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飏出了染坊，打聽了道路，得知蕪湖距離京城已經(jīng)不遠(yuǎn)，過了京城就能到達(dá)鎮(zhèn)江。卓青飏沿著江岸一路北上，行到傍晚時(shí)分，便遇見一片水塘，塘中長滿了綠色的葉子，一條小船穿梭其中。
船尾一個(gè)艄公戴個(gè)斗笠，正劃著船，船頭一個(gè)十四五歲的姑娘梳個(gè)油亮亮的大辮子，一邊翻起塘中一叢叢的植物，一邊軟語唱著歌，“月暗送湖風(fēng)，相尋路不通。菱歌唱不徹，知在此塘中?！?p> 卓青飏見船上一個(gè)竹筐，筐中裝滿紫紅色的菱角。那姑娘唱著吳語，卓青飏聽不明白，但是只覺得語調(diào)婉轉(zhuǎn)，十分甜美。那姑娘看見卓青飏站在岸上，爽朗地笑著，又唱道：“江南稚女珠腕繩，金翠搖首紅顏興，桂棹容與歌采菱。歌采菱，心未怡，翳羅袖，望所思?！?p> 小船靠了岸，那姑娘走上岸，見卓青飏一身臟污，以為他是個(gè)要飯的乞丐，一笑，道：“沒見過你，你是從哪兒來的？”
卓青飏道：“我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的，途徑此處?！?p> 那姑娘伸手抓了一把菱角，塞到卓青飏手里，道：“剛采的菱角，特別脆。”說著便掰開紫紅色的殼，露出白白的瓤，放進(jìn)嘴里。
卓青飏也伸手吃了一個(gè)，覺得十分清甜甘爽，露出一口白牙，憨厚笑道：“真好吃?！?p> 船上的艄公，在岸邊系好了船，摘下頭上的斗笠扇風(fēng)，嘆一句：“這秋老虎的天氣，眼看就要白露了，天還這樣熱?！濒构呱锨?，問道：“后生，你這是要往哪里去?！?p> 卓青飏見那艄公須發(fā)皆白，慌忙抱拳行禮，道：“老人家，晚輩要趕往鎮(zhèn)江府?！?p> 那艄公道，“到鎮(zhèn)江，坐船方便，行上一半天，就能到了。你兩只腳可要走到什么時(shí)候?！?p> 卓青飏赧然笑道，“我往前邊找渡口去?！?p> 艄公道，“正所謂曉行夜宿，此刻天色已晚，哪里還有船。你不如就在老漢這里暫住一晚，明早我送你到前邊的天門山，那里就能乘船。”
卓青飏心想一路上節(jié)外生枝，便推辭道，“晚輩一路耽誤了不少工夫，所以還是趕路要緊，我到前邊的渡口等明日最早的船?！?p> 那姑娘道：“此言差矣。你要是步行過去，中途江河星羅棋布，你少不得繞行，這才是真正地耽誤工夫。而天門山據(jù)此不過三四里水路，你明日早些出發(fā)也是一樣能趕上最早的船。你再看看你，滿臉泥污，臭不可聞，你還是聽我爺爺?shù)?，在此歇一宿，明早我們送你過去吧?！?p> 卓青飏低頭看看自己，經(jīng)過染坊一役，耳邊被削去一片頭發(fā)，身上的那件青衫被染得七葷八素，也都沾滿了泥，顯得十分狼狽，他抬起袖子擦擦汗，趁張鼻嗅一嗅，果真一股汗味混著一些藥草的奇怪味道，只得紅了脖頸點(diǎn)頭同意。
岸邊有一所茅屋，三四間，收拾得十分整潔。屋后三四棵長得茂盛的山茶花樹，最少也有十年年頭，枝頭已經(jīng)孕育了千百個(gè)花骨朵，壓得樹枝低低地垂在屋頂上。屋前則是一個(gè)籬笆院，幾只白花母雞正饒籬追逐。院中一條石徑，門外擺著幾盆茉莉花，正開著白花，地上也落了許多花瓣。卓青飏還沒走近，就已經(jīng)聞到了花香。
那艄公自稱名叫苗秉翊，那姑娘是她的孫女，名叫苗云兮，祖孫二人就此居住。卓青飏也自道姓名。苗云兮隨手擇下一朵茉莉花，插在鬢間，端了菱角，步入廚房。
苗秉翊找出一身衣服，道：“這是老漢的一件舊衣，你拿去換了吧?！?p> 卓青飏忙道：“我包袱里還有替換衣服?！泵绫匆鋈ィ焓种敢幌挛莺蟮纳搅?，道：“這座山叫做褐山，你從這里上去，走過一片竹林，就能看見一棵銀杏樹，往東一拐，便是一個(gè)僻靜的山谷，那里有一處泉水，四季溫暖。你可以過去洗澡?！弊壳囡r道聲好，挎起包袱飛奔上山。
