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滿山遍野的連翹花,連成一片片的金黃,耀的人睜不開眼睛。一個穿著黃杉的女子背著草簍,正在山間采藥,她抬起頭看看不遠(yuǎn)處的另一個身影,褐色的麻布衣裳,正在輕手輕腳的移開石頭采草藥,她背過身,臉上偷偷露出一個微笑。
“小林哥,待會我們休息一下吧,太陽都快把我們曬化了。”黃杉女子微微抱怨。
“好啊,你先去河邊找個涼快的地方休息,我馬上下去找你?!蹦莻€叫小林的少年說道。
“你快點(diǎn)啊,我先去河邊洗把臉?!辈坏人卮?,便提著背簍下山了。
小林仍舊聚精會神的摘草藥,忽然他聽到山底下傳來女子的呼喊聲,“小林哥,快來啊,這河里有人!”
原來躺在河里的不是別人,正是江中遇險(xiǎn)跌入水里的玉心儀,此刻的她,奄奄一息,順江而下,飄了不知多久,來到了林慮山下的太平湖。
小林急切地從山中下來,可是山路崎嶇,下山的小路又都是石子和泥土混雜的,腳下一個不小心,這不長的小路竟然滑倒了四次,他狼狽的跑到河邊,絲毫不顧及自己摔的痛不痛。
“哪里有人?”他邊跑邊問。
“你看,就在那!”那女子指著,遠(yuǎn)處一個浮在水面上的身影說道。“不知道是死是活?”
醫(yī)者父母心,不論是死是活,總要把人先拖上岸。小林脫掉上衣和鞋子,跳進(jìn)水里,水不深,漫在胸口的位置,他漸漸靠近那個藕粉色的身影,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臉,便托起她的身體,往湖邊游去。
岸上的黃衫女子合力將她拉上岸,小林渾身濕噠噠的,那女子也不敢看他,只是說道,“小林哥,快把衣服穿上!別著涼了,那就不好了……”
小林自然顧不得穿衣,他探探了玉心儀的鼻息,十分微弱,胳膊上還有一道極深的劃痕,衣服都被染上了血色。他將她的頭側(cè)放,然后雙手用力在腹部按了幾下,只見她口中“噗——”的一聲,突然吐出了一口嗆在胸口的水。
玉心儀的大口地喘著氣,眼睛微微動了,卻沒有睜開,昏死過去。
“我們快去叫人來,還有,稟報(bào)教主——”小林說道。
林慮山中盤踞著一股勢力,這里是西山教的棲身之所,峰巒疊嶂、懸崖峭壁,這些天然的屏障,使得很少有外人能夠進(jìn)入這里,西山教在武林中積怨頗深,所以,也樂得在這深山中,逍遙自在。
現(xiàn)下教中掌事之人,乃是前任教主的獨(dú)子——趙相宜,他剛剛聽聞手下從山間救起一位落水的女子,心下沒什么波動,一邊練字一邊吩咐道,“好生看護(hù),傷好了便送她下山去吧?!?p> “是——”那人行禮后,出了門。
忽然門外來了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打扮的十分儒雅,他在門外問那人,“教主在里面嗎?”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也沒有打招呼,便進(jìn)了門,“教主,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是有關(guān)……”
“郭堂主,你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了,這是在幫派里,不是你家的后花園?!彼淅涞卣f道。
“我的大外甥,你現(xiàn)在端起教主的架子了,真是翅膀硬了,枉費(fèi)我一番苦心?!闭f完拂袖便要離開。
“舅舅有什么話快說,相宜剛才無意冒犯舅舅,只是我剛繼任教主一位,想在教中立威,難免在人前要撇清與舅舅的關(guān)系?!?p> 看著眼前說話不緊不慢、滴水不漏的外甥,郭昔習(xí)以為常,也不在意,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下個月便是你繼任教主的典禮,是我西山教的大日子,我來問問你可是訂好了日子,我要為各路英豪廣發(fā)請?zhí)埶麄兦皝碛^禮。”
“全憑舅舅做主,只一件事,相宜不得不提——莫要再生事端,江湖人心不齊,新仇舊恨錯綜復(fù)雜,我們化解不了他們彼此的仇恨,只能確保他們在我們西山教的地盤上相安無事?!?p> “這個你不必?fù)?dān)心,全包在我身上——”
“現(xiàn)在青鸞劍就在我手上,幫中還有不服的兄弟嗎?”他不動聲色地拿出了一把劍,在手上把玩。
撫摸著劍鞘上復(fù)雜精美的花紋,他猛地拔劍出鞘,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登時在他們二人之間暴露在空氣里。
這是西山教掌門人的佩劍,也是信物,佩劍不僅是把與世無雙的兵器,更是身份上的象征。江湖上誰人不知青鸞劍與西山教。
“哪個敢不服?只是你年齡小,資歷尚淺,以后帶著幫中的兄弟一同歷練,多立些功勞,大家自然會臣服與你?!?p> 以后?臣服?
不,我要他們現(xiàn)在臣服于我。
“現(xiàn)在外邊到處再傳,楚江開要奪我教主一位,而我這個扶不上墻的爛泥,要被一腳踢開了。”他說話的時候沒有表情,語氣也頗為平淡。
“外面哪個嘴碎的在胡扯?相宜,你不要放在心上,大丈夫行走于天地之間,但求心胸坦蕩,無愧于自己的良心,你爹走的突然,兄弟們誰都沒有想到,大家心中都不好受,你別往心里去?!?p>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他喃喃自語道。
“教主,你說什么?”
