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皓使的是玄陽宗獨有的傳送陣法,取火靈構(gòu)建一處空間法陣,與離曜宮的地火相通。他這里剛擺弄好,就見陣內(nèi)一道火焰竄高,從里面走出幾名紅袍道士。為首的是位干瘦的老道,赤紅著臉,猶如一團胭紅抹在臉上,濃重得從遠看去幾乎分不清面目。
這位老道正是全皓的恩師,因早年受過火傷損了肺脈,才弄成了現(xiàn)在的紅臉模樣。老道削瘦的右肩上還蹲了一只毛紅似火的小猴,眼珠骨碌骨碌地打著轉(zhuǎn),正東張西望地似是對這里很好奇。
全皓心頭一驚,這惹禍的畜生怎么來了。他連忙上前拜見師父和幾位師兄。
“小師弟此番的功勞不淺,師尊他老人家親自來看你了?!睅煾傅纳砗笥腥诵Φ?。
“不敢不敢,只是出現(xiàn)了點意外,我年紀小又沒有各位師兄有見識,師父他老人家是不放心小弟?!比┐鸬?。
“這是哪里?咳咳……”玄陽宗主一陣咳嗽聲打斷了師兄弟之間的談話。從傳送陣出來后,他就擰著眉頭,這里的一切令他產(chǎn)生很不舒服的感覺。
月色還算清亮,流水飛瀉,潭水粼粼,水面泛出潔白如玉的月光。而那些如圓棋般的白玉就沉寂在這潭池水中,水影深深,也不知底下藏著什么樣的古怪。玄陽宗主稍一打量,眉間更是擰得越緊。
全皓知道師父一向厭惡水氣,在這種濕氣氤氳的環(huán)境中很是不習(xí)慣。他連忙轉(zhuǎn)到正題,回道:“稟師尊,這是大華山一地,不遠三十里外就是華陽城?!?p> “華陽?是那個徐寧的后人么?”
對于師父說的“徐寧”這個人,全皓一點也不陌生,他剛進離曜宮的時候就聽過這人的名號,不僅是大周的開國功臣受封初代華陽侯,更是本宗的頭號對手——釋門元會法師的關(guān)門弟子。他立即明白師父說這話的含意,肅聲回道:“是,這城主一直都是忠武侯徐家?!?p> 宗主環(huán)視群山,喃喃自語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吾早該想到此處。那元會和尚生性狡詐,原以為他會將那秘密藏在周國之外,不想這兵法講究虛虛實實,佛家也會說些真假幻相。這就對了,這般重任元會不交給親徒還能給誰呢?哈哈,咳咳……”
全皓聽見師父的笑聲,一時不明所以,這說的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識地斜眼看向掌宗師兄,卻見全一師兄毫不動色,許是感覺到全皓的目光,師兄還朝他笑著點了頭,這讓全皓更加納悶。
“華陽這邊的事情這幾天查清楚了沒有?”師父雖然沒有回頭,但全皓也知道這是師父在向自己問話。他清了清嗓子,剛要回答,不想身邊的全一師兄卻搶先開口了:“回稟師尊,去年天象一發(fā)生,離曜宮就去人察看了,那兩個愚鈍的弟子回報說沒有什么寶貝。弟子也聽晟師弟說過,他也問過這里的城主,對方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處,想必是什么小石頭掉下來了在半空中就化了灰燼……”全一又朝全皓笑了笑,道:“或許這次小師弟下山在華陽有什么發(fā)現(xiàn)也說不定?!?p> 此時的全皓恍如驚濤大浪加身,面色頓變,立時覺得這里陰寒的水氣全都灌到自己的體內(nèi),縱是劍氣護體,他還是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后背升起。為什么大師兄會在師父的面前隱瞞那兩名弟子被殺的事情,莫非……全皓瞧見師兄的笑容,心中雪亮,對方這是提醒自己不要說差了。他張著口,舌頭如同打了結(jié)嗯嗯地說上半天,卻連半點有用的話也說不出。
