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該距離燕城不遠(yuǎn)吧?”
路小石上一次跟著老張到這里的時候,還不足五歲,記憶已有些模糊。
“嗯,西去一五十百里。”
老張卻已經(jīng)記得很清楚了。
“燕城?”
數(shù)日來悶悶不樂的草兒,突然有了些精神,道:“是我住的那個燕城嗎?”
路小石一直不知道草兒為什么不高興,問了幾回也問不出結(jié)果,只得作罷。但身邊老是有這么一個不高興的人,難免會讓自己的心情也高興不起來,早就企圖改變一番。
此時見草兒精神了,他趕緊配合地說道:“當(dāng)然是你住的那個燕城,想回去看看?”
草兒果然高興了,道:“回去!”
老張沒反對,反正要到霍青城也得先向西行,不繞路。至于進(jìn)不進(jìn)燕城,或者說讓不讓草兒回去看看,那就到時再說了。
三人繼續(xù)向西走了十余里,遠(yuǎn)遠(yuǎn)看到登岸以后的第一個城鎮(zhèn)。
老張和路小石輕車熟路,在城鎮(zhèn)外神不知鬼不覺就找到了一個隱蔽之處,然后路小石領(lǐng)著草兒原地歇息,老張則悄摸摸地溜出去,并且很快就抱著一堆氐羌族樣式的裙、襖、靴之類的回來了。
老張和路小石像過去十多年那樣,想也沒想便要把自已扮裝成當(dāng)?shù)厝?,而他們根本就沒擔(dān)心過草兒,畢竟人家就是在北氐國長大的,只要隨便換件衣裳便行。
但不經(jīng)意問了一句,二人才駭然知道,草兒竟連一句氐羌話都不會說,而且這丫頭說什么都不肯穿那些散發(fā)著濃濃膻味的、十分破舊的氐羌衣服。
“草兒啊!”
路小石一邊穿著羊皮襖,一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咱們可是要去燕城,你說你穿這么漂亮干什么?萬一你家先生認(rèn)不出來是你怎么辦?聽話,趕緊換上,這不都是你以前穿過的嗎?”
草兒看著地上的一堆破衣襖,肯定道:“我從來沒穿過這樣的?!?p> 路小石知道草兒在北氐國皇宮長大,肯定是對這些舊襖嫌臭嫌臟,于是堆起笑容,親切道:“草兒,咱們不是沒銀子嗎?我向你保證,等我賺了銀子,馬上給你買新的。”
這時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該把扶桑島那些金葉子揣幾片來,只是他和老張流浪慣了,多半都是走哪住哪、遇啥吃啥,并沒有養(yǎng)成刻意帶銀子的習(xí)慣。
后來牛鬼蛇神跟著,那更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越發(fā)對身上有沒有銀子沒了概念,否則離開扶桑島時,他縱然嫌難得帶而故意不拿金葉子,也少不了會對自己來一番視金錢為糞土的肯定和表揚(yáng)。
路平倒是為兒子想得周到,吃的用的穿的啥都打成了包裹,唯獨(dú)沒有往包裹里塞些金葉子,當(dāng)然不是她忘了,而是怪她身為晉王妃、身為?;实耐絻海瑝焊鶝]有用銀子的機(jī)會和想法。
草兒突然有些羞澀,道:“我有銀子。”說完在懷里摸索半天,然后把拽緊的拳頭伸到路小石面前。
路小石詫異地看著草兒松開拳頭,見掌心里竟然正是兩片金葉子,不禁喜道:“我的好草兒,干得漂亮!”
草兒羞郝道:“忘了還平姨?!?p> 路小石一把抓起金葉子,放進(jìn)嘴里咬了咬,滿意道:“還她作什么?你沒見她都是隨手丟在角落里,哪里用得著?”
老張也不多言,因?yàn)楸必岛屯醭灰粯?,用金子交易在民間雖然也談不上隨處可見,但到底不像王朝那樣顯得稀有、突兀。
路小石揣起金葉子,看著草兒說道:“咱們穿的可以買新的,但你從現(xiàn)在開始不能說話,嘿嘿,反正你以前也是小啞巴,以后也就繼續(xù)當(dāng)啞巴?!?p> “我不是!”
