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往事知多少
越清影終究是什么也沒有說,離開了八親王王府,她想,到最后,她是不是也跟母親一樣,殊途同歸了?
她們都把自己的命交給了對方,卻一樣都不能得到對方的回應,甚至是被他們舍棄。
她想過,是否可以告訴他,謝懷宣,我們倆的命現(xiàn)在是連在一起的,從此以后我的命都交給你來決定了,難道你還看不出我對你的感情嗎?
可是呢,他已經(jīng)放下了,自己還有什么立場去告訴他?如果說完這些以后換來的只是他的感動或嘲諷呢?嘲諷這個女人竟然想用這種方法來換取他的愛。
驕傲如她,她不屑于用這個籌碼來博取他的同情或者感動。
回到成王舊府時,謝越臣竟然已經(jīng)等在門口,他的目光依舊如同鷹隼一般犀利冰冷。
越清影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她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站定,開口:“爹爹?!?p> “唰唰!”兩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她的身上,越清影卻是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倔強地站著。
“唰!唰!”又是兩鞭子,這回她白皙的臉頰上也被抽出一條觸目的紅印,火辣辣地疼。越清影只是握緊了身側(cè)的衣服,仍舊不說話,身子卻禁不住趔趄了一下。
“啪!”的一聲,這一鞭子用的力氣比先前明顯重了許多,越清影抵擋不住一個沒站穩(wěn)便倒在地上,她單膝跪地,一只手勉強撐住地面,始終不曾開口。
謝越臣卻已經(jīng)紅了眼,嘴唇顫抖,鞭子一直拿在手中開始不停地揮動起來,在空中揚起,再如同驚雷一般落在越清影單薄的身體上,每一次的響聲卻如同抽進了他的心里。
這么多年了,謝越臣雖然從來都是一個嚴父的形象,對她的關(guān)心卻并不少。
其實她剛剛出生時謝越臣一點也不喜歡她,因為他從沒有想過要孩子。
他那時候只有滿心的仇恨,滿心被摯愛背叛的痛苦,他雖然恨陸采桑,卻始終不愿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越清影的母親是個例外,她趁他醉酒那日,有了他的孩子。
生下越清影那日,他還是殺了她,因為他們共用一條命,這樣總是讓他覺得不安全,他想要獨霸這條命;而且,尤其當越清影被生下來,他更是恨她,恨她違反他的意愿。
所以越清影的出生于他而言并無什么值得開心的地方。
但是隨著越清影一點點長大,他與她相處越久便越發(fā)覺得,原來有一個女兒是這樣美好的事。
管理無垠門大小事務之余,最開心的事莫過于越清影每天都會按時來給他泡茶,她的聲音清脆可愛:“爹爹,喝茶!”
泡完茶以后她一點也不會多逗留,而是很乖巧地去練功學習,她從不會纏著他。
孩子總是敏感的,小小的越清影很早便感覺到謝越臣不喜歡她,所以她害怕纏著他太久會惹他發(fā)脾氣。
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從小只有父親這一個親人,即便怕他,她還是用心地想要討好他,討好她的爹爹,她唯一的親人。
這些謝越臣自然是有所察覺的,所以后來越清影來找他時他也會故意留她下來說說話,只是時光的沉積很難抹去,越清影早已經(jīng)習慣了父親的嚴厲冰冷,若是他顯露出過多的善意,她反而會不自在。
既如此,謝越臣只好以嚴父的形象越來越多地管教督促著她,希望她能夠足夠的優(yōu)秀,不為別的,只為了她能夠有自保的能力,畢竟他也不可能永遠陪著她。
卻沒想到,她竟然輕易就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里,不顧他的意愿。這教他如何不痛心,他一心愛護的掌上明珠,就這樣無視他的辛苦,隨意就把自己的命給了別人。
越想越是氣惱,他抬手連接著又揮了十幾下,把越清影打得幾乎站不起來,鮮血已經(jīng)把衣服染了一大片。
可是,越清影即使已經(jīng)爬不起來了,卻仍舊不肯說話,不肯認錯。
他氣惱,手再一次抬起,卻被憑空攔住,是謝北舜。
他的目光和他一樣冰冷:“師父這是做什么?再如此下去清影要被你打死了?!?p> 謝越臣冷哼:“打死?倒不如讓我打死了!總比白白把命送給別人強!”
謝北舜一聽便明白了什么意思,前幾日那場搏斗可謂是兩敗俱傷,鐘離慕被越清影打得重傷一直沒出現(xiàn),謝懷宣也因為鐘離慕丟了性命。
他當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后護住謝寧一便徹底昏了過去,根本不知道后來究竟發(fā)生了何事。等他知道謝懷宣的狀況去王府查探時,發(fā)現(xiàn)謝懷宣竟然完好無損。
他想,越清影大概是用了那個方法救的謝懷宣,那是巫影一族的秘術(shù),但是千百年來幾乎無人使用,畢竟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上,到底是人心隔肚皮,誰會那么傻?