山路并不難行，卓青飏果然遇見一片竹林，走過去只見一棵十分粗壯高大的銀杏樹，黃色的樹葉落了一地，金燦燦的。卓青飏向東拐去，走了不一會兒，果然是一個(gè)山谷，谷中有一池水，悠悠地冒著氣，潮氣撲臉。周圍一片樹叢，十分靜謐。卓青飏伸手摸摸那水，覺得十分溫暖，便脫下衣褲，跳入池中。這一路長途跋涉，身子泡在溫泉水中，頓時(shí)覺得疲倦漸消。他對著水面，照照自己被削去頭發(fā)的那一片，只得把額上的頭發(fā)籠在一側(cè)，擋住頭皮，這才滿意。
卓青飏洗了澡，另換了一件衣服，那件衣服還是一年前做的，已經(jīng)舊了許多，差強(qiáng)人意。他忽然看見包袱中一件灰色長衫上針腳細(xì)密的補(bǔ)丁，心中一動。他心想，不知道青螺姑娘去了哪里。她孤苦一人，不知道要吃多少苦。要是有云篆照顧她，倒也可以讓人放些心。
卓青飏覺得心里十分矛盾，他似乎對云篆照顧青螺既支持，又反對。他不知道反對的意義在何處，更不知道自己反對的分量有多少。
也許自己心中的萬里山河，滿腔熱血，在青螺的眼里不過是一廂情愿，散盡風(fēng)煙。卓青飏不自覺地嘆口氣。
卓青飏把換下的臟衣服洗了，便下了山，忽然腳下竄出一只野兔，卓青飏撿起一個(gè)石子一擊而中，忙撿起來，想到晚上加餐，心花怒放。走出竹林，只見落日染透大江，半江瑟瑟半江紅，真是壯美極了。卓青飏一口氣奔到河塘，只見苗云兮在院子中擺了一張飯桌，桌子上粗陶碗中水煮菱角、蔥油蓮藕、豆腐白菜，另有一碗魚，蔬菜簡樸。卓青飏向苗家祖孫二人打聲招呼，揚(yáng)揚(yáng)手中的兔子，道：“路上捉到一只兔子，我給你烤了吃?！?p> 苗云兮見卓青飏一番梳洗，竟然變成一個(gè)翩翩少年，劍眉星目，十分俊朗。
卓青飏拿著野兔到河邊洗剝干凈，在院子中生起火來。苗云兮蹲在卓青飏身側(cè)，瞧得腌臜，道：“這樣子可怎么吃？”
卓青飏道：“我之前在西北的草原，總能捉到野兔，就烤著吃。味道美得很。烤好了就先讓你嘗。”
不一會兒，那肉香便溢了出來，飄散在院子里。苗云兮道，“你的手藝挺好，聞起來真是美味。”
忽然一聲低吼，卓青飏耳聰目明，聽那吼聲竟然像是有野獸伏在附近，忙一把將苗云兮擋在身后，仔細(xì)分辨。苗秉翊雖然年邁，顯然也聽到了吼聲，站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忽然飼養(yǎng)的母雞咯咯噠噠地叫了起來，卓青飏一看，竟然從樹叢中跳出一只花紋斑斕的豹子來。那豹子身子長約三尺，兩眼放光，直沖過來。苗云兮嚇得一聲叫，卓青飏早掣劍在手，將苗云兮推給苗秉翊，道：“不必害怕?！?p> 豹子獸性發(fā)作，見卓青飏手中持劍，也并不躲閃，超前一躍，爪子如同鋒刃，朝著卓青飏一抓。卓青飏忙側(cè)身避開，刺出一劍，劃中那豹子的左腿。豹子吃痛，但卻并不退縮，一落地便即刻調(diào)轉(zhuǎn)頭，張嘴吼叫一聲，又朝著卓青飏撲來，這豹子少說也有兩百斤，氣勢不可侵犯，十分靈活，眼尖卓青飏又是一劍，卻縮腳躲開，將卓青飏一下子按倒在地，長劍脫手，花豹張嘴便朝卓青飏喉管咬去。卓青飏出拳打在花豹右眼，豹子吃痛叫一聲，卻并不起身。卓青飏一抬腿，踢中花豹屁股，花豹便一下子從自己頭上飛過去，摔在地上。
卓清妍使個(gè)“驢打滾”，撿起寶劍，“鯉魚打挺”站住。那花豹翻身起來，鼻青臉腫，死死盯著卓青飏，似乎在想這人竟這般厲害。卓青飏伸手摸摸臉頰，已經(jīng)流出血來，想是被那花豹抓傷。卓青飏大吼一聲，主動出擊，那豹子亮出牙齒，奔上前，這次卻躍起，張嘴一咬，卓青飏竟將寶劍塞進(jìn)去。忽然聽到幾聲呼喝，有幾個(gè)勁裝之人快速奔來，他們一見那豹子滿嘴流血，倒在地上半死不活，道：“你不要命了?！?p> 卓青飏昂然道：“你們是誰？”
那人道，“我們是皇家獵人?！?
剪燭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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