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揚州城的十里長街,亳州的夜市遜色不少,不過也自有其特點。城里的聲色場所不如揚州多,各色小吃、賭坊卻自成氣候。
今夜是上元佳節(jié)(元宵),站在橋頂望去,只見城內(nèi)彩燈招搖,炫目奪神。
“快看快看,那家庭院里放了好大的火?。 毖ξ难笾傅?。
燃燈放火是上元節(jié)的習俗,可在自家庭園放這么大的火倒也新鮮。
謝之謙搖頭晃腦地念道: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鄉(xiāng)晨,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旂?!?p> “別念了,是真的著火了,沒見那么多家丁仆役提著水桶拼命滅火嗎?”不過這家宅子毗鄰河道,救火又及時,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余浪想起前世小時候元宵節(jié)放火玩被人追著打屁股的事,真覺得恍如隔世,啊,本來就隔了一世。
紅綢喃喃說道:“以往上元節(jié)水生總是要吃一碗我親手蒸的面繭,否則總不愿安心睡覺的,不知道他今夜能不能睡安穩(wěn)?!?p> 楊玉環(huán)剛想安慰紅綢幾句,四個大男人的肚子齊齊咕了兩聲。
本來傷感的氣氛頓時被破壞殆盡,楊玉環(huán)忍不住掩面失笑:“你們是聽到面繭餓了吧?方才在那張恒家中沒吃飽?”
吃不吃得飽對于奧巴巴來說從來都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他率先說道:“那柳氏太過分了,我夾一筷子菜她就要剜我一眼,吃到后來我頭也不敢抬?!?p> 薛文洋也是義憤填膺:“長得好看也就罷了,都長成那樣了,被她看一眼什么食欲都沒了。”
楊玉環(huán)奇道:“那柳氏長得很不好看嗎?”
“你……看不出美丑?”余浪有些不信,楊玉環(huán)的審美標準應(yīng)該是極高才對。
“不是,我只是不太關(guān)心別人長得好不好看,因為,反正也都沒有我好看?!?p> 楊玉環(huán)美到極致的一張臉讓人絲毫生不起反駁的欲望。
說話間,楊玉環(huán)肚子也咕咕叫了兩聲,她尷尬地望了望天:“看來咱們是得吃點東西了?!?p> ……
……
獅子橋下有個小面攤,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排了老長的隊。
那做面的中年人打扮寒酸,手腳也并不很利索,做得很慢。排隊的人卻極有耐心,看著那人和面揉面,雖然有心焦者低聲抱怨幾句,卻沒有人愿意離開。看排隊人的衣著,不少也是光鮮亮麗,卻不知為何對這老人的手藝如此癡迷,苦苦等一碗面。
楊玉環(huán)閉目感受了一陣食客碗里飄出的香氣,神情沉醉:“好香?!?p> “咱們就吃這個如何?”楊玉環(huán)睜開眼發(fā)現(xiàn)只有紅綢跟在自己身邊,四個男人已經(jīng)排上隊了,連忙也拉著紅綢去搶占位置。
攤主收費的方式也很奇特,并不一視同仁,有些人一碗面只要一個銅板,有些人卻要五兩銀子。
被要五兩銀子的公子哥登時就忍不住了:“老家伙,你可識得本公子是誰,我花了那么長時間排隊已經(jīng)給足了你面子,你還敢獅子大開口!”
“何英堂公子我自然認識,否則也必不會收你五兩銀子,想吃面,掏錢,不想吃就走開,我從不會強買強賣?!?p> 何英堂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好,好!本來想著今日是上元佳節(jié)不宜動粗,可你這老匹夫?qū)嵲谄廴颂趿?!?p> “浪哥,咱們要不要上去幫幫這攤主?”謝之謙低聲問道。
余浪搖了搖頭:“這攤主敢這么驕狂,必定有所憑恃,咱們先靜觀其變,若是這位何公子真有什么過分舉動我會阻止他?!?p> 正如余浪所說,這位何英堂公子雖然話說得狠,卻遲遲不敢動手。
排隊人議論紛紛:“何公子出生世家,何時受過這等委屈,攤主這回怕是踢到鐵板了?!?p> “此言差矣,攤主的面就連明府大人都很愛吃,他來吃面的時候都要親自排隊,何公子再厲害還能厲害過明府大人?”