“噢,沒什么,下個月初三是個好日子,我接任教主一位便在那天舉行吧?!?p> “屬下遵命,到時候也讓天下的英豪們瞻仰,我們西山教的青鸞劍?!?p> 目送著郭昔的離開,趙相宜略有心事的結(jié)束了這場與舅舅的談話,他的心里很亂,父親突然離世,讓他沒有時間完全成長為一個合格的教主,臨危受命的他,自然受到了很多非議,其中教主一位的勁敵便是父親在世時的得力干將——楚江開。
自己的教主之位還沒有捂熱,千萬不要便宜了外人,他揉揉太陽穴,看著手中的青鸞劍,知道幾天之后的教主繼任典禮不會安穩(wěn)的度過,他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也恐懼著那一天的到來。
屋外的鳥語花香,屋內(nèi)的一片陰暗沉寂。
玉心儀是在得救的一天之后醒來的,她被換上了干凈合身的衣物,眼皮沉重的抬不起來,但是屋外的鳥叫聲實(shí)在太吵,她用力的想要睜開眼睛,一絲絲光亮透進(jìn)來,想要揉眼睛,右手臂處卻傳來一陣撕裂的劇痛,這下她的意識立刻恢復(fù)了過來。
環(huán)顧四周,屋里收拾的干干凈凈,古樸的桌椅板凳也是擦拭的一塵不染,她看著窗外的海棠花,還有站在枝杈上晃動的小鳥,她心里涌上一陣欣喜,謝天謝地,自己還活著。
她小心的轉(zhuǎn)動身子,試圖從床上起身,奈何她幾天沒有進(jìn)食,身子也太過虛弱,所以幾番失敗以后,終于踉踉蹌蹌的從床上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衫也被換了,她小心按著自己的右臂,發(fā)現(xiàn)那里也被細(xì)心包扎好。
這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來到屋門口,進(jìn)入眼簾的是一架子、一架子晾曬的草藥,還有一捆未來得及晾曬的新鮮草藥,不遠(yuǎn)處是一個女孩坐在那里煎藥,空氣里的草藥味不嗆鼻,反而有種令人心安的沉香。
那女子似乎覺得背后有些不自在,無意間一回頭,見到玉心儀立在門口,急忙放下手中的扇子,跑到她跟前,“你現(xiàn)在不能走動,身子太虛,還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吧?!?p> 玉心儀看著她比自己還要瘦小,白皙的皮膚,說話的時候會露出一顆虎牙,是個看起來十分舒服的天真少女。
“姑娘,敢問這里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兒?”玉心儀被她小心攙扶回床邊,問道。
“其實(shí)啊,應(yīng)該我問你才對。不過,既然你先問我了,我就應(yīng)該先回答你。”她語速很快地說道,“這里是林慮山,我在河邊采藥時發(fā)現(xiàn)了你,然后小林哥就把你救上案,幫里的兄弟們一起把你抬到了這里……好了,現(xiàn)在換你回答我的問題了?!?p> “林慮山?我從未來過這里,謝謝你啊,還有你哥哥救了我的性命,我剛剛聽你說‘幫里的兄弟’,不知這是什么幫?”
玉心儀看著女孩十分面善,不像是歹人,她有一種預(yù)感,這個幫派與水上的盜匪絕非同一個,自己八成是逃出生天了。
“自然是西山教,這附近幾座山只有這一個幫派,看來你不是本地人啊——”她清澈的眼眸毫無防備,仿佛就是再問你早上吃了什么菜。
“我要去京城,途經(jīng)潯陽渡口,誰知偏生遇上了江上的水匪,為了逃脫他們的抓捕,我跳江自保,本來以為這條命要被閻王爺給收走了,幸好遇見了你?!庇裥膬x的肺腑之言,十分真誠。
“怪不得我看你的右臂上有傷,姑娘家一個人在外總是不方便的,教主已經(jīng)下令讓你留在這里養(yǎng)傷,直到你好了便送你下山。”
“還不知道姑娘貴姓?如何稱呼?”
“叫我連翹就好了,我爹是這里遠(yuǎn)近聞名的郎中,你安心留在這里,他定能把你治好?!彼鋈慌牧讼伦约旱哪X袋,說道,“光顧著說我了,不知道姑娘家住哪里?姓甚名誰???”
“我家住青州,父母雙亡,現(xiàn)下要去京城投奔親戚,你叫我小玉便好?!庇裥膬x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少向別人透漏自己的身份,省得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小玉姑娘,我是不是問了不該的問題?。亢昧?,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我爹和小林哥外出一段日子,他老人家已經(jīng)交代我如何醫(yī)治你的傷,待會我熬好了藥,你就趁熱喝!”
