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蛇

　　紅繩，沾滿泥污。

　　若不想丟掉這份回憶，就只能將她沾上污泥。

　　“玉帝！俺老孫不過寫了本書！俺得罪你什么！要派二郎神來抓我！”

　　“妖怪！俺老孫不過想活下去！俺得罪你們什么！要每個人都來殺我！”

　　“為什么！”猴子手指昏黑蒼天，電閃雷鳴，烏云如蓋。如斯怒吼，只在烏云下稍微徘徊，頃刻盡散?！盀槭裁刺斓刂缶腿莶幌掳?！”

　　“咔咔咔咔。”

　　猴子驀然回首，金絲剎那綻放，犬牙寒光冷月影，怒目兇煞壓太歲。

　　循聲望去，來者倒不躲藏，反倒是大大方方的站出來。笑道：“雷塞猴，原來你姓孫。”

　　沒有回答，只有劈啪作響的電音。

　　“雷塞猴對陣從不言語，可惜今天我不想和你打?！?p>　　話音未落，電光已至，那人影向后躍出，避過一擊。

　　“你的電力只有近身才能發(fā)揮作用，我只要離你三丈遠(yuǎn)，就是安全的。”這聲音可戲謔得很。

　　猴子不作聲響，將氣力集中到腿上，大喝一聲，直取那人面門。這一擊如影似電，此人避讓不及，慌忙煽動翅膀，竄起十丈，站上樹枝。漆黑洞洞的臉上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雙金翅溢彩流光。

　　“現(xiàn)在，我們可以說話了嗎？”

　　“說吧?！?p>　　那鳥人也不敢下來，只是站在枝頭。喘道：“不愧是能二郎神三次都抓不到的妖怪，有些本事。你既然看到這雙金翅，應(yīng)該想到我是誰。”

　　“俺趕時間?！?p>　　“金翅大鵬??！當(dāng)年獅駝嶺的金翅大鵬雕……的手下。迦木。”

　　孫猴子聽完不由發(fā)笑，金翅大鵬雕法名迦樓羅，給他起名迦木也真是貼切，果然是一婁羅。金翅大鵬雖然沾了個金字，但練成金身的其實(shí)就是那個妖王大鵬雕，這只鳥如果真的有金身，根本不怕自己那一擊。越是虛張聲勢廢話越多的人，其實(shí)越?jīng)]有本事，像二郎神這種殺神，只是抬抬眼瞅一下，你腦袋就掉了。

　　想到這里，猴子也不再理會這只抓不到的鳥，金翅大鵬一扇翅膀就是九萬里，兩扇就把孫悟空給抓住了，自己那點(diǎn)本事斷然是追不上的。

　　“你一定認(rèn)識孫悟空的吧。他不肯來救你，難道你不傷心嗎？”大鵬邊飛邊說。

　　“你到底想說什么？”猴子不耐煩的回他。

　　“我想你為我效力，重建妖怪的國度?！?p>　　“有??！”

　　“那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被天庭通緝嗎？”大鵬喊道。

　　猴子愣了一下，但是沒有停下腳步。

　　“因?yàn)槟闶侵缓镒樱∫恢缓镒佑衷趺茨芡撎焱ツ?！就像如來肯讓人做國王，卻不肯讓四萬七千只妖怪自成一國！我們在他們眼里就是妖怪！異類！就該死！”

　　“知道了。”猴子還是繼續(xù)走，不斷向密林處走去。

　　“你不憤怒嗎？不想反抗嗎？”大鵬鳥艱難的在樹杈間飛行。

　　“俺只想活著。你這么憤怒，為什么自己不反抗呢。”

　　“你怎么可以這樣！你就甘愿一輩子像條狗一樣被人到處攆嗎？”

　　“總比替你送命強(qiáng)?！焙镒诱f完一股腦的鉆進(jìn)荊棘之中，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大鵬鳥飛不進(jìn)去，只能徘徊在密林上空，怒吼不已。

　　唉！談理想誰不會啊，但你能給我什么呢？猴兒暗自苦笑。

　　頭頂青天，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個果子一個果子，不自覺的隨風(fēng)而走。終于，眼前還是那座庭院。

　　猴子躍上院墻，騎竹落地，尋得檐下僻靜角落，安然睡去。只有在這個地方，他才睡得著。

　　也不知睡了多久，日上三竿，廂房中傳出碧苑刻意壓低卻萬分焦急的聲音。聽之再三，猴子才意識到是靛頦出事了。

　　猴兒踩著腦袋越過鎮(zhèn)瓦脊獸【1】，尾纏套獸【2】獅頭，倒懸檐角，這還不忘遮目遠(yuǎn)眺。

　　窗欞背后，又見佳人。兩團(tuán)發(fā)髻【3】扎在兩邊，活像大面團(tuán)子。只是臉色有些蒼白，想也是急了。

　　再往下看，籠中青鳥不是靛頦是誰？只是靛頦平日最是活潑，現(xiàn)在她一動不動，宛如石雕，就像丟了魂一樣。

　　等得碧苑離開，猴子抓住機(jī)會翻下窗欞。靛頦鳥果然是一動不動，伏在籠底，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