樣的事偏偏就是發(fā)生了,越清影的母親是第一個,越清影是第二個。
他沒想到的是,越清影這樣一個清冷高傲的人竟然也會為了別人不顧一切,這委實出乎他的意料。
但是他從來是一個不擅長調(diào)停的人,正皺著眉想著該說什么,卻見趴在地上的越清影抬起頭冷聲道:“爹爹可是覺得我這樣輕賤自己的性命?是不是讓你心痛了?那阿娘呢?爹爹有沒有想過,阿娘當初為了爹爹付出那么多,難道阿公阿婆就不心痛嗎?”
謝越臣突然渾身一陣,躥上一層冷汗,他不知道為什么,他只感覺拿著鞭子的手都是哆嗦的。他慌忙用力抓住鞭子,把手藏進袖子里。
這個動作自然一絲不差全落進了謝北舜眼中,謝北舜只當沒看見,仍舊是目光冷淡地看著地上的越清影。
只聽越清影又道:“阿娘和我不一樣,阿娘從來都是一個體貼的好女兒。阿公和阿婆就只有她這一個寶貝女兒,所以阿娘很懂事,做什么都不愿意讓他們擔心。只有在您的事情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了阿公和阿婆的心,她義無反顧,不愿意有半分讓步退縮,拼盡一切去救你,甚至不惜和你共用一條命,而這條命的主動權(quán)從此就落在了你的手里?!?p> 越清影冷笑:“阿娘那時候真傻,她怎么就相信了你呢?或許應該說,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不要相信你,只要能救你的命,讓她去死也可以,何況是和她分享一條命呢?你知不知道,阿娘卻為此開心了半天,因為她覺得從此和你性命相連再也不分離了。”
“可是她的幸福太短暫了,那時候阿婆因為阿娘所做的決定一怒之下臥病在床,帶著對阿娘的恨離開人世,阿公不久也跟著就走了……”
“爹爹以為,阿娘那些日子到底是怎么過來的?”越清影說到這里泣不成聲:“阿娘的夜里都是睜著眼睛過來的,你從來不愿意回房陪她,她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阿公和阿婆哀怨的目光,那樣的目光讓她每日受折磨??墒牵@些你都不知道吧?”
“最可笑的是,到最后,她愛得那么用力,卻也傷得最深。她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又是什么?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吧,她得到的是你無情而自私的刀刃!你竟然自私地霸占了一整條命,她都那樣全心全意信任你了,你為何還不信任她?……所以,謝越臣,你還有資格說我嗎?”
這一次,越清影直呼其名,她沒有再喚他父親或者爹爹,以前胸中掩藏的恨意此刻通通借機發(fā)泄出來,她覺得很累,她不想再逼著自己假裝不恨了。
她的目光和聲音也漸漸染上一層恨意:“謝越臣,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我爹,我早就把你殺了!可是,我不會殺你,阿娘不會答應,而我也不愿意”
說到底,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始終做不到為母親報仇,她知道,母親也不需要。
“謝越臣,這是我最后一次讓你打我,你記住,最后一次。”
說完,她用劍撐在地上,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轉(zhuǎn)身朝門里走去。
身后,謝越臣突然開口,聲音里是掩不住的輕顫和沙啞,這樣的謝越臣,所有人都是頭一次見到。
他問她:“這些事,你都是如何知道的?”
越清影沒有回頭,反而冷笑道:“從我會識字的那天我就知道了,阿娘一直有記札記的習慣,那本札記一直保留到現(xiàn)在,就放在她房間里的妝臺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p> 越清影小時候常常會去母親的房間玩,那本厚厚的札記就放在妝臺上。
直到她識字以后,她心血來潮翻開了那本札記,母親生前一筆一劃記錄了她對謝越臣的愛。
越清影看得出來,母親的愛全是單方面的付出,那么卑微,那么一廂情愿,到最后那么孤獨,那么凄涼。
她原是要拿著這本札記找父親理論,為母親討一個說法,卻被她的乳娘攔住了。
也是在那時,她知道了母親死去的真相,原本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母親是生她時難產(chǎn)死的,她甚至為此自責不已。
可是乳娘告訴她,母親是被父親殺死的。
她哭了,哭得厲害,說乳娘騙她,她要去找爹爹,她要問爹爹。
乳娘卻跪在她面前求她:“小姐求您了,你若是去了,我今日必死無疑!”
她終是癱坐在地上,懷里抱著那本札記,在母親的房間坐了很久很久。她想了很多,殺了父親?從此怨恨父親?或者離家出走?
想了那么多,那么久,最終的選擇只能是不動聲色,沉默。那時她還那么小,她不知道除了爹爹,她還有誰,她擦干眼淚,依舊去給他泡茶,依舊去甜甜地叫他一聲“爹爹”。
何況,她即使去了又如何?討回公道又如何?她看著懷中的札記,這本札記放得一點也不隱秘,母親生前必然是常常拿出來寫的。
只不過父親總是不喜歡來母親房間,越清影有記憶以來,父親從未踏足。所以即便母親的心事就擺在他面前,他也永遠不知道。
飄燈獨歸
都想專門為越清影的媽媽寫個番外了…… 《虞美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