說完離開了屋子,繼續(xù)在院子里賣力地扇爐子。玉心儀半倚在床邊,看著這個身著明黃外衫的少女,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絕處逢生,怕不就是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了。
日子一晃過去了好幾日,春意漸濃,她的傷漸漸愈合,已經(jīng)可以輕輕用力拿些東西,雖然連翹看到總會大呼小叫地令她放下。玉心儀心里實(shí)在過意不去,這個比自己年齡還要小的姑娘,除了給自己換藥、煎藥之外,還要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不過,這幾日親密無間的相處下來,兩個人熟絡(luò)起來,相談甚是投機(jī),二人便以姐妹相稱,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玉姐姐,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這兩天我?guī)闳ド缴限D(zhuǎn)轉(zhuǎn),看看林慮山的風(fēng)景。”她收拾著竹簍說道,穿著一身利落的短衣,不似平常的打扮。
“不勞你大駕,我好胳膊好腿自己去附近轉(zhuǎn)轉(zhuǎn),看你的樣子,又要去采藥了。這次不要撿個姑娘回來,最好能撿個英俊的公子!”玉心儀打趣地說道。
“好啊,撿個英俊的公子與玉姐姐湊成一對,我也算功德一件!”說完做個鬼臉,一溜煙消失在門口,“玉姐姐,我天黑前就回來,晚飯不要等我吃了!”一邊跑一邊喊道。
玉心儀目送著她離開,看著清早的太陽還沒有升起,連翹便要進(jìn)山采藥,又想起她這些日子對自己的照顧,心中泛起一陣暖意,連翹是除了核桃以外,自己最聊得來的朋友了。
忽而,一陣芳香鉆進(jìn)自己的鼻子,她留神一看,原來院子角落處的海棠花開了,她饒有興致地摘下一朵花,簪在自己的發(fā)髻上,身上穿著的是連翹的衣服,從背影遠(yuǎn)遠(yuǎn)望去,二人難分彼此。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她在水盆里看著自己頭上的海棠花,想著待會去附近的山上轉(zhuǎn)一轉(zhuǎn),聽連翹說,下個月西山教會有幾十年難遇的教主加冕典禮,屆時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都會齊聚林慮山,一睹新任教主的風(fēng)采,最重要的是看看傳說中的青鸞寶劍。
玉心儀摸摸右手臂上的傷,已經(jīng)愈合的差不多了,不過她卻不想離開,這么重要的典禮會吸引這么多重要的人物,那空隱派也會派人來吧,還有掌門人丁修,如果時機(jī)適宜不妨表明自己的身份,探探他的口風(fēng)也好。
她越想越覺得不能錯過這次盛會,打定主意繼續(xù)待在林慮山,不過,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對核桃、柳童的擔(dān)憂卻日益加重,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自己的消息。
太陽戀戀不舍的落了山,一天的時光就這么悠哉悠哉的過去了,玉心儀坐在院子里石凳上,愜意的享受著大好春光,一個熟悉的身影進(jìn)了門口,原來是連翹滿頭大汗的卸下了背簍,一頭鉆進(jìn)廚房,舀起水缸里的一瓢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幾口,接著邊擦臉便走出來,徑直朝著玉心儀走來,一屁股挨著她坐下,頭也倚在她肩上,氣喘吁吁地說道,“下次再也不一個人上山采藥了,快累死姑奶奶了!最關(guān)鍵的是無聊??!我這一路上對著石頭說話,對著鳥說話,最后自己和自己說話,我快憋死了!”撒嬌地賴在她身邊不走。
“連翹,你說你出生的時候滿山遍野開滿了連翹花,是不是就是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
連翹雖不知她的用意,就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對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再有幾天就是我的生辰了!”但是她本來開心的語調(diào)隨即又轉(zhuǎn)為低沉,還有些垂頭喪氣。
“怎么了,為什么不說下去呢?”
“本來我心里開心的是,我長大了一歲,而且還結(jié)識了你這樣一位天仙般的姐姐在身邊,可是,爹爹和小林哥卻不在身邊,這兩年都是他們陪著我一起的……”
“我看你是舍不得你的小林哥!你喜歡人家,對不對!”
“我……我就是不大適應(yīng),也是有些想他們了,我對他、他是拿我當(dāng)妹妹看待的,我知道的……”連翹磕磕絆絆地說道,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微微發(fā)紅。
“這有何難?我給你出出主意,讓你如愿以償——”
“什么主意!快說!快說!”她忽然來了精神。
“既然他們不在,那我們便去找他們?!?p> “哎——我還以為是什么好主意,我爹爹吩咐我不要到處亂跑的,就算我們?nèi)チ艘膊荒芨淖兪裁窗??!边B翹把自己父親的話看得很重,不敢違逆。
“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總有一天你的小林哥會明白你的心意,然后會像你喜歡他那樣的喜歡你?!?p> “誰知道呢?我只希望陪在他身邊就好?!?p> “你有沒有聞到一陣酸臭味兒?就是從你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笨了,自然是我身上汗水的味道了!”
“不對,不對,這是愛情的酸臭味兒!”
