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朝朝暮暮
梓芳苑的園子周圍繞著矮矮的漢白玉闌干,闌干上嵌著精美的團(tuán)。園子里種著許多的花草和幾排錯(cuò)落有致的小青柏。接近闌干的地方,長出一簇的紫色的迷迭香,是胡人進(jìn)貢的新奇的花種,這是皇上賜給弦漾的,聽說迷迭香可以治頭疼。弦漾自小深受恩寵,什么奇珍異寶沒有見過?這一把迷迭香的種子便被她隨手扔在了墻角。
這虓城的溫度倒是適宜,迷迭香無人澆灌也長勢喜人。順著墻網(wǎng)上攢,為自己掙出了一片陽光,再順著墻跑到了闌干外頭。外人要是來了梓芳苑,第一眼便能看到這一片的紫色,好像是一團(tuán)團(tuán)的絳紫的飽滿的浪漫的火焰。
德貴妃,閑來無事便四處走走。看這梓芳苑的迷迭香甚是好看,便打起了興致,“許久不見弦漾出來走動(dòng)了,今日便去瞧瞧她?!钡沦F妃在眾人的簇?fù)碇?,走進(jìn)了梓芳苑。只見弦漾兀自一人坐在園子的亭子里,若有所失的模樣。
聽著有人進(jìn)來,“是誰來了?”
德貴妃被她這一聲大呼驚了一跳,“哎呦,可駭死我了。弦漾,你這一驚一乍的是做什么?”德貴妃右手拿著一條金絲繡成的絹?zhàn)?,拍了拍心臟的位置,有些驚魂未定的模樣。
弦漾不由得萬分失落,欠身給德貴妃請了安,又意興闌珊得坐下了。
“梓芳苑的宮娥伺候主子也太不當(dāng)心了。雖不是大寒,也是深秋,弦漾這樣衣著單薄的坐在園子里,凍出個(gè)什么病來,可要了這些奴才的小命?!钡沦F妃一步一步身姿婀娜得走到弦漾身邊,用手去捂了捂弦漾的凍得通紅的小手。
說罷,梓芳苑的一個(gè)宮娥,戰(zhàn)戰(zhàn)巍巍得拿著一件水藍(lán)色刺繡錦緞狐毛邊的披風(fēng)過來,給弦漾披上。弦漾好像也打不起什么興致,敷衍得問了一句,“德貴妃,近來可好?”
德貴妃笑著說,“這宮里頭的日子,還有什么好不好的。春去秋來,都照常過著?!边@句話倒是說到了弦漾的心里。她又問,“父皇向來寵愛德貴妃,你還會(huì)百無聊賴么?”
“要說皇上的盛寵,哪里能比得上你的母妃,穆美人?!钡沦F妃頗為謙讓。弦漾不解,“德貴妃,你位份比我母妃高。難道不是因?yàn)楦富矢鼘檺勰忝???p> 德貴妃笑容不免有些苦澀,“位份都是虛名。你我都是女人,誰兒時(shí)沒有享受過這樣錦衣玉食的日子,有的東西拿到久了。也不過如此。我今日與你說些真心話,女人,最希望的不過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攜手白頭的日子?!?p> 弦漾覺得這樣的宮廷生活,實(shí)在是滿滿的悲涼。她這幾日一直想找個(gè)說說真心話的人,自己的母妃一定是不會(huì)贊同自己的,下人又怕彼此嚼舌根。看著這德貴妃,她好像找到了出口,便支開了宮娥。
“你們也都下去吧?!钡沦F妃搖一搖手中的絹?zhàn)樱屪约旱南氯硕纪讼铝恕?p> 弦漾一時(shí)間哭得梨花帶雨,悲傷不能自己。然后又趴在大理石的桌子上嚶嚶哭泣。德貴妃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去安慰她,“這是怎么回事?弦漾,你哭什么?是受了什么委屈?”弦漾哭了好一會(huì)兒,抬起頭,“德貴妃,我不想嫁于那個(gè)李丞相的兒子。我與他都不曾見過?!?p> 德貴妃見狀,蹙起了眉頭,“自古婚嫁,哪家的姑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這婚事是皇上親賜。這,這可如何是好?”
弦漾自然是知道這不是自己一朝一夕能夠抵抗的,想到此處,一下子撲在了德貴妃的懷里,“我與他都不曾見過,哪里有什么感情。若我見了他,不喜歡該如何?”
德貴妃的衣襟被哭濕了一片,“凡事既然有定數(shù),你就往好處想。既然是沒見過,萬一見到了,喜歡了也是有可能的?!彼牧伺南已谋?。
“我聽說,那李丞相嫡子,李泊彥,長得明眸皓齒,是萬里挑一的模樣。你不要太過擔(dān)心?!钡沦F妃又繼續(xù)說道。
“萬里挑一的模樣,我也不稀罕。我的心上人,自是無人能夠取代的?!毕已⑵鹕碜訉Φ沦F妃說道。德貴妃一驚,這從小長在深宮的弦漾,哪里有機(jī)會(huì)接觸外頭的男人,該不會(huì)是哪個(gè)宮娥多嘴說了哪家公子的事跡吧,“這話可不能亂說。未出閣的公主,怎么會(huì)有心上人?”
