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靈芝
巨蛇身重,那蛇道甚是光滑,猴兒順道而下,昏黑之中,石洞由寬而窄,不似天然。正疑惑間,坡道到底,逼仄空間驟然開朗,猴兒屁股一涼,心知是到了潮濕之處。又摸索半圈,感覺像是磚底,四周嘶嘶有聲,極似群蛇游動。
“不好!”猴兒心中暗道,這蛇說不準(zhǔn)是母的,這是蛇窩呢!
猴子雙手觸地,電勢所至,絲絲電流自蛇身穿過。剛才猴屁股著地,這一窩蛇想是驚了。在蛇眼中,自己是熱的,非常明顯。蛇不知道自己以電探地,只要蛇頭抬起,那電流就會產(chǎn)生細(xì)微差別。群蛇自以為有利,不想剛剛探上來,雷猴早已蓄電等待,剎那間噼啪亂響,電光曜日,幾條怪蛇在空中便成了烤肉,余者畏懼電光,四散而逃。
待得眼睛適應(yīng)洞中黑暗,猴子才察覺這個洞里似乎有一息詭異陰風(fēng),猶如姽婳尾行,吹得背后隱隱發(fā)涼。
有風(fēng)……
證明這個蛇洞有第二個出口。
猴子擊退毒蛇,卻也不敢大意,踩住濕滑磚塊,輕輕叫了一聲。陣陣回音,這底下空間是不小。呵呵,小了能塞進(jìn)這么大條蛇嗎?只是這洞中該有靈芝,現(xiàn)在卻是不見蹤影,莫非這大蛇臨時起意給他吃了?
嗯……
不可能。猴子一路摸去,心想只要這條蛇常去的地方,必定留下痕跡。未幾,果然有了不對勁的地方。電勢隨著磚墻泥土走,遠(yuǎn)處若有什么空隙洞窟,猴子都能察覺。沒走幾步,果然在這大洞里還套著小洞!
猴子也顧不得周圍許多毒蛇,快步上前,前方漆黑一片,原本不見絲毫光亮,不想湊到近處,竟有微微熒光。
靈芝!靈芝熒光之下,分明是一具棺木,這靈芝就是從棺木的木材上長出來的。猴子大喜,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見那木頭上長了四朵靈芝,一次也拿不走。索性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拿了就跑。
猴子運(yùn)轉(zhuǎn)法力,將電勢由腳下注入大地,雖身處黑暗,卻能知洞窟結(jié)構(gòu)。加之心中對蛇王甚是恐懼,眨眼功夫竟已躥出洞外。
見著陽光,猴子心里就不怕了,叼起靈芝,三腳并用竄上樹枝,就看這大蛇在哪兒。你以為最危險的地方是在蛇洞里?大錯!蛇洞那是死地,但死地又往往可以發(fā)揮全部的潛力,是為置之死地而后生。恰恰是逃脫死地的一剎那,最容易心生僥幸。若是尋常的賊,剛才鉆出洞來,必然飛奔而去??赡阋?,大蛇還在外面呢!這要是撞上蛇口,那真是欲哭無淚!可這猴子竄上樹去,事情就不同了,大蛇再大也只能在地上爬,他要爬樹的話,猴兒早就從樹頂上跑掉了。
“咔咔咔咔?!?p> 猴兒一驚,那大鵬金翅鳥就在自己頭頂落下!
“嗯……你怎么在這里?”猴兒將靈芝取下,驚問。
“唉呀呀!我都吃了幾條蛇了,那大蛇想必是不在?!?p> 猴兒大駭,顫道:“俺今兒個真死在你手里啦!”
不在?那剛才從他腳下游過去的難道是蟲子?猴兒汗出如漿,一股陰森寒氣自脊背上竄,常年搏殺,練出了這脊背發(fā)涼的預(yù)感?,F(xiàn)在,那燈籠大的眼睛不知道在哪里注視著自己!大鵬會飛,他必然抓不著,自己拿著兩株靈芝,怎么著也得占去一只手,不抓你抓誰呀!
想到此處,猴兒暗運(yùn)法力,將身子貼著巨木,盡量藏身于枝葉之中。
“你先走?!?p> “哈?”大鵬還不知所謂。
“快走!馬上!”
猴兒咬牙切齒,大鵬鳥雖不解,卻也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登時也慌了。
北山之上,蒼松藹藹,怪木牂然,縱然如甕巨蛇也能藏身其中。敵暗我明,想跑卻不知如何是好。大鵬心中慌亂,振翅欲飛。
不料大鵬將飛未飛之時,杳杳林間“咻”的一聲,不知何物刺破山風(fēng),折枝斷木。大鵬起飛,必借彈跳之力,此物打斷樹枝,大鵬無處借力,竟是一腳踩空,跌落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猴兒以尾卷杈,一手攥住鳥腿,那大鵬鳥倒掛樹下,驚得雙翅亂拍,鬼叫連連。
“大鵬你冷靜點(diǎn)!”猴兒吼道,“那蛇不在你下邊?!?p> 大鵬這才向下看去,果然,想像中的血盆大口并不存在。他這才平復(fù)少許,想起自己是能飛的。
“那他在哪偷襲的我?”