“你手臂上的傷大好了,我們收拾收拾,等到待會夜深了,去山上泡溫泉,解乏的法寶哦!”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從連翹口中逐漸了解到她的身世,還有林慮山中的西山教。西山教在江湖上算不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幫派,但憑借著擁有江湖利器——青鸞劍的緣故,倒也不敢被人小看了去。
玉心儀遠(yuǎn)在青州書院,孤陋寡聞,涉世未深,沒有聽過西山教的名字一點(diǎn)也不奇怪,連翹就這樣滔滔不絕地講了很久,她才慢慢建立起對西山教的認(rèn)識。每次看著連翹一臉驕傲得介紹西山教如何如何威風(fēng),教中的兄弟如何如何仗義,她心里也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自己身屬空隱派除了師父、核桃兩人外,再無人知曉,所以她希望日后重振空隱派的輝煌時,自己也能夠堂堂正正地與別人推誠布公,不再遮遮掩掩。
二人提著踩著月光,在夜空星輝的注視下,來到溫泉池旁。玉心儀不經(jīng)意地問道,“連翹,這里真的沒有人來嗎?我們兩個姑娘家,萬一……”她手里捏著衣領(lǐng),光著腳在溫泉水里試了試,臉上帶著一絲顧慮。
“怕什么,這附近沒人來,放心好了!”連翹堅(jiān)定地說道。
看她這么說,玉心儀心中的顧慮也被打消了,她迫不及待地脫衣,不敢把整個身子埋在了水里,右胳膊還是搭在在頭上,就這么倚在池邊。
連翹輕車駕熟地朝遠(yuǎn)處游了去,這里她在熟悉不過了,爹爹通醫(yī)理的緣故,所以她明白泡溫泉對身體的穴位有益無害,常常趁著天黑來這里。
這溫泉池連成一片,沒有什么名字,玉心儀倚在池邊,想起了在潯陽城的日子,又像往常一樣想起了核桃,想起了柳童,想起了遠(yuǎn)在京城素未謀面的祖母。
月光下,她看不到連翹的身影,也懶得去尋她,背靠石頭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一陣踏過青草的腳步聲,窸窸窣窣,若不是四周如此安靜,怕不會聽得這么真切。這恐怕又是連翹的惡作劇,她心下沒什么波動。
“你說生前最后一個見過幫主的人是徐伯?”
一個男聲鉆入自己的耳朵,她心里一驚,不敢出聲,直愣愣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偷聽別人談話是不對的,可是她現(xiàn)在沒有辦法拒絕這些聲音進(jìn)入她的耳朵??粗贿h(yuǎn)處自己和連翹的衣服,心里默念蒼天保佑,但愿他們“談心”完了不要在此逗留……
“正是,那日老幫主身體不適,便把徐伯叫到了跟前,徐伯離開后沒多久,幫主便斷了氣?!彼λ妓鬟@個聲音,毫無頭緒,不過這個嗓音真是奇特,不粗不細(xì),雌雄莫辨。
“這個徐伯很早便跟了教主,據(jù)我所知,一直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和女兒待在后山研究醫(yī)理,不問教中的事務(wù),除了診治、采藥,不會輕易出山。”
“這么說,他是沒有謀害教主的嫌疑了?你說的也對,他不可能拋下自己的女兒逃命去吧?”
“徐伯那天晚上連夜離開了后山,到現(xiàn)在音訊全無,恐怕已經(jīng)兇多吉少。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p> “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告訴我這些?難道是想勸說我放棄揭穿趙相宜這個陰險(xiǎn)小人的面目?”
“六哥,你打定的主意沒人可以改變,老教主死得不明不白,這幾日我夜不能寐,合上眼就是老教主對我的囑托,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但也不想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你我二人如何想并不重要,孟吟,如果教主不是病死而是被害死?趙相宜為何阻止我們見教主最后一面?甚至沒有通知大家,草草地將教主的尸首火化?明人不說暗話,我看這其中有鬼?!?p> “六哥,你打算怎么查?唯一的證人徐伯,現(xiàn)在可能兇多吉少了。如果是我害死了教主,我定然不會留下一個活口?!?p> 這些話聽在耳朵里,玉心儀身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連翹的爹爹可不就是徐伯嗎?這位素未謀面的救命恩人,此刻在他們二人口中成了在劫難逃的人證。
這些話如果連翹聽到了,該如何是好?
“不好,有人!”那個叫孟吟的男子驚呼。
順著他的視線,二人見到了溫泉池旁的衣物,借著月光看不大仔細(xì),只是外面那件罩衫似乎有些熟悉。
“有鬼啊——”
就在玉心儀想著要不要把自己溺死在這溫泉里的時候,遠(yuǎn)處傳來連翹的一聲驚呼。
他們二人停住了走進(jìn)的步伐,距離玉心儀藏身的石頭僅幾步遠(yuǎn),她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卻偏偏把這些秘密送到她耳邊講給她聽,實(shí)在是欲哭無淚。
“是連翹那丫頭,我們說的話,如果她聽到的話,不會是這個反應(yīng)。”
“我們快走吧,今日之事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要提起,我們就在那一天讓他成為江湖中的笑話?!?p> 聽著他們走遠(yuǎn)了,玉心儀緊繃的身子攤在水里,原本不敢沾水的右臂也肆無忌憚的浸在水中,“那一天”是哪一天呢?腦子里亂嗡嗡,好似一團(tuán)麻線攪在一起,理不清個頭緒。
連翹則一臉受到驚嚇,游到她身邊,本來想說自己好像看到有個人影,卻發(fā)現(xiàn)玉心儀臉色驚慌,仿佛受到了什么驚嚇般,忙說道,“玉姐姐,你怎么了,難不成你也撞到鬼了?”