　　雷塞猴一眼大約也看明白了。便拍拍籠子，喚道：“點(diǎn)點(diǎn)？”

　　沒有回應(yīng)?？礃幼邮钦鎳樕盗?。

　　“叫你不要逞能吧，膽子小還充大頭！”猴子暗地罵道。他見識過二郎神的氣息，神氣內(nèi)斂，這是極高的境界。若靛頦碰的是二郎神，不是被嚇傻而是被打死。想來霸氣外露的那個，必然是嘯天犬。他法力平平，全仗主人威風(fēng)，曰狗仗人勢是也！

　　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嘯天犬為什么能根據(jù)這根紅繩找到自己。因?yàn)樗欢▉磉^這里！靛頦關(guān)在籠子里，跑又不敢跑，動也不敢動。換誰都得嚇出神經(jīng)病來。

　　“這次真的要被你害死了?！焙镒涌粗Щ甑牡孱W，無奈離去。

　　須臾，密林之外。

　　“大鵬金翅！”猴子唧喳叫喊，“出來！”

　　“咔咔咔咔！這么快就想通了?！苯鸪岽簌i從天而降，欻啦到地，臉上滿是得意之情。

　　“沒有！就想做筆交易?！?p>　　“交易？當(dāng)然！干得好的話，我會給你瓊漿玉露的！”

　　雷塞猴差點(diǎn)沒笑出來，這白癡撒謊都不會，瓊漿玉露那是玉帝用的東西，給玉帝管馬的御馬監(jiān)正堂主事弼馬溫都拿不到！瓊漿乃蟠桃所化，延年益壽的靈丹，從各方面的反饋看，功效不如蟠桃，但勝在量大，能夠敞開供應(yīng)。此物須以琉璃盛放，供眾仙享用的那種便叫做琉璃盞。當(dāng)初寫書，猴兒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知曉了這個秘密。沙和尚打破琉璃盞，眾仙魂飛魄也散，神仙沒了瓊漿玉露，便不能長生不老。按大唐律例，怎么也該判個過失殺人。妖精若是能弄到，那還吃什么唐僧肉??？

　　恐怕就沒打算兌現(xiàn)吧！當(dāng)然，雷塞猴也沒想著要拿。

　　“瓊漿就不必了，你幫俺取一枚千年靈芝，俺就替你做一件事?！?p>　　大鵬金翅鳥很是奇怪，道：“靈芝還魂，難不成你有朋友遇上麻煩了？”

　　“開價?！?p>　　大鵬鳥被這突然的兩個字噎得有點(diǎn)尷尬，回道：“尚未想好，不過想你也不會賴賬?！?p>　　“當(dāng)然。”猴子取下一撮毛，扎好丟給大鵬，“這是俺的信物?！?p>　　大鵬很是滿意：“且待我飛上一圈，告知與你?！?p>　　“不用，俺知道哪里有?！?p>　　“哪里？”大鵬問道。

　　“那里……”猴子喃喃回道。

　　那里，有一個山洞。北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山不在高，煙云彌漫，形不在險，蛇獸成群。北山之野常有異蛇，黃黑相間，金鱗流光，人稱金環(huán)五步。入藥，極為名貴，故而常有捕蛇者出入，豁出命去爭個免賦的資格。捕蛇者云北山深處，有無雙大蛇，只知赤眼賽燈籠，血口似水缸。至于身長身短，粗細(xì)如何，無人得知?；蛟S，只有被吞進(jìn)肚子里的才知道吧。

　　晴空萬里之下，北山仍是一片混沌。巨木參天，層層蔽日，不辨東西，人曰盲山。

　　大鵬自樹頂飄下，爪上攥住一條死蛇，對這片新奇的樹林很是好奇。大鵬鳥啪嗒一個響指，干柴燃起，他將毒蛇剝了皮，撕成數(shù)段，慢慢的烘烤。

　　“蛇膽與熊掌并稱，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八珍?！贝簌i烤著蛇，陶醉于溢香之中。

　　“很新奇么？”猴子問。

　　“嗯?！?p>　　雷塞猴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等會兒我們會見到一個山洞，你在上風(fēng)向吃蛇就是?！?p>　　“為何如此？”大鵬問道。

　　“你要害怕，飛就行了。”

　　大鵬甚是不悅，哼道：“害怕？當(dāng)年我爹連……”

