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地毯綴有金色流蘇,一張木制小床放在一旁。陽光透過窗子變成了一個個金色的方格映在地上,與木頭紋理的地板相襯,顯得尤為溫馨。
白曉走上前去,仔細(xì)打量小屋里的布置。除了地毯、床和窗,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
這地毯的顏色挺丑的……他觀察著地上仿佛被鮮血染成的地毯。他注意到地毯上有一個凹痕,像是之前有東西長期擺放在這個位置。
有點(diǎn)熟悉……腦海中隱隱閃過幾幅畫面,但都模糊得不成樣子,只能隱約記起一個空曠寂靜的房間,中央鋪著大而華麗的毯子,似乎有一個很小的生物——或許是人坐在毯子上,很安靜,一坐就是一整天……
沒由來的,他微微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把記憶清除,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他抬起頭,四處張望著。
莉莉去哪兒了呢?
這個矮小的樹屋里只有一扇他剛剛進(jìn)來的門,沒有任何其他的出口。
是從窗子出去的!
強(qiáng)烈的直覺從心底升起,白曉徑直走到窗前,“啪”地一聲打開窗。
金色的陽光瞬間充滿了他的視線,這光芒是如此的耀眼,讓他一時間看不清眼前到底有什么東西。
他眨眨眼,白色鑲嵌著金色邊線的陽光慢慢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溫和的光束灑落在他的身上。
白曉看見眼前有另一棟房屋,紅棕色的瓦片整齊地一片片排列成它的屋頂。
這棟屋子比自己所站的屋子還要矮很多,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直接跳到對面的屋頂上。但屋子之間有不小的間隙,這讓他有點(diǎn)猶豫。
向間隙看去,他能看到地上的事物都變得十分微小,綠色的野草此時已經(jīng)變成分辨不清的綠茫茫一片,顏色明麗的野花則成了綠色背景上的一點(diǎn)點(diǎn)斑點(diǎn)。他感覺自己所在的屋子在不斷拔高,四周傳來沙沙細(xì)響,仿佛是大樹在不斷生長。
這樣摔下去,不死也要半殘了吧。
他猶豫了一下,思索著跳到對面的可能性。
“作甚么呢!你快點(diǎn)??!”
突然,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里。他連忙抬頭,莉莉站在對面的屋頂上,潔白的裙子與紅棕色的瓦片顯得格外和諧。
她對白曉眨了眨眼,抿著嘴似乎是笑了一下。
白曉一驚,回過神再看去,她又不見了。
他深吸一口氣,一腳踏在窗沿上,兩手扶著窗框,看準(zhǔn)了對面的屋頂,用力一躍——
向前!無畏地向前!
他輕盈地落在屋頂上,稍稍穩(wěn)了穩(wěn)身形,便站了起來,尋找接下來的目標(biāo)。
腳下的瓦片被陽光照得暖融融的,連帶著走在上面的白曉也覺得十分溫暖。陽光打在他的頭發(fā)上,讓那一頭微微卷曲的白發(fā)泛著淺淺的金色,看起來尤為漂亮。
輕而易舉地,他在屋頂上找到了一個通到室內(nèi)的入口。
鐵制的梯子已經(jīng)有點(diǎn)生銹了,一股鐵銹味兒撲面而來。他順著梯子往下,“咯吱咯吱”的聲音從梯子上發(fā)出。
進(jìn)了屋內(nèi),天花板差點(diǎn)撞到白曉的腦袋。他只得彎著腰,打量著這個低矮的屋子。
這個地方實在是小的可憐,地上散落著一些毛絨動物玩具,有小熊、小馬以及一些他不認(rèn)識的動物。
面前有一扇門,透過玻璃門就能看見對面的明媚陽光。
把地上的玩具拂到一邊以免不小心踩到,他剛一開門,就被眼前的東西驚到了。
那是某種動物的尸體,幾乎只剩下一張灰色的皮毛,灰白色的肋骨露在外面,其上還帶著些許肉絲。漆黑色的螞蟻在尸體上進(jìn)進(jìn)出出,匯聚成一條條微小的黑色洪流,給尸體的許多地方覆蓋上一層黑色的外骨骼。
再仔細(xì)一看,竟有一棵植物的幼苗從尸體腐爛的肚腹處鉆出,四片綠色的小葉子蕩漾著勃勃的生機(jī),與腐爛發(fā)臭的尸體一起,別樣地和諧。
繞過尸體,能看見許多花花綠綠的植物,整間房間全由玻璃構(gòu)成,因此陽光能夠充分地照耀到每一株植物上。
這里應(yīng)該是一個陽光房吧。
白曉想仔細(xì)看看都有一些什么植物,但無論怎么看,植物都像水面上被石子激起波瀾的倒影,看不真切,只能看見模糊的大概輪廓。
不能夠欣賞植物,于是他又推開了陽光房盡頭的一扇門。
眼前看到的景象又讓他感到吃驚。
是老屋!
所以說,又走回來了么?