玉心儀雙手摸摸臉,“沒什么,我大概是有些累了。你剛剛說什么?有鬼?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她故意岔開話題說道。
“我剛剛聽到樹林里有動靜,本來想往前在游一會,害怕得不得了,這才趕緊回來?!?p> “或許是林子里的動物吧,對了,徐伯什么時候回來?”她好似無意般提起一樣。
“我爹他走得急,也沒有說具體回來的時間,大概事情辦完了就會回來了吧,反正小林哥會照顧好他的。”她說道,“玉姐姐,你是打算要走了嗎?”
“隨口一問……”
“玉姐姐,你可不可以等我爹爹回來再離開,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山上……”她有些難為情。
“那是自然,我還沒有向救命恩人當(dāng)面道謝,怎么能離開呢?對了,還有你的小林哥,我定要把他拐跑才好!”
“玉姐姐,你真好!我爹爹和小林哥一定會喜歡你的,還有我聽人說下個月初三,是新教主繼位的日子,到時候我倆一定要找個絕佳的位置……”
那一天晚上,連翹和往常一樣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玉心儀仍舊安靜的在一旁聆聽,不過她的臉上多了一層憂慮,不知道是不是該把晚上聽到的話講給連翹聽,可是,知道的多,危險(xiǎn)也就隨之而來。恐怕徐伯連夜出逃的用意也是在此,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少女,她決心把這些話先按住不談,待到時機(jī)成熟那天在來向她請罪。
距離西山教的大日子越來越近,幫中聚集的人手越來越多,許多平時不常見的兄弟,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把酒言歡。
這一天,連翹被幫中兄弟喊去廚房幫忙,玉心儀閑來無事,又和往常一樣去附近溜達(dá)。她穿著一身素色的衣衫,發(fā)髻隨意的扎起,瘦弱的身軀仿佛一根蘆葦,經(jīng)了事以后,她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連她自己也發(fā)覺了,這幾天吃不下飯,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她就這么漫無目的的走著,視線里出現(xiàn)了幾座古樸的建筑,遠(yuǎn)遠(yuǎn)地看不十分清楚。當(dāng)時的她并不知道這里就是后山禁地,更不知道這里與空隱派的生死存亡息息相關(guān),如果那是個時候有人告訴她,你會成為扭轉(zhuǎn)江湖的關(guān)鍵,恐怕玉心儀會瞪大眼睛,說道,你怕不是腦子壞掉了!
四周并沒有看到圍墻和看管的人,這里也許就是教中普通的居所住處,她無意打擾,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了幾眼,就連牌匾上的鎏金大字都沒有瞧清楚,改日問問連翹這里是什么地方,她心想。
樹影陰暗處,早有一雙目光盯著她,一個跟頭跳下來,立在她身后,“什么人敢擅闖西山禁地?”
嚇得玉心儀立馬回身,差點(diǎn)和他撞在一起,這個聲音很熟悉,她立刻認(rèn)出了他,這便是那晚在溫泉池畔密謀的二人之一,那個人叫“六哥”。那晚過后,她假裝無意的問了問說,聽到有人喊“六哥”,連翹便說西山教里有個楚六俠,名字叫楚江開的,關(guān)系相熟的兄弟都會喊他“六哥”,沒什么稀奇的。
楚江開現(xiàn)下就站在自己眼前,他一身竹葉青色的長衫,星眸劍目,長相上乘,身量寬厚,瞧著三十出頭的樣子。她在打量他的時候,對方同樣也在打量自己,眼神里散發(fā)出淡淡的戒備。當(dāng)然還有一絲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異樣,他眼里似乎看著她,心里卻又沒再看她。眼睛不看她的時候,心里卻又在想著她。
“我不知道這里是禁地,路過而已?!彼龎褐谱约旱呐穑幌肟禳c(diǎn)離開。
“我在這看你鬼鬼祟祟,形跡可疑,你是何人?為什么從未見過你?”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即便我說了你會相信嗎?我說了我是路過,你不信我那有什么辦法,我一不偷二不搶,連自己身在哪里都摸不清,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這么說反倒是我楚某人的不了?不該看到姑娘你擅闖西山禁地,反而應(yīng)該縱容你一錯再錯?”