弦漾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低下長長的睫毛,輕輕咬著自己的嘴唇。后來德貴妃安慰著弦漾躺下休息,便轉(zhuǎn)身要離去。這時(shí)候,突然來了一個(gè)面生的宦官,見是德貴妃,不禁慌張得低頭。
德貴妃看在眼里,指派手下的宮娥,碧清,等下跟著這個(gè)宦官,究竟是哪宮的人。
這是梁凌霄在宮里的奴才,名曾培。前幾日李藹寄給公主的信已經(jīng)到了李泊彥手里,李泊彥便拖了梁凌霄送到宮里給公主。這一封信,也真是歷經(jīng)幾手,大有“明月千里寄相思,飛鴻傳書可寄意”的既視感。
“弦漾公主,這是宮外頭的信?!痹嗍莻€(gè)瘦小白凈的宦官,初到宮里也才兩年光景,最怕的便是這種破壞規(guī)矩的事情。只怪自己命苦,分配給了梁凌霄做女才,這梁凌霄自小不在宮里,做事也不按章法。自己實(shí)在是無法,只能硬著頭皮來送信。曾培說話聲音小而緊張。
弦漾先是不解,而后大喜,“快,拿過來我看看!”
曾培抵上這封書信,轉(zhuǎn)身便打算離去?!澳闵缘龋阒髯邮钦l?”弦漾喊住了曾培。曾培按著梁凌霄的提醒,回答到,“弦漾公主,我主子說,此事不可聲張。我們也是替人傳信,還是不知姓名為好?!?p> 弦漾思忖了片刻,“那拿些賞賜去吧?!闭f完,便隨手拿了一串珠子。那珠子真是又大又圓,夏姬脖子上掛著的那串也沒有這串大呀。曾培一想,主子只說不要透露身份,可沒有說不要拿賞賜。再說了自己不與主子說便是了。這樣一想,便好了很多。曾培拿下了賞賜,謝過弦漾便離去了。
弦漾打開了書信,書信還有一些淡淡的桂花香味。內(nèi)是幾行娟秀的字,寫得無非是一些,“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最后還有一些安慰,雖然不能相見,但是相愛是不會(huì)因?yàn)橐姴坏蕉鴾p淡的,“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毕已勚鴷派系奈兜?,情不自禁,淚流滿面。在宮中要什么便有什么的公主,這時(shí)候仿佛得到了一件至寶,此刻卻是若即若離,讓她分外揪心。
“自古歡愉只是片刻,無常才是尋常。”悲天憫人的弦漾把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淚一滴一滴掉在了紙上。
署名的地方,便是李藹。上次,她便讓宮人去打聽李藹的事情。也打聽回來一些,都是些紈绔子弟的市井八卦。比如有幾房小妾,出生也不是太好,雖然名義上是李府的公子,實(shí)際上是李府四姨太早年與他人茍合生下的私生子。既不是血統(tǒng)純正的官宦子弟也不是享譽(yù)虓城的才子,就這樣的出身和境地,父皇說什么都不會(huì)同意的。
弦漾是公主,什么都有過。就是喜歡著李藹身上的痞氣,也自信下嫁李藹,便能獲得李藹的真心。奈何自己的公主身份,也不是說如何便能如何的,實(shí)在是有些身不由己。想到此處,趴在床上抽泣了起來。不多日,長期足不出戶,便有些積郁成疾了。
被派去跟蹤曾培的碧清,一直跟到了太子寢宮。然后小心翼翼得折回來,給德貴妃匯報(bào)情況,“那鬼祟的奴才,碧清眼見他是進(jìn)了太子寢宮?!?p> 德貴妃便開始整理起了思緒,“早年慕美人懷胎三月,一碗藥湯下肚,便胎死腹中。這藥湯是皇后送過去的,一直是被皇上捂下去的。皇上終究是對皇后寵愛太過了,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只是禁足幾日?!钡沦F妃躺在美人榻上,心里苦悶,拿著手絹一直揉搓。
“是呀。要不是慕美人當(dāng)時(shí)因?yàn)榇耸虏栾埐凰迹率沁B幾日禁足也沒有。太子懷恨在心,與慕美人、弦漾公主老死不相往來的。今天這事倒是新奇了?!北糖遄孕「沦F妃,現(xiàn)年二十有五,容貌清麗。講起這些宮中的事情,卻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樣。
德貴妃若有所思,“這今日說得心上人,怕是和太子宮的人也脫不了干系。這事暫不要聲張。我得好好捋一下這其中的厲害?!?p> 碧清有稟告,“娘娘,十七爺,過些日子要回宮了??捎惺裁闯允骋獪?zhǔn)備的?”
德貴妃剛才緊蹙的眉毛,一下子舒展開了,“提前準(zhǔn)備些甘露。我要給昭兒準(zhǔn)備些雪蛤,他最喜歡的雪蛤了?!笔郀敱闶鞘呋首樱堑沦F妃的兒子。這皇上后宮嬪妃幾百人,相比之下子嗣卻不繁盛。
生下來的皇子,前后也就十七人。但是陸續(xù)都有夭折,現(xiàn)在還在世的皇子只有四人。而德貴妃之所以是德貴妃,便是她一人便有兩子。二皇子梁秀和十七皇子梁昭。宮中實(shí)力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