了，他很想伸出手，將手掌放在她的頭頂搓揉，來回擊她難得表露的可愛。
江則目光不自覺便停留在時一攏在耳后的柔順黑發(fā)：“你頭發(fā)長長了。”
“恩，挺快的，一不小心就這么長了。”時一低頭看著自己那安分地貼著校服的直發(fā)，她挺直了脊梁，手伸到后背觸著最末端的發(fā)尾比著，差不多在肩胛骨位置再微微向下，上一個夏季，才勉強及肩，掩飾不住的滿意，“夏天到了，該扎起來了?！庇挚酀男π?。
“什么是意外？”江則突然反問道。
“意外？”時一不解的看著他，想問他現(xiàn)在說的是哪件事還是指其實他只是單純的想知道這個名詞解釋。
“你說你會報文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江則說，“而我想問，什么樣的算是意外會讓你選擇理科?！?p> 時一想了想，該怎么好好跟江則表達這層意思：“當我感性戰(zhàn)勝理性，一時想不開效仿你找罪受的時候，就算是意外?！?p> 時一打趣的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江則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窺進她心底的那層含義。
“我希望在文科班能見到你，時一?！?p> 江則后來在文科班的日子時常想起時一對他說的這句半遮掩半真實的話，他好幾次想對時一“招供”自己的內(nèi)心。
而時一一直以為只有她一人知道這個不外宣的小秘密——她時時在面對林越，徒勞地竭力用理性克制感性。
他想接管她的無端任性。
她現(xiàn)在口中的這句話：“你真任性。”
他全當是彼此約定的另一種說辭。
“但你有資本?！睍r一囁嚅道，只有微乎其微的氣息，有些事她得承認。
除去此，他們聊了學校周邊新開的一家壽司店好評如潮，聊了學校對面的文具店里新進的某款中性筆出水順暢，聊了最近食堂的各樣菜式咸淡如何……
“下午第一節(jié)什么課？”江則問。
“政治?！睍r一答。
“要小測來著。”他似才反應過來，但語調(diào)平淡鎮(zhèn)定。
“恩?！?p> “你背一遍吧?！苯瓌t探尋道。
時一滿臉寫著疑惑，什么意思？
“我昨晚臨睡前看了眼，也不知道記住多少，你把知識點背一遍，我就這么聽著，相互強化下記憶。”
時一同意了。她清了清嗓子，微微挪了挪身子，而后緩緩開口。
午休時段的校園很安靜，在百年老樹的庇蔭下，只剩蟬鳴，他靜靜地坐在時一身邊，聽著她清晰流暢地背誦著每一個熟悉的知識點，心滿意足。
他很慶幸，青春里的某個午后，他私心的把她留著身旁，共享著某個時間段，聽她背誦自己早已熟記于心的內(nèi)容。
他沒告訴時一，他很喜歡聽她說話，不緊不慢、徐徐道來，疊加著時光里的故事在此刻暈染、蔓延，他會開始想象她每一個人生階段的模樣，就像透過當下遇見那個背著手站在老師跟前端正背誦的小學生。
背完了，時一轉(zhuǎn)眼看他：“記起來了嗎？”
“記起來了?！彼Φ门粗幱巴獾哪瞧茻岬墓?，“這個夏天很長。”
“恩，上個春天很短?！睍r一點點頭。
而夏天藏著春天的心事。
“回班吧?！睍r一輕巧地跳下臺，隨手拍拍褲子上的灰。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后桌拍了拍她的肩遞給她一張小紙條，曖昧的擠眉弄眼：“江則給你的?！?p> 時一沒展露過多表情供他解讀，只是禮貌的接過，說了句謝謝。
她展開，寫著：小測很順利，放學一起吃壽司嗎？
她本想說不用了，畢竟她什么也沒做，可剛要在小紙條上提筆回復，還沒落筆，班主任就進來了，她趕忙將小紙條塞進練習冊下面，繼續(xù)寫著答了一半的題，班主任在桌椅過道上來回巡視了一圈班級同學的自習狀況，確定大家都在好好利用時間，沒人開小差，然后很自然地在經(jīng)過時一位置時輕聲說了一句：“時一，你跟我來一下。”就往教室門口走去，她大致心里有了底，也就很坦然了，把作業(yè)放在一邊，聽話的起身，跟在班主任后面進了年級辦公室。
班主任在自己辦公桌前坐定，然后示意時一也坐在旁邊那張凳子上，時一搖了搖頭：“沒事，我站著就好?！?p> “可能要一會時間，沒事，坐下吧，就聊聊天。”班主任言語溫和。
時一內(nèi)心掙扎了一下下，還是選擇坐下。
“本學期的大小考試成績心里都有數(shù)了吧?！卑嘀魅螐某閷侠锬醚b訂成冊的年段成績排名單，翻看到時一那一欄。
時一點點頭，主動承認：“恩，不理想?！?p> “不是說不理想，”班主任搖搖頭，“老師只是覺得你可以更好?！?p> 時一不說話，她不知道她可以好到哪程度，但她心里有底，她知道還需努力得更多。
“老師想聽聽你對自己現(xiàn)階段學習的認識，和對文理分科的想法?！?p> “理科成績太平，文科也不夠突出，與其他同學的分值拉不開，名次進步幅度小?！睍r一清晰的分析，她已經(jīng)在心里事先預演了很多次。
“恩?！卑嘀魅吸c點頭，怕串行用手指著名冊上的信息比對著看，就她目前的各單科成績與在她排名之上，綜合分年段前幾的同學比較，分值具體差距在哪，哪些科目還能更好點，總分還能再拔高多少……
恩，這些她都懂，她還是很有禮貌的聚精會神聽著班主任講話。
班主任對學生很用心，他分析的每一個點和給出的建議，都是建立在真真實實地掌握該同學的具體學習情況，細致到有一本專門為班級同學而準備的筆記本，里面記錄了每一個學生的各科學習情況和從課任老師那所了解到的信息，不同顏色的筆加以備注強調(diào)。
談話中途會偶爾翻開筆記本翻看是否還有重要的訊息被自己疏漏：“過幾天就開家長會了，到時文理分科的事也該定下了，回去和家里人好好商量討論下再提交文理志愿表?！?p> “謝謝老師?！?p> 似是全世界的人都在同一天催促著她做出某種抉擇。
她有時候不知道該怎么辦，地球在運轉(zhuǎn)，她停滯不前就是倒退，成績帶來的不歡愉感是會令人下筆沉重的。
她翻出習題冊下的小紙條，毫無心思：今天就算了，改天吧。
剛剛在草稿紙演算到一半的步驟已經(jīng)毫無記憶，又不得不從頭來過，她暗自無奈的嘆氣只得是一抹無聲的氣息。
時一機械的推算、不對、劃掉、重新、不對、再劃掉……她最后放棄了這一道題，而很不幸運的，接下來的其他題目她大多都沒能算出結(jié)果就夭折在密密麻麻的草稿中，直到下課放學。
林越來問她是否一起去操場看球賽時，她很挫敗的回復：“我想回家?！?p> “好，我跟你一起回家?！?p> 好幾次好幾次……喜歡要呼之欲出，所以她選擇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