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謀二王(三)

　　待這批華陽軍準備妥當，這才船帆大張，旗展鼓槌，下了江水，又沿著江水的分支——羅江，如此行了十幾日，方才到了目的地羅州。這里距南國不到百里，也無水路可行，大軍也只能靠“兩足四蹄”來一步步的前進。

　　羅州的氣候已有南方的特征，悶熱的空氣濕漉漉的，道邊的葉子還顯著深綠的底色，只半染了些淺黃的斑點，而此時華陽那邊的樹葉稀稀疏疏得都快落光了。陽光還帶有暖意，就連秋風都是軟綿綿的和氣。這些中原來的軍漢們剛一下船就渾身濕淋淋，好像都是從華陽那邊游過來的一樣，個個忙把厚衣脫了，換個清涼的短衫來穿。

　　羅州是個地處丘陵間的小城，扼守幾條要道，靠著商貿的便利，倒也算是繁華。這里的防御使和徐家是世代的姻親，又都肩負著防備南國的職責，因此兩家的關系很深厚。一挨到徐家的兵船到了自家的地頭，就將徐家的頭面人物盡數接回府邸，宴請款待。

　　酒巡幾杯后，那羅州防御使郭胖子打了個酒嗝，把身子往前一傾，略有醉意的問道：“徐侯爺，此番用兵，單是你們華陽這萬把兵，也不濟什么事啊?！?p>　　徐介威當即一嘆，放下酒杯，眉目不展的道：“也不是這么說。南國山道你也知道，一向難走，用兵多了，反而后繼不力，徒增敗數?！?p>　　“徐大哥，也不是老郭我多嘴。這內廷的心思恐怕還是在那些王爺頭上，你們徐家不過是勾魚的誘餌罷了?！闭f著，郭胖子還拿手比劃了魚鉤的模樣，生怕身旁的徐侯爺沒弄清自己的意思。

　　徐介威和羅州郭家相處了多年，也知道郭胖子的秉性，天生的大嘴沒遮攔，什么話都耐不住的敢往外蹦?？伤@么一說，這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能就此接茬，只得含糊的笑罵道：“盡說這些沒跟腳的謠言。”

　　那郭胖子見他不信，也急了，起了性子，忙要與他好好地分析一番，忽聽門外管家連滾帶爬的進來了，湊近身子道：“老爺，那臨江王帶兵到了?！?p>　　“什么！”郭胖子吃了一驚，怎么說曹操曹操就到，當下酒也驚醒了一半，連忙騰地站起身，連桌上酒盞碰倒都不顧了。

　　那邊徐介威也聽見了，也很驚訝，上月內廷宣詔臨江王為大軍的主帥，可自己這個先鋒軍才到羅州，那邊主帥就跟著來了，這是自己來遲了還是他來的太早了？疑慮歸疑慮，眼下主帥駕到，自然不可能漠然置之，當下與郭胖子撤去宴會，欲趕往城外迎接。

　　誰知剛出府門，就聽碎碎踏踏的馬蹄聲，眾人循聲一看，西北那處來了數十名騎士，俱是駿馬銀盔，亮光閃閃的，眨眼間，就飛奔到了眼前。

　　領頭那位年青人身著一副銀白色麒麟明光鎧，披了件黑色繡金飛龍斗篷，甫一下馬，徐介威和郭胖子領著下屬就上前一步，齊齊拜見道：“卑職參見臨江王殿下！”

　　那年青人徑自從眾人面前走了過去，邊道：“傳令下去，明日進軍！”