“算了,你皓師弟出山不是為了這事,沒什么說法也正常。咳咳,他那“二十四橋明月夜”光會個劍形,不下山磨練一番,整日在離曜宮枯練上一輩子也沒用。這次全晟在華陽操辦這個大會,他去幫個忙在人間走動走動,見見凡人的虛情假意就行了。算了,這事不提了,你們自己權(quán)量吧!”全一和全皓等眾弟子紛紛拱手稱是。
宗主又看向水潭,慢語道:“這次沒想到,呵呵,還真的走對一步棋?!彼盍朔炙?,伸出幾只削瘦得如枯枝的手指頭凌空向水潭方向隨意地劃動了幾下。
那潭水嘩地卷起兩道巨浪,一股清冽的水氣撲面而來。宗主隨即捂著面目,連連退后幾步,弟子們只見那兩道巨浪左右分開往兩側(cè)緩緩地退去,宛若正在開啟一扇塵封已久的神秘大門。
水花急急地晃響,叮靈靈,清脆地似是一陣碎玉落地的聲音。兩側(cè)的雪白水沫退去,月光終于照到潭底。
眾弟子忙伸過頭去看,竟齊齊地失了聲。水底下那幾個白玉如今顯露了真形,分明是八個定海神柱,通身玉白,筆直地猶如八位體態(tài)修長的銀甲將軍。那玉柱頗有靈性,一待覺察自身與潭水分開,當(dāng)下現(xiàn)出數(shù)道藍光。眾人只聽一陣海潮聲,藍光化作無數(shù)條水藍的鎖鏈,如同蛛網(wǎng)交叉地盤繞在柱間。沒等眾人露出驚訝之色,只見當(dāng)中,又顯出兩行水光盈亮的楹聯(lián)來:
苦海執(zhí)念念念無常皆為幻回頭是岸,
人間極道道道有情總因法守靜知明。
宗主默然良久,才罵道:“好個奸詐之徒。”猛地一揮手,一道火浪擊到兩行藍字。字光頓時一暗,光影飄晃,不過數(shù)息就消失不見了。
海潮聲復(fù)起,潭底涌出無數(shù)雪白的水花,原本分開的兩道巨浪也漸漸往中間合攏,仿似那扇大門漸漸地關(guān)閉。宗主連忙又念出分水咒,這次卻沒有絲毫效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潭水盈滿,又掩沒了這幾根玉柱。
宗主冷笑道:“果真是個奸詐之輩!只不過你有張良計,吾也有過墻梯!徒兒們,擺出南星柳翼朱雀陣,吾卻不信燒不干這些水。”
幾個徒弟領(lǐng)了命,往潭邊插擺了各種陣法道具,又分散四方盤坐于地,邊默念著法咒,邊往水潭上空打出數(shù)道法印。沒多久,一面半圓形的紅光浮現(xiàn),如同一口倒扣的釜鼎,從上空往下將整個水潭遮罩起來。
而在旁邊的其他人只顧專注地瞧著法陣內(nèi)的情形,任誰也沒想到往旁邊看上一眼,更沒發(fā)現(xiàn)臨近的樹頭上突然多出一雙仇恨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他們。
一股靈氣在朱紅色的光罩上不停地游走,四周的靈力一齊向它涌去,它的顏色也漸漸加深了,形成一塊絳紅色的光團。那塊光團越發(fā)濃郁,待它凝實后,竟幻化成一只羽翅殷紅的鳳鳥飛了下來。鳳鳥在光罩內(nèi)繞著圈地飛舞,口吐出三昧真火,長長的翎羽也不斷地落下點點火星。
潭水登時沸騰,白色的水霧騰騰地上升,彌漫在水潭的上空。整個水潭像是一口被加熱的大鍋,熱氣繚繞,水位以肉眼能見的速度往下減少,水面下的玉石雕紋又露了出來。眾人的臉上剛露喜色,誰料這玉柱再次顯現(xiàn)幽藍的光芒,潮音又出、水浪迭起,竟然瞬間把水位抬高了數(shù)寸,任由火勢再大,水位也難以往下。
宗主不禁地咦出聲來,見那炎鳥雖然口吐真火不停,布陣的弟子也在賣力地往法陣上催動靈力,只是潭水如今就是不見減少,哪還有剛才的成效明顯。
“師尊,還是讓師弟們歇會吧!這法陣我覺得有些古怪,像是里面還有別的法陣疊加在一起,要是弄差了,后面就不好辦了?!弊咴谧谥鞯纳磉呎f這話的正是大弟子全一。
宗主嘆道:“你說的對,吾也是一時心喜,疏忽了這事。這陣法里大陣套著小陣,生生循環(huán),若是強行對耗靈力,恐怕吾等的真元被它吸干也不夠。吾心急了,只能想辦法破它的陣眼了。讓你的師弟們先停下來吧,容吾思量下再做計較!”