身后的小廝附耳對何英堂說了幾句話,何英堂徹底慫了,拿出五兩銀子放進攤主的錢簍里,便要取面離開。
“慢著,這碗面我不賣了。”攤主從錢簍里取出銀子扔在地上,隨后連碗帶面一齊摔爛,竟是絲毫面子也不給。
余浪眉頭微皺,這攤主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何英堂強忍住怒意,從齒縫里露出來幾句話:“你做面,我給銀子,我哪里慢待你了,你憑什么不給我?”
攤主頭也不抬,專心揉面:“你的銀子,臟!”
何英堂當即拔出腰間佩劍:“老匹夫,你三番四次侮辱我,大丈夫一怒血濺五步,縱然今夜過后這亳州城無我何英堂立錐之地,我也要殺一殺你的威風?!?p> 眼看事情要鬧大,排隊的百姓紛紛避讓開來,生怕何英堂手中長劍誤傷到自己。
余浪卻是眉開眼笑,率領(lǐng)餓貨小分隊搶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何英堂的這點本事自然入不了余浪的眼。
這一劍去勢甚急,攤主不緊不慢地閃身避過,看起來極為兇險。
看似兇險萬分,實則后者是游刃有余,刻意到最后一刻才閃避,看出了其中關(guān)節(jié)余浪更加淡定,已經(jīng)回頭和楊玉環(huán)聊起待會兒的面要不要加點料。
何英堂一連數(shù)劍斬空,之前的血氣已經(jīng)化為了悲哀,他已明白這攤主的實力遠勝于自己,只是在刻意戲弄。
又是一劍落空,何英堂騎虎難下,再動手也不是,收手也不是,尷尬得像一個錯誤。
“大哥哥,我這半碗面給你吃吧?!币粋€小男孩閃著一雙大眼睛說道,“劉叔沒收我錢,我只想要十個銅板,想給妹妹買一盞好看的花燈?!?p> 何英堂怔住了,他忽然有些明白攤主為什么說自己的錢不干凈了。何家壟斷了上元節(jié)的燈盞供應(yīng),定價比往年翻了一倍還多,讓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連花燈也買不起了。
他想起小時候上元節(jié)玩花燈時開心的場面,心里忽然很難受,眼角有些濕潤,他將地上的五兩銀子撿起來,仔細擦干凈,送到那小孩兒手心里:“謝謝你的半碗面,哥哥領(lǐng)情了。這五兩銀子你拿著去買一個最漂亮的花燈給妹妹?!?p> 何英堂轉(zhuǎn)過身對著眾位百姓拱手道:“何家商鋪往后定價會降低,各位鄉(xiāng)鄰們不用再跑遠路去買東西了?!?p> 人群中喝彩聲不絕:“有何家大公子這句話我們便放心了!”
何英堂看著眾人臉上的笑臉,只覺得比打贏了方才那一架還要開心,這才明白有時候威望不一定要靠逞兇斗狠。
攤主劉叔的臉上也終于露出笑意:“何公子今夜是得罪了,改日我去何府登門道謝,還請不要與我這粗蠢的手藝人一般計較。”
何英堂連忙施禮:“劉叔萬莫如此,今夜若不是能得劉叔點撥,我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余浪也覺得心情頗為愉悅,攤主這一通敲打恰到好處又不傷和氣,何英堂也是個知禮的年輕人,這一番承諾,可說是亳州百姓在上元佳節(jié)收到的最好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