　　徐介威嚇了一跳，怎么這位如此的心急。卻見那年青人駐足回首，嘲笑似的口吻說道：“你們該不是還要等我那王叔吧？告訴你們吧，孤那個王叔自己從海路那邊走了?！?p>　　這句話不異于平地驚雷，更讓徐介威膽顫心驚，這還沒進軍，兩位大帥就起了分歧，確實不是什么好的兆頭，連忙勸道：“王爺，這事可不能馬虎。若真是如此，還須上報皇上才是?！?p>　　臨江王知道這些軍主不肯輕易的擔當，狡黠地笑道：“徐侯爺，您千萬別以為是小王自作主張，我也是見了朝廷新的旨意，氣憤不過才趕來的。他北海王都已上報朝廷，皇上也恩準了，我也沒轍啊。不過徐侯爺您放心，孤一定會跟在你后面支援，孤那五萬兵馬正日夜兼程的趕來。哼，皇上不是說了么，攻下南國者賞封地、賜王爵，到時候且不說孤得了新封地，就是徐侯爺也能做個郡王了。”

　　“不敢不敢，卑職敢不效力?！毙旖橥娺@年青人如此言辭確鑿，半信半疑，只待他拿出那份新圣旨方才信服。不過這臨江王出手倒是果決，這五萬兵馬怕是要把他的封地搜刮干凈了才能湊齊。

　　臨江王見徐介威聽命，當下轉過頭來，又對羅州防御使命道：“郭胖子，你也得拿出五千兵馬在本王帳下聽用?！?p>　　郭防御使聽了立馬急了，哪曾想到這里頭還有自己的事，分辨道：“朝廷只說讓我留守羅州，為大軍轉運糧草，卻不曾……”話沒說完，就被臨江王厲聲打斷道：“孤知道你們不愿，特地拿了那份圣旨與你們看?！闭f罷，從侍衛(wèi)那取過那份明黃絹綢來，扔在郭胖子的懷里，又冷哼了一聲，徑自進府。

　　郭胖子慌忙迎出雙手接到圣旨，與徐侯爺一起打開來看，果然如臨江王所說，北海王從海路進軍，陸上由臨江王負責，沿途兵馬悉聽調用?？赐炅耍枪肿赢敃r就傻了眼，嘴角邊抽搐了半天，方才苦著臉對徐介威開口道：“嗨，這叫什么事?。]想到我也是魚餌了。”

　　……

　　離此千里外的一處海島，泊靠了數百艘戰(zhàn)艦，如今都收了帆，結了水寨，將這海島圍攏個嚴嚴實實的。島上一處山丘下，結了幾頂大帳。正中那頂最大的軍帳內，北海王一身輕便常服，歪斜的躺坐在蒲團上，心不在焉地晃動著那樽琥珀酒盞，見那金黃透明中映出棕紅的酒色。忽地，喃喃自語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一將功成萬骨枯?！?p>　　帳內的幕僚文官正低頭念著近日的公文，乍聽主公背錯了詩詞，怔怔的抬起頭來，方要提醒，又聽北海王問道：“孤那個侄子可有什么消息？”

　　殿下的侄子很有多啊，最近常提也就兩個，一個是臨江王，還有那位……

　　幕僚揣測道：“殿下……說的可是臨江王？看公文說，三日前，徐家已經攻破了南國第一道關隘。”

　　“太慢了，這都快一個月了，才這點進展。臨江王那小子別也是在偷懶吧。也罷，孤那皇侄還在做漁翁得利的美夢，讓他早點醒來也好。哼，還說什么先到者封王加封地的，什么封地有咱們那里好？也就騙騙臨江那傻小子罷了。讓孤這倆傻侄子慢慢玩吧，咱們就在這里好好的看戲。這邊離南國也不過十日的路程，進可攻退可回，也不怕會錯過什么。哈哈。”北海王十二分得意地自語道，這一切都盡在掌握中的感覺真好。

　　“王爺英明！”幕僚不失時機的恭維道。

　　“嗯，對了。讓清海節(jié)度使一定要保證本王大軍的糧草，反正都是內廷付錢，別舍不得。哈哈?！?p>　　幕僚喏身要退，又被北海王叫住，見他忽地咧嘴一笑，道：“讓他再送幾個上好的魚竿，孤要在這島上釣幾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