“信不信隨你,我不是西山教的人,也不屬于任何一個幫派,無意打擾貴地。”說完便眼看前方,側(cè)身離開。
忽然自己的右臂被他抓在手中,“慢著,話還沒說清楚,就想走?”他牢牢抓住她的胳膊,玉心儀掙脫不開,那愈合的傷口正好被他捏在手里,掙脫幾下,傷口處傳來一陣劇痛,她的臉色一變,一時間失去了顏色。
“你放開我,我只不過是……”玉心儀正要解釋,不遠(yuǎn)處便出現(xiàn)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從那邊“禁地”的方向走出來的。
只見他一身黑衣,在陽光的映襯下,布料上映出一些暗紋,十分華貴,想必是個大有來頭的人。他的眼睛狹長,是一雙非常漂亮的丹鳳眼,眼神深邃,她不知是敵是友,但趁著楚江開走神的時機(jī),一把甩開了他的胳膊。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老遠(yuǎn)便聽到了你們的爭執(zhí),六哥就是這么憐香惜玉的嗎?”他的話是說給楚江開聽的,眼睛卻是瞧向玉心儀。
“教主,這位姑娘始終不肯告訴在下她的身份,我懷疑她在接近這里動機(jī)不純?!背_說話時臉上帶著一絲恭敬,不像先前那般肆無忌憚。
“哦?原來如此,姑娘你何不坦誠告訴他呢?”他看著她笑道,笑容干凈,仿佛不帶有一絲雜質(zhì)。
衣袖間一滴滴的血落在草尖上,她沒有回答,看了看滿是鮮血的手掌,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即便是烈日當(dāng)頭也仿佛渾身澆了冰水一般,就這么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耳邊響起驚呼聲,忽而自己跌進(jìn)一個溫暖的懷抱,聽到了有力的心跳聲……
潯陽城里,一個落魄的身影走進(jìn)一個餛飩攤,望著鍋中冒著白氣的混沌,他咽了咽口水,一旁煮飯的老板看到他頭發(fā)打結(jié),衣衫襤褸的樣子,想也不想地?cái)[擺手,“這位爺,您請吧,小店利薄,想周濟(jì)也心有余力不足?。 ?p> 他白了一眼走掉了,嘴里嘟囔著,有眼無珠的奸商,今日你爺爺落了難便被你奚落,沒說完肚子又咕咕亂叫,真是窩囊!他嘴里咒罵道。
眼前這個人正是被大家遺忘在船上的核桃,他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覺醒來,所有人都不見了,他睜開眼,把掩飾自己身形的行李、衣物拿開后,就是這副光景了。
船上還留有些吃的,這幾天漂在江上,也不至于餓死。最難捱的當(dāng)屬孤獨(dú)與恐懼了,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樣了,還有師姐,雖然義父傳授了她武功,但與自己受到的嚴(yán)苛訓(xùn)練相比,那完全是皮毛而已。
他憂心忡忡,任由船只在江上順?biāo)?,終于有一天等到了一只捕魚的小船。那船夫救了他,二人一同上了岸,仍舊回到了潯陽城,之后,二人分別。
核桃身上沒有銀子,經(jīng)過這一番波折,他無處可去,正考慮晚上去哪家大戶人家里“摸一把”的時候,突然看到遠(yuǎn)處圍了好些人,原來是官府的告示,這些人圍的水泄不通,吵吵鬧鬧,有人不識字便問道,“上面寫的什么,快給大伙念念!”
“為禍潯陽渡口的那伙強(qiáng)盜,被知府大人抓到了!經(jīng)過審訊,這伙惡人罪大惡極,知府大人上報(bào)朝廷如何處置,刑部下令三日后全部就地正法!”有人說道。
“真是大塊人心,我們以后坐船再也不怕了!”
“知府大人總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你怕是不知道,怎么早抓不到,晚抓不到,偏偏這個節(jié)骨眼上抓到了?”有人打斷上面那人的話,語氣中帶著鄙夷。
“為什么?”核桃好奇地問道。
四周的人也都看他,說道,“你說啊,為什么???”、“這伙強(qiáng)盜在這里禍害了我們這么久,官府討伐了好幾次都無功而返!”、“是啊……”
那人是個書生模樣,有些神氣地清清嗓子,說道,“知府大人怎會有如此魄力剿滅強(qiáng)盜,那日是雍復(fù)將軍率領(lǐng)戰(zhàn)船同那劫匪走了個迎頭,然后把這伙反賊打得落花流水,順便救了一船落難的客船?!?p> “落難的客船”這幾個字進(jìn)入核桃的耳朵立刻炸了,他抓住那人的胳膊,有些欣喜又有些緊張地問道,“那船上的人怎么樣了?他們現(xiàn)在去了哪里?”
“哎!你這人可真奇怪,人家如何與你何干?不過看你緊張的樣子,或許另有隱情,告訴你也無妨,我聽一位知悉內(nèi)情的朋友講到,雍復(fù)將軍把船上的人都救了,別的什么要求都沒有提便離開了。”
一旁的人聽了都直夸這位少年將軍,是不可多得的國家棟梁,年少有為……
核桃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這么多天的慌張與陰霾一掃而空,看著天空中的大太陽,他帶著一副如釋重負(fù)的微笑走出了人群,不去想接下來要干什么,飽餐一頓才是眼下最緊要的事。
他在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廣濟(jì)客?!边@四個字映入眼簾,他下定決心不走了。
“小二,住店!”他進(jìn)門喊道。
聞訊趕來的小二,乍一看他的行頭,以為又是一個地痞無賴,誰知定睛一看,這不是前段日子在這里住店的那位公子嗎?忙把他請到店里,問道,“公子,您怎么落魄這樣了?”
