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荊州江陵城內(nèi)。
因為近來換藥帶來的巨大痛苦令葉玄實在難以承受,所以在柳大夫的同意下,便延長了換藥的周期,由原來的三日換一次藥變?yōu)榱宋迦找粨Q,也使得他在換藥后能讓自己的身子緩幾天。
而如此一來,葉玄在換藥后的第四天便能下床走動了,即便還是會伴隨著劇痛,但總不至于一直呆在房間下不了床。
和以往的習(xí)慣一樣,他喜歡在春日的陽光下,立于葉宅的院中,把持著長槍,慢慢的舞動。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二月末了,陽光十分暖和,曬在人身上懶洋洋的,而門外原本的枯木敗葉也開始泛起綠意,翠綠的柳條輕輕點在水面上,燕子嘰嘰喳喳,院內(nèi)院外的亂竄。
不知何時起,凌厲的北風(fēng)已經(jīng)悄然的息了,帶著暖意與清新的南風(fēng)漸起,絲絲輕撫著臉龐,讓一整個寒冬都受盡折磨的葉玄也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意。
他雙手執(zhí)槍,在院中慢慢舞動,盡量不動及右腿,所以也只能使出一些極為簡單和低級的招式。
練完最后一個招式,葉玄收槍于身后,立于院中,在陽光下看著自己的影子和手中的長槍,佇立良久后無可奈何輕嘆口氣,接著顛簸著轉(zhuǎn)過身來,卻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起,一身常衣打扮的勇字營偏將令安原,已經(jīng)站在葉宅院門口了。
令安原外著一身藍色束袖勁裝,腰間一黑色鞶帶,腳蹬長靴,發(fā)髻整潔,此刻雙手抱于胸前,懷中豎直揣著一把佩劍,正靠在院門門框上直直看著院內(nèi)。
葉玄見到令安原,杵著長槍拱手行禮道:“晚輩不知令將軍光臨,有失遠迎,多多見諒!”
令安原還沒等葉玄說完,便答到:“世子客氣了!我只是見你病情如此之重,仍堅持閑暇練功,不忍打斷而已!”
說著,令安原正起身,朝著院內(nèi)走來,一邊走還一邊道:“我曾對世子的武藝有所耳聞,畢竟是林將軍看重的人,盡管你現(xiàn)在腿腳不靈便,但從你剛才那零星的招式來看,你所習(xí)的,應(yīng)該是名震中原的虛家槍法吧!”
令安原走到葉玄跟前五步遠處停了下來,看著他仿佛是在等候著回復(fù),但卻皺著眉,更像是在觀察。
“令將軍博識!晚輩所習(xí)正是虛家槍法!”葉玄回答后,見令安原仍盯著自己在看,不由得接著道:“莫非令將軍對虛家槍法也有過專研?若是如此,還望將軍指點!”
令安原聽葉玄如此說道,收回目光,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有幸見識過虛家槍法,畢竟我也曾隨凌湘軍一同攻入過咸陽,而在咸陽城外,與我們有過一戰(zhàn)的正是洛陽虛家軍,其中一位少年令我印象頗為深刻!”
葉玄聽罷,知道令安原說的是五六年前蜀地叛亂時候的事情,也自然清楚了他口中的那名“少年”,說的是誰了。
于是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此刻擺在堂屋里的那兩尊靈位和白纓槍,眼神黯淡了一些。
但葉玄并沒有說出口:其實讓令安原印象深刻的正是洛陽虛家軍少主——虛衍,也是此刻堂屋里其中一尊靈位所祭奠的忠魂,更是那柄銅柄雕龍白纓槍的主人。
“我聽說了世子的病情,剛剛也見識了世子對虛家槍法的領(lǐng)悟,但是有些話,我還是要直言相告!”令安原看著回過頭來的葉玄,說到一半處停了下來。
而葉玄聽罷,心中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些,望著令安原,目光有些頹敗。
“可能說起來有點殘忍,但世子既是習(xí)武之人,也應(yīng)該有所察覺了!”令安原看了看葉玄,手持佩劍背到了身后,邁開步伐,向著側(cè)身走去,一把握住了長槍槍柄,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后,低聲接著道:“世子已經(jīng)不再適合舞弄長槍了!”
