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天就亮了。
望著銅鏡中青春逼人,頰生雙霞,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婦,柳青詞依稀記得,這時的她,如愿成為表哥安遠(yuǎn)候蔣平之的小妾不過兩年。
她十歲那年,父親早逝,母親帶著年幼的她孤身北上投靠唯一的姐姐安遠(yuǎn)候老夫人,半年后,她的母親也因病去世。她便一直養(yǎng)在親姨母老夫人身邊。姨母年紀(jì)輕輕便守新寡,也只得了表哥一個獨子。姨母膝下孤寂又憐她年幼,便如親女一般嬌養(yǎng)她長大,吃穿用度皆如侯府小姐一般。
她打小與表哥感情極好,表哥雖大了她八九歲,卻一直對她頗多憐惜照顧。表哥又生的一表人才,風(fēng)流多情。早年娶妻世家貴女阮氏芳華一直無所出。
待她及姘,姨母不忍她遠(yuǎn)嫁,又知她一顆芳心皆在表哥身上,便做主抬了她做姨娘。
侯府子嗣向來艱難,五代單傳也只得表哥一根獨苗。她一介孤女,想要說個像樣的親事本是艱難。她心里是感激姨母這樣安排的,只盼能為表哥生得一男半女。誰知,表哥這次從江南道回來,卻執(zhí)意要娶一江湖女子為妻,為八抬大轎迎娶新人進(jìn)門,竟休妻棄妾,甚至連爵位都不要了。姨母都?xì)獠×耍瑓s又無可奈何。
她與表哥青梅竹馬,遇到這種事本該惶惶傷心難自抑??梢贿B幾日噩夢,夢中那些事態(tài)發(fā)展歷歷在目,仿佛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倒是讓她有再多的心思都淡了。
夢里也是這樣。表哥執(zhí)意休妻另、娶散盡姬妾。即使表哥早年苦苦追求來的一度最得表哥歡心的揚州美人連蕊連姨娘以死相逼也無法撼動半分。姨母最后還是掙不過鐵了心的獨子。只能八抬大轎風(fēng)光迎娶新人進(jìn)門。
她對表哥一往情深,哪能甘心,強留在姨母身邊日夜侍奉,小心伺候。使盡手段,卻不得表哥半分憐惜青眼,反而在侯府處境越發(fā)艱難。
又過了兩年,她被表哥一頂小轎親手送進(jìn)先帝身邊的紅人太監(jiān)劉瑾榮養(yǎng)之所宛翠園。劉瑾待她如珠如玉。也不過幾年好景。在一次西山狩獵中劉瑾救駕而亡。
她因樣貌生的極美,倒是陰差陽錯的成了新帝后宮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美人。稀里糊涂過了幾年又最終稀里糊涂的死在了亂葬崗上。
她至死都不知道背后要害她的人是誰,莫名其妙的就做了枉死鬼。
這就是夢里她那可憐又可嘆的一生。
她知道自己一直算不上一個多精明聰慧的女子。除了空有一副美貌皮囊,身無長物,心無謀算。外無父兄擋風(fēng),內(nèi)無娘舅遮雨,上無賢故舊,下無嚴(yán)師友。所以注定了一世皆如浮萍一般活得小心翼翼,惶惶難安。
她想,這一回重新來過,上天便是要她過不一樣的一生,走不一樣的路。
她剛下定決心。便聽的青青歡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姐,小姐,你快看誰回來了。”
她還顧不得站起,便見得門口走近一個婦人,激動的望著她,親昵中透著十分歡喜,輕聲喊著“小姐”。
是她的奶娘,韻娘。這時的韻娘臉龐紅潤,長睫毛上沾著清晨的水汽,目光溫順且拘謹(jǐn),與青詞后來夢境中那個日日為她憂愁不安,面容蒼白憔悴的老嫗簡直判若兩人。
青詞心里酸酸的。
她的母親自來體弱,生下她后更是時時纏綿病榻總是怏怏的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她的父親在她的印象中,也是一副淺笑不語,豐姿俊朗,如清風(fēng)明月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不是陪著母親賞花清談就是隨友人出去踏雪尋梅。
十歲之前,她幾乎都是跟著青青和韻娘待在姑城那個不到一百畝地的溫泉莊子里生活。韻娘是個溫柔且慈愛的婦人,只識得幾個大字,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見識。她的童年幾乎都是跟在青青身后上山下河,捉蟲摸魚。然后眼巴巴坐等著韻娘給她們倒騰各種美味吃食和玩偶衣物。所以她從小并不像個世族大家的小姐,反而像個鄉(xiāng)紳家的女兒。
大半年前,她夜夜做些光怪陸離的夢,不得安眠。韻娘便為了她到東山寺燒香拜佛,求見安清師太。安清師太說她俗孽未了,所以魂魄難安。只需有一人為她常伴佛前,吃齋茹素九九八十一日。必能了卻舊債,魂魄相安,從此否極泰來。
老實忠心的韻娘便為了她去東山寺院禪房久住。日日燒香拜佛,吃齋茹素。整整待了三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