那些施法的徒弟遵照師命,徐徐地撤了靈力,在那盤坐休息。這法陣一旦沒了靈力維持,光罩以及炎鳳立刻消散在空中。而另一邊的眾人眉頭緊鎖,苦苦回憶了半天,也想不起有哪本典籍里記載過這樣的陣法。
就在眾人竊竊私語之時,水邊忽有人驚叫道:“小心!”
大伙循聲望去,原先在那打坐休息的一名師弟邊示警邊連滾帶爬地往這里跑來,他的身后緊追著一只手拿藕白棍子的大猿猴。許是方才沒能一擊就中,這只高如大馬的金毛大猿此時的面目更顯兇惡,獠牙咬得緊緊地簡直要脫出嘴外,它緊趕幾步,覷著目標的后背,揮起手中的那根通白的長棍就要打去。
眾人都叫了起來:“快走!”那奔逃的師弟得了警示頭也不敢回,把袍袖往后一甩,只見火光一閃,他使了本門的火遁之術(shù)逃了出去。大猿猴還要追他,這時眾道人都趕了過來,齊齊上前,使出法器逼退了它。
“這……這是什么猴子?”宗主先是一愣,迷茫地想了會,又恍然大悟似地喜道:“這畜生居然還活著!”
金毛猴子見道人們圍住了自己,也不膽怯,連蹦帶跳地邊躲閃邊舞著長棍,只管往身前的人打去。那棍子給它揮舞得似是浮云流光,道道白影如碎浪驚岸連連不絕。全一全皓眾弟子見這貿(mào)然沖出來的猴子本事了得,一時都只顧避讓,存心想先看看它的底細再說。
可巧此時聽見了宗主的話聲,那猴子猛地齜牙怒叫起來,虛晃了一棍,竟直朝宗主那方撲去。一眾弟子眼見不好,慌地要施法攔它,卻見眼前竄來一道火影,迎上那只金毛猴子纏斗在一起。眾人一看,原來是師父養(yǎng)的火猴。
這火猴如今也使了法術(shù),身子噌噌地漲到一丈來高,站起身來足足比眾道士高出了半截,除了毛色通紅,個頭更是與那金毛猿猴相差無幾。金毛猿猴雖是兇暴,幾次欲沖到宗主那里,都被火猴給攔了下來。眾弟子也就放心下來,跟在火猴的身后伺機要上,卻被他們的師父止住了:“讓火兒去,它與那猴子五行正好相克。你們只管把附近圍住,千萬不要讓這畜生給跑了!”
只一會工夫,火猴與對方已斗罷了幾個回合,見對方的白棍耍的是左飛右飄,招招棍影如漫天飄雪,這邊自己完全空手竟落了下風(fēng),不免動了怒,渾身的猴毛上面登地燃起了赤紅的火光,雙爪在胸前虛合,只聽它猛地一聲嘶叫,從雙爪間的虛空扯出一道火浪。
那火浪一出,就被火猴一把抓住,在它的手里凝現(xiàn)出血紅色的槍形,槍身燃出炙熱的火焰?;鸷镆惶魳岊^,直接對著金毛猴子的心窩扎去。
附著火光的紅槍來勢洶洶。金毛猿猴不敢硬對只是抄起白棍一擋,趁著這個空隙逃到了水邊。而火猴看見對手懼怕,哪里肯讓,把長槍一提也跟了過去。眾人只見那方紅光大盛,一道火舌躍出槍尖,直沖金猴的后心。
金毛猿猴聽到身后的風(fēng)聲,立刻拉起白棍往后一劃,嘭地一下,與紅槍相撞在一起。
紅白一交,白棍突然閃出湛藍的水色,不僅撲滅槍頭噴出的火舌,就連槍身附帶的焰火都壓制下去。槍身赤紅的火色登時黯淡。
宗主見到此等異狀,不憂反喜,叫道:“火兒,這白玉棍與吾有用,千萬要拿到手!”