草兒果斷地回絕,然后再補(bǔ)充:“我不是啞巴?!?p> 路小石對這個原則問題肯定不會妥協(xié),但可以迂回,嘿嘿笑道:“有氐羌人的時候,你盡量別說話,不然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是王朝人,我們就危險了。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你欠我的幾百兩銀子怎么辦?那很可能你就永遠(yuǎn)還不上了,你就成了賴帳了,是不是?”
草兒怔道:“是?!?p> 路小石試探道:“能不說話嗎?”
草兒肯定道:“能!”
協(xié)議達(dá)成,路小石很快把一片金葉子用了出去,不僅換來氐羌女子的新羊皮襖、皮靴,還連騎帶牽的搞回來三匹馬。
待城鎮(zhèn)遠(yuǎn)了,路上也沒什么行人,路小石將草兒叫過來,教她學(xué)騎馬。不過片刻之后,他就要暴走了。
這丫頭明明是初神境高手,在馬腦袋上飛來飛去都不是事兒,為什么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馬背上就那么難?
看著草兒緊緊拽著韁繩,身子歪來倒去又要飛起來,路小石惱火地先行飛身上馬,雙手從她腰間伸出接過韁繩。
“看仔細(xì)了,韁繩不能勒得太緊,不然馬兒不知道你的意圖……對對對,想變方向的時候,你就勒緊這邊,再松開……對對,保持??!”
言傳身教半個時辰,草兒終于能單獨(dú)駕馭韁繩了。路小石好幾次偷偷松開手,觀察了下,確定這丫頭到底學(xué)會騎馬了,方才暗自松口氣。
到了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異樣——自己竟緊緊抱著草兒,而且還是極度曖昧的姿勢。
一念至此,他趕緊縮回了手,身體也向后仰,但這個姿勢和視角,卻讓他感覺更加異樣。
草兒換上了氐羌女子的開襟羊皮襖,但頭上仍然甩著烏黑發(fā)亮的馬尾辮,有些不倫不類的野性張狂,同時也有些正二八經(jīng)的英姿颯爽。
雪白的羊絨把她本就白晰的脖子映衫得更為白晰,此時細(xì)汗泌出,看著竟有些晶瑩如玉的感覺,更時不時會有淡淡的體香,隨著馬尾辮的擺動而透散出來,遇風(fēng)便化成了青青的氣息。
路小石有些出神,更覺得有些庠。
最后發(fā)現(xiàn)是草兒的馬尾辮拂著了鼻孔,他終是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噴嚏,同時趕緊縱身下馬。
騎到自己馬上,他仍然莫名有些心虛,瞟了草兒一眼,見后者完全沒注意他已經(jīng)不在身后了,臉上全是緊張和興奮,那條青春飛溢的馬尾辮比后面那條真的馬尾甩得還要厲害,不覺又有些出神。
不經(jīng)意一回頭,他瞟見老張抄著雙手,身體隨著馬蹄輕輕搖晃,小眼不知是閉是睜,嘴角卻掛著我沒看到、我什么都沒看到的笑意,于是趕緊干咳幾聲,大聲鼓勱草兒騎得好,騎得漂亮,明天就能超過老張了。
當(dāng)日無話,不過是三人夜宿野外,路小石莫名討好老張,堅(jiān)持要他老人家睡中間,以免著了涼,以及睡前順帶和草兒重新算了算欠帳之類的雜事。
次日午時初,三人到了燕城。
老張主意已定,此時路過就行,不必進(jìn)城,但這頭才剛和路小石商量,那頭草兒已經(jīng)輕喝一聲,騎著馬兒嗒嗒地沖城門去了。
城門當(dāng)值的是迷莫,在索圖被王朝人偷襲身亡后,他便接任了青狼營百戶長一職,也正因?yàn)槿绱?,他比索圖更為盡職——或者說是警惕。
此時,他警惕地虛起了眼睛。
眼前這名騎馬而來的女子,雖然身著氐羌服飾,但頭發(fā)卻不是氐羌女子那種千絲辮式樣,而且面容白凈,沒有氐羌女子都有的那種腮紅。
最重要的是,這名女子的眼神很古怪,沒有一絲氐羌女子見著軍卒時會有的神采,也沒有一絲王朝女子見著軍卒時會有的怯意。
目中無人!
迷莫終于想起了這個詞兒,隨即就想到了誰會在北氐國城門前目中無人——當(dāng)然只會是那些偷襲、突襲城門軍卒的王朝奸人!
他霍地拔出彎刀,指著草兒,喝令左右道:“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