槐樹好像長得更高了,郁郁蔥蔥的樹葉蓋過了老屋的屋頂,恰好遮在瓦片缺失的一塊,為殘缺的老屋遮風(fēng)。樹葉的斑駁陰影投落在地上,仿佛一副蘊(yùn)含某種深意的黑白圖畫。
向前沒走幾步,就走進(jìn)了槐樹投下的陰影里。沒有了陽光,樹蔭下十分涼爽,但卻沒有一絲風(fēng),空氣因此讓人感覺沉悶。
老屋的廳里充滿著橙黃色的燈光,似乎在歡迎著歸家的孩子。
白曉情不自禁地走了進(jìn)去。
廳堂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也沒有莉莉的身影。只有一張大大的圓桌和幾條長凳放置在中央,正上方是一個老舊的吊燈。此時這個吊燈正不斷搖晃著,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橙色的光也隨之晃來晃去。幾只灰色的大蛾子追逐著這點(diǎn)光亮,灰撲撲的翅膀拍打著發(fā)出沉悶而快速的聲音,如雨點(diǎn)。
廳堂四周都有好幾扇門。
“吱——吱——吱——吱——”
伴隨著吊燈搖晃的聲音,白曉隨意地選了一扇門打開,里邊是一條走廊。
隨手把門關(guān)上,橙黃色的光芒被擋在門外。
走廊里有燈,但沒開,他也不想開。只有一點(diǎn)微光透過高高墻壁上的小窗,照進(jìn)里邊。
他走入這片昏暗。
“踏……踏……踏……”
走廊里空蕩蕩,只有他一人的腳步聲在回蕩。
走廊兩側(cè)都有一扇扇門,他一邊走,一邊把門挨個兒試過。
“啪——嗒!”擰了擰門把手,門沒有開,大概是在里面被鎖住了,所有門都是這樣。
“啪——嗒!”
“踏……踏……”
“啪——嗒!”
“踏……踏……”
就這樣邊走邊試,他獨(dú)自走了很久,久到一回頭,只能看見無窮無盡打不開的門延伸到黑暗里。
向前!繼續(xù)向前。
“踏……踏!”
腳步停了下來。白曉自己也沒料想到自己走到了盡頭。
眼前是一扇移門,他費(fèi)力地把它拉開。
“嘩啦啦——”
隨著門被完全打開,一陣陣喧鬧聲一下子傳來,打破了走廊里靜謐的氣氛。似乎有許多人笑著、談著,不時還有碰杯聲和餐具互相敲擊的“叮當(dāng)”聲。
一股飯菜的香氣傳來……
走進(jìn)去,他看到莉莉、父親和自己的許多親戚圍坐在圓桌邊。桌上擺滿了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他們邊吃邊談笑著。
看到白曉,莉莉笑瞇瞇地說著,拍拍身旁的位置:“快來啊,就剩你了?!?p> 他上前,坐到長凳上,莉莉身邊。
大家又談笑起來。
“莉莉啊,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崩蚶虻哪赣H給她夾了一口菜,語重心長地說道,“怎么還像小時候一樣貪玩???要做一個淑女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崩蚶螂S口應(yīng)了一句,往嘴里不斷塞著飯菜。
“你也是。”父親萊里臉上露出微笑,語氣溫和地對白曉說道,“平常訓(xùn)練不好好練,在外面玩這么瘋?!?p> 莉莉抬起頭,向白曉做了一個鬼臉。
溫暖的橙黃色光暈下,一家人團(tuán)聚在一起,溫馨地吃著飯。
白曉卻沉默不語。
不……他明明沒有任何親戚,更別提一個與自己年紀(jì)相仿的表姐了。而且他的父親也從未對他這樣微笑著說話過。
他并不住在這樣的老屋里,他住在……
黑龍堡!
隨著一些記憶從腦海里浮現(xiàn),一個念頭開始滋長。
這……不是現(xiàn)實。
這是一個……
夢啊!
“啪啦——!”眼前的場景開始出現(xiàn)裂縫,然后如同鏡子被打破一般破碎。
白曉的心中無端涌現(xiàn)極大的恐懼,他站起身,奪門而出。
他在昏暗的走廊中狂奔,身后的畫面開始一一破碎,追逐著他的步伐。
剛才打不開的門此時都敞開著,里面是濃郁的一片黑暗。
跑到老屋外,老槐樹倒了。它那粗壯的樹干被攔腰截斷,倒在地上的樹葉間,一串串潔白的花朵緩緩開放,像是死亡前的最后一次燦爛。鮮血順著樹干的紋理流下,染紅了絲綢般的片片花瓣,紅白交錯,糜爛與純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向前!向前跑!
他已經(jīng)看不清周圍的景色,只覺得一切都在飛速的奔跑中被模糊了。
莉莉忽然又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你要去甚么地方呢?”
他的腳步微微停滯,抬頭一看,入目的,只有黃土,無盡的黃土,只有荒地,無盡的荒地。
風(fēng)突然刮了起來。長風(fēng)在一望無際的荒涼黃土上穿行,發(fā)出的呼嘯像是凄厲的悲鳴,混雜著無聲的嘆息。
“啪!”
如同破滅的泡沫,夢消失了,白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