火猴吱地叫了起來,身上的皮毛騰起的火光更盛,長槍在空中一抖,又騰起炎火。月色如玉,清池幽寒,然而水邊像是燃起了大火,整個山腰都照個通亮。
對面的金猴的氣勢明顯地弱了,火浪一道又一道地向它沖去,它手中的白棍卻只守不攻。對手這樣畏畏縮縮,更激起了火猴的性子,槍尖飛舞似是狂風(fēng)中的紅光搖曳晃閃,即便金毛猴子憑著白棍自帶的神異能與火槍相抗,但在火猴的急沖沖的氣勢之下,它被迫邊打邊退,一只后腳已經(jīng)踏進潭水,勝敗之分幾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全皓暗自稱贊不已,師父養(yǎng)的這只火猴不愧是靈獸,一身的火系道法使得是嫻熟又靈氣十足,就是本道宮內(nèi)的弟子能在火系勝過它也沒幾個了。對面那只來歷不明的山猴能堅持到現(xiàn)在,實在是多虧它手上的那件水系法器。只要那柄道法所化的火槍占了上風(fēng),這件法物就顯出水光來壓制對方,真是不凡。不過法器雖好,總歸是死物,瞧那山猴后勁不足,這場比斗的勝敗要定了。
金毛猴縮著身軀,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腳完全地退到水中,方才激烈的打斗令它大汗淋漓,鮮黃的毫毛如今濕漉漉地喪失了斗志似地軟趴在皮囊上,就連手中的長棍也沒了先前的神氣低垂水面,似是束手認輸了。
火猴得意之下,吱地尖叫了聲,卻是不依不饒地戳出一槍。紅光劃空而過,火浪正劈向金毛猴子的面門。這一槍正是要結(jié)果對手的性命。全皓看在眼里也不免地暗罵了句畜生就是畜生,一點沒有好生之德。
紅火躍空躥出,池水粼粼地映著紅光。金毛猴抬起頭,也是齜牙怒吼一聲,原本軟垂的猴毛似被一股氣流帶動根根直立起來,像是山中面臨大敵的刺猬。全皓的腦海剛閃出危險兩字,就見到那根垂在水面的白棍動了。
白影貼著水面劃過。啪的一聲綻響,白花花的水浪從潭水飛出,與空中的火焰迎面撞在一起。水火相碰,瞬間蒸騰起白霧狀的水氣。
火猴下意識地往后跳了幾步,雖然它不懼水氣的高溫,但對于那些水霧還是很厭惡害怕。
白煙飄渺,水霧彌漫,將身在附近的金毛猴遮掩住了。全皓與一眾師兄弟立刻警惕起來,以防那個大猴子趁機從他們的身邊逃脫。白霧之中忽然閃動兩道金閃閃的光芒。全皓不由地握緊袖中的小劍,雙目不眨地盯住那里,不想也知這光芒肯定與金毛猴有關(guān)系。
“閃開!火兒!小心它的破星目!”宗主突然出聲喝道。
這時水岸邊的白霧正好散開,現(xiàn)出金毛猴的身形。它一手杵著白棍,面容很痛苦,另一只手捂住額頭,下面的兩只眼睛之內(nèi)金光不停地閃動,完全看不見了瞳目。
火猴聽到主人的預(yù)警,只是見對方蓄勢已成,想躲也來不及了。當(dāng)下把手里的那柄紅槍當(dāng)中折斷,槍內(nèi)積聚的火靈立時散成一團炎炎的火氣,猴爪飛快地將那團火氣抓起,瞬間凝成一面赤紅的盾牌擋在身前。
“妙,這火靈獸真是運用火靈的一把好手,一般的道法哪有轉(zhuǎn)化這么快!”全皓暗道,“只是它這番動作下來,肯定來不及了……”
金毛猴忽然一聲吼叫,身軀一震,雙目中蘊含的金光沖天而發(fā),在半空中炸響如雷。
只見一柄雪白小劍正中金毛猴的左肩胛處,還在嗡嗡地抖動,又拔身而起,白光在空中盤旋了半圈,飛回全皓的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