葉玄聽到這話,神情一滯,心口仿佛被什么東西沉沉擊中了一般,十分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抑制的苦悶,他良久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令安原說的沒錯,其實他早已察覺了,或許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對而已,從臥病之日起,每次在院中舞槍時,都只能使出一些最低級、最基本的招式。
因為只要復(fù)雜一點、實用一點的招式,都必須有右腿的支撐來完成,而虛家槍法更是講究全身與長槍的合二為一,心隨槍動,刃隨身行……
葉玄也曾經(jīng)幻想過等到自己右腿的傷好了,就能回到以前,仍然能像從前那般使出不遜色于大哥那樣的槍法。
但回想起曹大夫的那句話,卻往往會將自己的這一絲幻想打破。
葉玄心中清楚,即便右腿的傷口好了,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雷厲風(fēng)行、靈活堅韌了,因為自己的病情如何,沒人比他更了解。
“我知道!”葉玄長長舒了口氣后望向院外,接著小聲道:“我知道,但我既是習(xí)武之人,更是將門之后,如今山河破碎,家國沉淪,讓我放下手中的長槍安安逸逸的茍活一生,我做不到!”
葉玄的聲音很是深沉,也透著一絲無奈與悲哀,卻滿載著一種對命運的不從和對未來的不屈。
令安原聽罷,看著眼神有些黯然的葉玄,不由得心生贊嘆,開口道:“果真虎父無犬子!”
令安原笑了,因為他終于明白為何林瀟云會如此看重眼前這位少年了,而且即使在出征之前,還特意找到自己,讓他多多照顧葉玄。
令安原松開手中的長槍,一把拔出自己的佩劍,看著葉玄道:“雖然我對槍法不曾鉆研,但對于劍法,教你是綽綽有余了!”
“劍法?教我?”葉玄看著令安原,滿是不解。
“嗯,世子不妨先看看在下的劍法,再做決定!”
“嗯……”葉玄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后,慢慢退到了一邊。
令安原也輕輕一笑,開始在葉宅院中的平地上舞起劍來,一招一式,氣力十足。
不過,令葉玄感到詫異的是,令安原的劍法甚是詭異——招式十分簡單,而且異常沉穩(wěn),幾乎沒什么大的動作與起伏,全身穩(wěn)如泰山,看得出非常重視防御。
葉玄從來沒見過如此內(nèi)斂的劍法,不由得暗自納悶,但是他卻很清楚五營軍各營主偏將的實力,令安原的劍法應(yīng)該不在林瀟云之下。
如此對比想來,想必這套劍法也只是看上去簡約普通而已,愈往深處,或許更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智慧。
令安原舞完后,收起劍對葉玄笑道:“這便是在下的劍法,不具什么觀賞性,但卻十分實用,今日無人對陣,世子看不出其中奧妙是正常的!”
不過正當(dāng)他說著這話,門外忽然傳來了漸行漸近的馬蹄聲。
兩人聞聲都是一愣,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院門處。
還沒等葉玄反應(yīng)過來,一個身著安字營鎧甲的熟悉身形,就沒有任何阻攔的快步闖進了葉宅之內(nèi)。
“景恒?你怎么回來了?”葉玄一見是葉坤,立馬喜笑顏開的杵著長槍迎上前去。
而葉坤一踏進葉宅大院,看著手持長槍立于院中一角的葉玄和站于院子中央的令安原,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聽到葉玄叫自己,才回過神來,立馬上前扶住蹣跚而來的葉玄,笑道:“今天我跟隨隊伍回江陵城內(nèi)運糧,順道回來探望一下,你的傷情好些了沒有?伯母人呢?”
“我沒事,已經(jīng)好些了,母親和子憐都外出了,應(yīng)該一會就回來!”葉玄答到,繼而又問葉坤道:“江北怎么樣?父親和叔父都還好吧?”
葉坤沒有急著回答葉玄的問題,而是看著立于一旁的令安原道:“這位是?”
葉玄這才忙對葉坤介紹道:“這是勇字營的令將軍!”
葉坤一聽,有些尷尬的一笑,忙對令安原做揖賠禮道:“晚輩不知是令將軍,失禮了!”
令安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行禮的葉坤,也拱手笑道:“公子不必多禮,有一事在下正為難呢,你來的正好!”
說著,令安原走到葉玄身旁,取過他手中的長槍,遞給葉坤道:“還請公子用這柄長槍,來與在下過招幾式!”
“什么?”葉坤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看了看葉玄,又看了看令安原,滿臉的不知所措。
令安原退后幾步,再次拔出長劍,又對葉坤道:“還請公子與在下過招幾式!”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葉坤看著葉玄,徹底懵了。
怎么一回來就有人要和自己較量?
還是一營之將!這怎么打得過?
鬧著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