“你還記得在下?”核桃笑了,故意問道。
“我哪敢忘?。∩洗文俏惶煜梢话愕墓媚?,就為了打聽您的行蹤,我這才有了同她說話的機(jī)會,那位姑娘只是一面就教人念念不忘……”
核桃看他一臉的羞澀,又是一個被玉心儀外表蒙蔽的男人,說道,“此時說來話長,現(xiàn)在你幫我一間上房,還有打些熱水,準(zhǔn)備一身干凈衣服,叫上一桌好酒好菜,我待會下樓用飯?!?p> “得嘞!”那點(diǎn)小二識趣地閉上了嘴,心想這位爺定是遭了難,只是不見上次同行的那位姑娘,他不免有些失落。
躺在木桶里,洗去泥垢的同時,身上的疲憊也一掃而光,如果說剛剛上樓的是一個狼狽客官的話,那么此刻換上干凈衣物的核桃便是那謙謙君子,玉樹臨風(fēng)。
下了樓,小二忙把他請到早已準(zhǔn)備好的飯菜佳肴旁,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個人吃得津津有味。旁邊的桌子上也有幾個人,他們似乎在商量些什么事情,核桃不以為意,一心想著進(jìn)京趕路同玉心儀會合。
過了一會他們在客棧門口分手,四下散開,不見了蹤跡。核桃喊來了店小二,問道,“剛剛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我聽到他們一直在說‘青鸞劍’,難不成這把劍現(xiàn)在就在潯陽城?”
“公子您還不知道呢?潯陽渡口流經(jīng)的林慮山就是西山教盤踞的地方,這青鸞劍嘛就是西山教歷代掌門的佩劍,當(dāng)然也是教主身份的信物,這不老教主死了,新教主繼位,初三那天的繼位大典邀請了江湖中許多門派的英雄豪杰,這兩天客棧里來了各路人馬,大家都在討論這把劍,小人耳濡目染倒也探聽到了不少消息。”
“原來這般巧合,我竟也有福氣開開眼,一睹寶劍青鸞的風(fēng)采!”核桃臉上掩飾不住的高興。
“看來客官您是要上林慮山,我看使不得,這山上殺氣太重,待不得!”
“哎,實(shí)不相瞞,在下最喜歡看熱鬧了,這場武林盛會怎么能錯過呢?”他意味深長地笑了,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jì)劃。
去林慮山的路很好找,因?yàn)橐宦飞隙际墙虬绲娜?,跟著他們肯定錯不了。臨走之際,核桃溜進(jìn)一家富戶的宅院,“順走”了一些盤纏,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在青州的時候,義父常常會講些江湖上的事,又時候自己也會纏著他嚷嚷著要聽故事,他總會把一個故事講得繪聲繪色,自己到現(xiàn)在還能回憶起來。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武林中的傳奇——寶劍青鸞。
義父說這把劍雖說鋒利無比,削鐵如泥,是世上罕見的寶劍,但在他看來,這把劍卻是一個不祥之物,它蒙蔽了世人的雙眼,使得無數(shù)英雄為它瘋狂,為它癡迷,這期間造就了多少毫無意義的殺戮,言語之間,似乎空隱派的老教主也是因這把劍而失蹤。
這把寶劍引來如此多得紛爭,西山教不得已半隱退在這林慮山中,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這樣一來,江湖人人都不得這把劍,二來誰也沒有得到這把劍的機(jī)會,與此相對,一時間倒也平安無事,誰也沒有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靜。
這短暫平靜的背后,卻是用長達(dá)十幾年的混戰(zhàn)換來的,各路人馬為了爭奪這把劍,鬧得江湖血雨腥風(fēng),西山教主一度失去了這把劍,最后舉全教之力才將它奪了回來,兩敗俱傷,西山教元?dú)獯髠阋膊辉赋錾?,在惹江湖紛爭?p> 此次,大家慕名前來,多半是為了青鸞劍,核桃也不例外。他邊走邊想,假如自己可以“拿”到這把劍,空隱派便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籍籍無名,義父他老人家的宏愿也能早日實(shí)現(xiàn)。
不過,他在心里又產(chǎn)生了極大的否定,覺得此事十分難辦,西山教此次定會嚴(yán)加看管這把劍,說不定這新教主會隨身帶著,機(jī)會難得,錯過了實(shí)在可惜,如果不能趁亂“拿”到,以后恐怕也難了。
他想到這里便打定了主意,整理整理衣衫,收起手中的折扇,繼續(xù)騎馬趕路。
早春晝夜溫度相差很大,中午的太陽直直地炙烤著大地,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地上,支離破碎,斑駁倒影。他覺得累了,便下馬找個陰涼地休息,好在這條小路一直沿河而行,一路上聽著清泉流水,也覺得頗有一番意趣。
馬兒在河邊飲水,核桃則輕功一躍飛上樹杈,找了一個舒適的地方打盹,趕路的疲憊一時間占據(jù)了他的意識,只剩下眼皮越來越重,腦子里越來越混沌,再后來便和周公夢里相會了。
一只討厭的蜜蜂,不知中了什么邪,“嗡嗡嗡”圍著他轉(zhuǎn),核桃不耐煩地伸出手驅(qū)趕,期望能趕緊送走這個“小祖宗”。也許是昨晚泡澡時用的香料太多了,它把核桃當(dāng)成一朵待采的花兒,鍥而不舍地圍著他轉(zhuǎn)。
他掙了掙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著這只惱人的小蜜蜂打擾自己的清夢,而后下意識地往下瞧瞧拴在河邊樹干旁的馬兒。一切安然無恙。他懶洋洋地躺著不肯下來,享受午后片刻的安寧。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幾個身背長劍的男子,身著輕紗白衣,騎著馬急匆匆的向前趕路,不用猜,這幾個人和自己的目的相同,都是奔著林慮山的方向走的,看他們的打扮像是云渺派的弟子。等他們走過,核桃輕點(diǎn)樹枝飛下來,不敢在路上多耽擱,便騎馬上路,往山中的方向疾行。
在山的另一邊,他的師姐玉心儀就沒有閑情逸致欣賞這無邊春色了。她手臂上的傷口在與楚江開的拉扯中重新掙開,流血過多的她醒來的時候已是翌日,睜開眼看到連翹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她的眼珠溜溜地轉(zhuǎn)動,想必是在做夢了。
她摸了摸右手臂,仍舊是一圈圈纏緊的繃帶。然后想到了那天和楚江開的爭吵,想到后來那個一身黑衣的少年,楚江開喊他“教主”……
“你醒了啊——”連翹睜開眼便瞧見她醒來,如釋重負(fù)地說道。
“害你擔(dān)心了,我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你瞧!”她安慰道。
“那天是教主抱你回來的,嚇得我以為你被他打死了!”
