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古柏森森的林子里有不知名的鳥叫,咕咕,咕咕,咕咕,聲聲不歇。
清詞耷拉著沉重的眼皮,血肉模糊的身軀痛的已僵冷麻木。突然神識平生從未如此清醒。
扛著她的那只肩膀很瘦,磕著的她肋骨生生作疼。被動向前走得每一步,青詞都全身劇烈疼痛,仿佛踩在刀尖上。
突然,她破敗的身子仿佛一條破布麻袋一樣,被一股腦的丟在了荒涼的山溝里。她似乎再次聽到了骨骼碎裂的聲響,林子里潮濕的腐臭的氣息,亦熏得她作嘔。
亂石縱橫的山地里,她麻木的蜷著,感覺到生命在極速流失,已經(jīng)進氣多出氣少了。
有一只冰冷的手拂過她臉頰,遲疑的,撥開她遮擋在臉頰上的染著血的黏膩長發(fā)。
借著月光,她才終于看清那是她院子里一向沒甚存在感的粗使宮婢福兒。她臉上稚嫩,身量瘦小都像個沒有發(fā)育完全的孩子,可是眼睛里是不符合這個年齡的冷漠。
這時那個往常她最為信任的大太監(jiān)小林子的聲音不耐煩的從身后清楚地傳來,“別管了,快點走了。礙了主子們的路,柳美人是遲早活不成的?!?p>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率先往林外而去。夜更沉靜下來。
亂葬崗上,夜風飄蕩,那如杜鵑啼血的咕咕鳥叫就如這林中的腐臭一般,裊裊不絕,久久不盡…
“小姐,小姐?!?p> 連連地搖晃中,柳清詞尖叫一聲,直直地翻身坐了起來。
燭光中,她直直望來的目光空白茫然又無助,丫鬟青青連忙上前,把外袍攏到她的背上,又輕輕拍著后背連連安撫“小姐,你又做噩夢了嗎”
“又做噩夢了嗎?”柳清詞聲音暗啞,機械地重復(fù)。
“是啊,小姐你怎么啦,怎么這幾晚老這樣做噩夢?那些光怪陸離的夢不是好些日子都不再做了嗎?”
柳清詞沒有回答,她側(cè)身靜靜地打量著房間。這陌生的眼神,仿佛這地方已是許多年許多年不曾見過一般。
青青又擔憂又不安的看著她。小姐自從去歲開始夜夜總做些光怪陸離的夢,雖醒時都不大記得清楚了但總能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或玩意兒。這樣的夢倒是好幾月不做了。這些時間又夜夜被噩夢驚醒。
柳清詞神思恍惚了好一陣,才再次朝四下張望了一眼,她顫聲遲疑地問:“前天,連姨娘真的跳樓自殺未遂?”
這兩天,小姐對這事已重復(fù)問了五六遍了。青青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恭敬地應(yīng)道:“是?!?p> “是當著表哥的面,縱身從聽雨閣上跳下去的?”
“是的,小姐?!鼻嗲嗷卮鸬竭@里,不由連連嘆氣“連姨娘也不過做做樣子罷了,早被那等在湖邊的婆子們救下,不過受了些許風寒病個幾日。她往常得侯爺幾分青睞,便刻薄猖狂。小姐別白白為她擔了心。這回侯爺執(zhí)意要休妻另娶遣散姬妾,連姨娘怕是眼看無望才會鬧的一這出。不過白白惹人厭棄罷了。我看侯爺這回是鐵了心了,對她竟毫無往昔半絲疼寵憐惜?!?p> 青詞聽的臉色發(fā)白。
青青忙怪自己多嘴,輕聲安撫道“小姐也不要想多想,侯爺就是一時被那個狐貍精迷了眼。等過了這陣總會想起小姐的好來。小姐和侯爺那是打小的情分,在這府里也是獨一份的,就是十個連姨娘也比不得,更遑論那后來的鄉(xiāng)野丫頭。再說了還有老夫人,她可是小姐親親的姨母,又向來最疼小姐,定會為小姐做主。”
柳清詞擁著被子,任由青絲遮住眼眸,望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單薄的可憐。她的語氣恢復(fù)了一點平和“我做噩夢的事,不要跟姨母提起。最近府里因著表哥的事鬧得人心惶惶,姨母也憂思神慮,已經(jīng)好幾日不得安睡了。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好,別再累的她為我憂心傷身。”
青青一怔,忙應(yīng)道:“是,小姐。”
柳清詞抬起眼來看著青青細細叮囑,眼神恢復(fù)了寧靜和深邃。
望著恢復(fù)平和的青詞,青青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隱隱感覺到,她的小姐似乎與往常有了很大不一樣,但到底哪里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對上青青關(guān)切又探究的眼神,柳清詞勉強笑了一下,柔聲道:“別擔心,我沒事的,早些去歇息吧。”
“可是,可是…好吧,小姐你有事就叫我。”
青青一步三回頭,遲疑的離去。房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輕輕掩上。
直到青青的腳步聲徹底遠去。清詞才光著腳走向窗邊,腳底的冷意讓她不由顫栗。她果斷的推開窗,夜晚的天幕黑沉沉的,沒有一顆繁星,夜風吹在臉上,一如夢里的冰涼。
直到今晚她才夢到自己的死,也隱約意識到,夢中之事或許便是將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