“你看對面?!?p> “?。 ?p> 這話音未落,大鵬便看見眼前出現(xiàn)一個蛇頭,蛇首烏黑,尖吻如鉤,仿佛是嘲笑,是戲謔。那蛇身早已與大樹融為一體。不!它是從中空樹洞中鉆出來的!身子彎彎曲曲,纏于杈上,紅信子進(jìn)進(jìn)出出,那表情也不知是惱是怒。
“沒事!它暫時過不來!”猴兒安撫大鵬。
“放你媽的屁!”大鵬嚇得魂身出竅,哪里顧得什么形象,污言穢語直接罵了出來?!八w鏢啦!”
“那你頂住??!”猴兒吼道。
只見巨蛇驟然嘴唇一圓紅信子彈出一物,疾如雷電,重似千鈞。一猴一鵬倒吊樹下,避無可避。那大鵬索性攏起雙翼,硬剛一擊。
霎時勁風(fēng)大至,如擊金石,那大鵬鳥被擊飛數(shù)尺,一猴一鳥甩在半空。虧得猴子機(jī)警,那尾巴硬是攥住枝丫,不曾落地。
“媽呀!是骨頭!”大鵬這才發(fā)現(xiàn)大蛇射來的飛鏢,原是一截腿骨。
“閉嘴!”猴子將那靈芝塞他嘴里,自己也叼起一個。
晃蕩間,將大鵬騰空悠起,又以雙腿夾住。如是空出雙手,全力一蕩,飛奪丈外杈枝,算是躲了大蛇后續(xù)的攻擊!
大蛇原以為這一擊雷霆萬鈞,便是不能擊殺當(dāng)場也足以震落二人,不料那大鵬鳥有些道行,雷塞猴應(yīng)變機(jī)警,眨眼間便逃出一段。端的是怒不可遏!
那大蛇掐斷樹枝,墜落山石,怒吼長嘯,上決九天。猴兒只覺嘯聲刺耳,透入骨髓,心中不寒而栗,惶恐之間渾身氣力灌注雙臂,也不顧什么東南西北,只知狂奔。
大蛇雖大,仍是冷血動物,迅疾有余,耐力不足。故而蛇類捕獵重在伏擊,一擊不中,再追便無優(yōu)勢可言。又者巨蛇暴怒,一路上摧花斷石,塵飛地陷,那煙塵早就籠山遮林,要想看不見還真不太容易。
如是奔出三里,樹木漸疏,斜雨又至。山藹云煙混于一處,漸的云遮霧罩,不辨西東。猴兒這才放下心來,將胯下大鵬鳥放上樹杈。大鵬猛地噴出靈芝,猴兒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那大鵬鳥翻過身去,吐出一肚酸水,罵道:
“這他媽還大蒜味兒的!”
“啥?”
“你個臭猴子……”大鵬鳥邊咳邊吐。
臭猴子,原也不錯。有道是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覺其臭,碧苑在時,時時給猴子洗澡,身上那股子騷臭味并不明顯。如今猴子跑出來這么多天,別說屁股,臉都沒擦一下,這要沒點(diǎn)味道才怪。那時情急呀!猴子也沒多想,兩股一夾就把大鵬帶走了,可夾住的地方正好是鳥脖子,紅撲撲的屁股直接騎臉,這誰受得住?。?p> “額……俺就想救你,沒別的。再說了,臭死也總比被吃了強(qiáng)吧?”
“行了!這件事不要再提了?!贝簌i鳥怒道?!办`芝拿到了,我們的約定算完成了吧?”
“日后若有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日后再說啦!”大鵬鳥惱道,“我受不了了,再會?!?p> “等一下!”猴兒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的翅膀不要緊吧?”