　　“說不怕就行了。”猴子又爬樹遠(yuǎn)眺，確定那仙洞不遠(yuǎn)了。

　　靈芝，又名還陽草，滋陰補(bǔ)陽，起死回生，上等靈芝乃皇家貢品，民間幾不可聞。靈芝本就不易得，若是長生千年的靈芝，更是可遇不可求。雷塞猴要找的靈芝又更高一層，他不是長在樹下，而是生于洞中。日月精氣所化，雖不一定能提升修為，但滋補(bǔ)精氣卻是極品。只是如此神物人人喜歡，若沒有兇神惡獸守護(hù)，早就被山間野獸吞食干凈。因此，采摘這等神物，須冒極大風(fēng)險。

　　不過，如果是兩個人去的話，事情有所不同。因?yàn)槭刂@靈芝的猛獸一般只有一只！為何？雷塞猴雖不知人心，但他有經(jīng)驗(yàn)。無論人妖都有貪欲，眼前就是千年靈芝，縱然是再鐵的關(guān)系，日復(fù)一日對著這寶物，誰能保證兄弟不會插自己一刀。所以強(qiáng)盜搶劫得手必須分贓，然后各走各路，否則天長日久難保不生出歹念來。

　　既然妖怪只有一只，自己又不是去占洞府，只要一人將他引走，自己去把靈芝偷出來便就成了。這只大鵬恰到好處，鷹這種動物最愛吃蛇，你在洞外烤蛇，里邊那條大蛇可不得出來找你報(bào)仇。趁著這個時間，猴子就把靈芝摘了。

　　一猴一鳥近了蛇洞，這大鵬鳥眉頭一皺，惱道：“此處為何這般酸臭？”

　　酸臭？猴子循著他目光一掃，心中不免悸悸。食肉動物的糞便都是酸臭的，很遠(yuǎn)就能聞到。若不是稱王稱霸，貓兒、老虎都得把自己的糞便埋起來。但這條蛇沒有這么做！

　　“那是妖怪的屎。”猴子淡淡道。

　　大鵬吃了一驚，這么沖的味道，那這條蛇得多大呀！不由強(qiáng)咽一口唾沫，又問：

　　“那……那閃光的是什么？”

　　雷塞猴厭惡的抿起嘴唇，明知道是一坨屎，你還往那邊看。

　　“好像是金甲？”大鵬驚道。

　　“不會吧？”猴子上前幾步，是金甲，殘破不堪?！八塘颂毂?！”

　　大鵬有點(diǎn)驚訝，黃黑相間的鳥喙一抽一抽的，眼睛以夸張的角度盯著那副破甲。倒退兩步，咧嘴發(fā)憷。這叢林如幕，巨木森森，煙云霏霏，縹緲無測，說不定腳下便是那巨蛇。連天兵都被吃了，他們兩個還不是送死??！

　　“猴兒弟弟，我……有別的法子還魂?！?p>　　“害怕，可以飛。”

　　大鵬又怕又惱，回道：“怕！怕他個鳥！”

　　二人再行百步，遙見青石山間猙獰一洞，黑漆漆，杳不見底。雷塞猴伏在洞外，伸手探了探，只感覺洞口下邊的青石光滑圓潤。想必那巨蛇經(jīng)常進(jìn)出，將這石頭都磨圓了！又量度一二，心中暗暗吃驚，這蛇身可不水甕口大小。

　　“唉！”大鵬噤聲道，“現(xiàn)在怎么做？”

　　“你去抓幾條蛇吃，我到洞頂樹上埋伏?！?p>　　“然后呢？”大鵬又問。

　　猴子這氣不打一處來：“我們是小偷，不是強(qiáng)盜，拿了就跑啊！”

　　大鵬喏了一聲，返身飛高，北山多蛇，少時便捉了幾條。他化作人形，以掌催火，將纏在手上的死蛇慢慢烤熟。一時間肉香四溢，但這北山之中，蛇肉濃香無異于挑釁，飛禽走獸莫不噤聲。

　　果不其然，不過一刻，那洞中探出一叉紅信子，不是蛇是啥。猴子不敢大意，取來枝葉把自己遮住，那蛇就感覺不到自己的體溫了。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巨蛇果然竄了出來。

　　黑質(zhì)白章，金鱗萬閃。爬過山石，竟如刀鋒切銑。再看那蛇頭，尖吻上翹，三角烏首，一雙血紅魔眼，三道猙獰傷疤。

　　那蛇也不立起身子，只是悄然伏在地上，很快就消失在煙渺林中。

　　猴子是暗吸一口涼氣，此等魔物不知活了多久，經(jīng)過多少廝殺，此時竟如處子，等會兒那可就動如雷霆！好在那大鵬鳥早有防備，又站在樹上，它就是要抓，也得費(fèi)上一番功夫。

　　待那巨蛇不見蹤影，猴兒以爪為錨，順樹滑下，洞邊又頓了一頓。

　　蛇沒有腳，電位辨物對他們收效甚微。而蛇都能分辨有溫度的能耐，自己無可遁形，貿(mào)然進(jìn)去可是大大的不利。只是想到那只靛頦失魂的模樣，猴子也只好頂著腥臭闖他一回龍?zhí)痘⒀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