“打死?!”玉心儀先是露出吃驚的表情,而后不顧形象的咯咯笑起來,“太好笑了!打死?連翹,我都不知道你的小腦袋里裝的是什么!”
“那天的情勢真是‘緊張’,教主闖到家門,懷里還抱著被鮮血染紅胸口的你,而且后面還有楚六俠,你說我能不害怕嗎?”
“我就是被那個楚六俠傷到的,他真是個討厭鬼,我要報(bào)仇,一雪前恥!”玉心儀惡狠狠地說道。
“你還說呢,這個楚六俠見我認(rèn)得你,便打破砂鍋問到底,追問你的來歷,我把前因后果講給他聽,他便訕訕的不在說話,后來趁我不注意便走掉了,倒是教主好生叮囑要我悉心照顧你。”
“看來教主是個好人嘍?”她自言自語道。
“玉姐姐,你們之間發(fā)生的事,教主都告訴我了,都是一場誤會,楚六俠在這件事情上是莽撞了些,但是他沒有壞心眼的,我知道自己沒有什么資格乞求你的寬恕,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我們朝夕相處了這么長時間,他不僅是老教主的得意高徒,也是教里兄弟們敬仰的六哥,我……”
看來楚江開在西山教深得人心,連翹這個不理會教中事務(wù)的姑娘家都在為他說好話。
玉心儀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己被惡人欺負(fù)了,這么一來,反而自己像是欺負(fù)人的惡人了。
君子報(bào)仇,十年不晚!
“這個楚六俠給你灌了什么迷魂藥啊,讓你這么為他說好話?”玉心儀故意一臉的嫌棄,“你怕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要是有的話,你就眨眨眼!”
“玉姐姐,其實(shí)昨天教主抱你來的時候,他神色特別緊張,所以我才以為他……把你打死了!”
“教主?這次多虧了他,你替我謝謝他,等我傷好了再當(dāng)面謝他?!庇裥膬x想到他便沒有那么生氣。
“我已經(jīng)替你謝過了,他走的時候還囑咐我,等你醒過來,叫我去喊他,我才不要跑腿呢!”她好像有些話沒有說出口,“玉姐姐,其實(shí)我有些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玉心儀一個眼神遞過去,示意她說下去。
“趙相宜,也就是教主,我出去的時候聽說……”她環(huán)顧四周,反復(fù)確認(rèn)沒有別人,“我聽說,他這個教主之位是偷來的……”
“偷來的?此話怎講?!?p> “教里有人傳言,老教主十分中意自己的弟子楚江開,有意傳位與他,當(dāng)兒子的趙相宜聽到后,十分不滿,便毒死了老教主,霸占了這個教主之位!”
“哦,原來是這樣?!?p> 連翹有些納悶,為什么玉姐姐看來一點(diǎn)也不驚訝的樣子?難道她一直都是這般沉穩(wěn)?
玉心儀早早的在溫泉池旁已經(jīng)聽到了這個傳聞,奈何她演技欠佳,裝也裝不出頭一次聽說的樣子。
“所以啊,我才不想讓你同他有過多的接觸,我猜他定是垂涎你的美貌,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p> “你這丫頭,沒有證實(shí)的事情,怎么能信呢?我看他倒是比那姓楚的仁義多了,起碼不會光天化日之下,為難一個弱女子?!?p> “玉姐姐,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你的傷又能讓你繼續(xù)在這里住下去,我心里還是有些開心的……”說道最后沒了音響,偷偷抿著嘴笑。
“你還真是個傻丫頭!”
到了傍晚,玉心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著連翹忙里忙外,一點(diǎn)忙卻幫不上,她心里隱隱有些擔(dān)憂,連翹的父親還有師兄,至今沒有回來的消息,趙相宜真的會是殺害自己父親和徐伯的兇手嗎?在她看來,楚江開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一想到他,自己手臂上的傷便隱隱作痛,她心里便有一股怨氣,無處排解。
天色漸漸暗下去,像墨汁打翻在天際,無邊無際的濃稠黑壓壓的覆蓋下來。
門口走進(jìn)一個同連翹相熟的小兄弟,特意跑來告訴她,今晚西山教在香水巖款待前來林慮山的各路英雄豪杰,依循教主吩咐,特來請她們二人前去參加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