大鵬鳥亮出雙翼,竟有金戈之聲。猴子這才明白,大鵬金翅不是夸張,而是事實(shí)。說不準(zhǔn)這只大鵬金翅鳥還是個金剛不壞之身,難怪硬剛一擊面不改色。
“回頭我再來找你!”大鵬金翅揮動,霎時飛沙走石,疾如風(fēng)火,掀起半山碧葉,一隅煙雨。
大鵬既走,猴子也不便多留,此處樹木遠(yuǎn)沒有剛才繁茂,大蛇不易隱藏身形,干脆一手攥了靈芝,下地步行。跟著林間稀稀疏疏的陽光,一路向南。北山也不過一條巨蛇,其余都不成氣候,路遇毒蛇,只管一擊立斃,絕無二話。
疾馳數(shù)十里,斜雨裹煙之中,金毛漸冷,想來便是大蛇追到,也無從探得自己的體溫。
脫得強(qiáng)敵,猴子也不敢耽擱,馳入張府,已是午夜時分。碧苑房中燈火全無,像是已經(jīng)睡去,那靛頦鳥仍是伏籠不起,看來情況根本沒有好轉(zhuǎn)。
冷月微光之下,長空盡洗,透窗留影,光影之間,靛頦閉目不視,凝如冷霜。猴子又望佳人,青衣玉膚,倩影朦朧。
“點(diǎn)點(diǎn),俺這就給你解困。俗世紛爭,莫要再沾上半點(diǎn)?!焙飪貉粤T輕啟鳥籠,將靛頦抱出平放案上。又以自身法力煉化芝草。一時幽光如幻,虛影粼粼,波光凌亂,如同碎銀泄地,又如螢蟲翻飛。倏而波光纏綿,由藍(lán)入紫,猴兒輕輕推送,流光如輕風(fēng)拂水,點(diǎn)點(diǎn)散入法身。
猴兒又以法力助她調(diào)理內(nèi)息,一時三刻,忽覺靛頦妖丹一跳,法力涌出反噬,那雙眸子忽的睜開,精光灼灼,神采煥然。忽而,一雙眉眼,嫵媚流蕩,又恢復(fù)了往日神情。
“是你?!?p> 猴子點(diǎn)點(diǎn)頭:“虧還來得及。”
“這個難道就是……禎揇玉芝?”靛頦看著猴子手頭那顆靈芝,兩眼放光道。
“原來叫這個名字?!?p> “我只是聽說那里有這么個寶貝,卻沒想到你真能弄來。”靛頦訝道。
“你不知被什么東西嚇得失了魂。俺就知道靈芝還魂,不得不冒險一試,不過還好,那玩意兒也沒那么難對付。”
“好哥哥,就知道你念著人家?!钡孱W看見仙草,喜不自勝,不由分說捂在懷里。“有了這朵靈芝,就能破了劫數(shù)??上Ь褪O乱欢洌粔蛞蝗擞玫?。”
猴兒心道:“一人還不夠么?自己還能活多久?”
“拿著,走吧。”
靛頦嗔怒,俏臉一紅一白,抿著小嘴,引而不發(fā)。許久,怒道:“臭猴子,老娘去哪要你多嘴,勞什子還你!”
“你若不走,會害死張小姐的。”
“為啥?”靛頦冷道。
猴兒借著靈芝幽光,將那猴頭探過去,只看微光由下而上,照出一張猙獰面容。
“把你嚇傻的可是二郎神?”
靛頦楞了一下,以她的修為怎么可能察覺到二郎神呢。
“不是,那日我就覺得有股狗騷,煞氣劈面而來,自以為必死,就嚇癱了?!?p> 猴子搖搖頭,說二郎神是給你點(diǎn)面子,你非說成是哮天犬,也怪不得我不地道。
“這狗子可被俺整慘了?!焙飪盒Φ馈?p> 靛頦一聽,登時來了興趣,聽說欺負(fù)自己的人倒霉,乃是大大的樂事。猴兒這兩日智取靈芝,戲耍神犬,心中大大得意,便將自己如何遭遇黃大仙,如何利用紅繩氣味,如何叫哮天犬狗鼻子報銷的事情,添油加醋吹了出來。聽得靛頦鳥欽佩之情又漲了幾分。
“不過,俺們非走不可?!?p> “???”
“你想想,哮天犬是在俺這里吃了虧,你又和俺關(guān)系最近,若是不走,恐怕他日報復(fù),就不是嚇傻咯喂?!焙飪嚎謬樀?。
靛頦一聽,嬌色煞白,連連稱是。
“還有一事,俺也不想瞞你?!焙镒佑终f,“俺去偷靈芝的時候,是有四顆,卻拿了兩顆。你身上有芝草香氣,若是留下,那畜生生出報復(fù)之心,這城中百姓可就糟了?!?p> “還有兩顆?怎不早說!”靛頦大喜。
“靛頦你可別胡來。若是盡數(shù)偷走,那大蛇沒了念想,恐生禍?zhǔn)?!?p> “知道知道。”靛頦嘴上應(yīng)付,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這“禎揇玉芝”,必生于楠木,受天地日月之精氣,百年才長那么一分,千年才能小成。縱是小成,亦非同小可,痊不治之癥,愈必死之傷。若是妖精服食,可避天劫!凡道人妖仙,俱得非常之道,卻也違了天數(shù),故每五百年,天必降劫,若能避了,自然壽與天齊,若是誤了,只落得個五臟成灰,四肢皆朽,千年苦行,俱為虛幻矣!
“禎揇玉芝”,千年小成,再過千年方得成熟,巨蛇渡劫正好耗去三顆,這最后一顆服下,屆時巨蛇縱不能位列仙班,亦是妖界一魔。
靛頦有心尋郎,早已動了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