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面而立,良久都是不語。許清濁心知與她正邪不同,陪她說了好久的話,卻總要分手離別,甚是不舍,開口道:“李姑娘,我愿意一直陪著你,可你告訴我這等大事,我須立刻通報師父,我們.......我們就......”
毒靈子厲聲道:“你通報花如何尋仇,我不管你,但我?guī)熗降奶幘?,及毒門的來歷,你不準(zhǔn)透露一個字!”許清濁一呆,忙問:“為什么?”
毒靈子道:“哼,誰同情我?guī)熗蕉夹校褪遣灰ㄈ绾瓮?!我這一生,絕不服她,怎可在她面前示弱?”許清濁不解道:“可你自己,不也、也說若能救出孤陽子道長,寧可來我花苑為仆......”
毒靈子道:“我甘愿為仆,那也是拿我的命去換我?guī)煾傅拿?,她愛殺我辱我都由她,用不著她寬恕我!”許清濁早看出她對花如何十分嫉妒,兼之性子要強(qiáng),不愿把軟弱暴露給花如何看,也屬人之常情,當(dāng)下點了點頭。
毒靈子叫道:“點頭可沒用,我要你發(fā)誓!”許清濁待要發(fā)誓,忽地又問:“可有些事,我若隱瞞了,就說去報仇,不足取信怎么辦?”毒靈子道:“你便說從我這兒偷聽去的罷了?!?p> 許清濁道:“好,我許清濁在此向天起誓,若泄露毒門隱情給我?guī)煾福罾罟媚镫y堪,只管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毒靈子這才滿意,忽地秀眉一蹙,旋即臉紅道:“老是李姑娘這,李姑娘那的,我也有名字......”
許清濁怦然心動,忙抬眼盯緊了她。只聽毒靈子笑道:“現(xiàn)下雖不能全告訴你,不過告訴你一字,那也無妨,其實,其實,那、那便是我外號里的靈字?!?p> 許清濁登時會意,狂喜得幾欲暈倒,喚道:“靈兒!”毒靈子含羞不答,許清濁按捺住全身的興奮,拱手道:“我這就去了,十月廿一,咱們再見!丹、丹教惡徒若敢傷你一分一毫,我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
毒靈子嫣然一笑,轉(zhuǎn)身向北,飄然離去。許清濁往南大步踏行,一顆心怦怦直跳,回頭眺望,毒靈子身影已遠(yuǎn),才大聲唱起桃舞教過的民歌,抒發(fā)胸中的無邊歡喜。
轉(zhuǎn)眼間,回到開州城外,入城進(jìn)了酒樓,換回漢人衣衫。結(jié)賬出門,發(fā)覺錢袋里就剩兩塊碎銀子,暗想:“這些日子花錢如流水,唯有去把馬車當(dāng)了,換成盤纏回漢陽去?!?p> 雖知師父與苗族蠱師相聚,做徒弟的理當(dāng)?shù)群颉?梢粊聿恢麄兒螘r散會,二來剛把人家的場地大鬧了一番,也不便再去探尋,決定先回花苑,靜候花如何歸來。一上了馬車,才想:“這是靈兒坐過的,我怎能拿去當(dāng)了?”
當(dāng)下駕著馬車,出城往漢陽方向馳去。馳到第三日上午,正抖著韁繩,忽覺馬車一沉,轉(zhuǎn)頭望去,花如何一身白衫,綸巾束發(fā),悠然坐在車頂,喜道:“師父,你來了!”
他早習(xí)慣了花如何神出鬼沒,竟沒被嚇到,又見一物擲來,接在手里,是個酒囊。正好渴極了,拔開塞子喝了一半,酒香滿口,叫道:“好酒!”他喝酒時,花如何已坐進(jìn)了車?yán)?,笑嘻嘻地道:“銀子花沒了?連酒也舍不得買!”
許清濁為了省錢,路上用水,都是停了馬車去河里接,聞言臉上一紅,問道:“師父,你同他們聚完啦?你的苗家衣裳呢?怎么不穿了?”花如何靠在車?yán)?,甚是愜意,笑道:“女子打扮就夠引人注目了,我哪還敢穿苗女衣裳?”
許清濁心道:“嗯,怎么說師父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走在街上,定有許多人瞧她?!庇种曰顫姡鐡Q上女裝,一言一行就得守禮儀,講究以靜勝動,出門在外,肯定不如扮作男子舒適。
花如何笑道:“這車兒挺寬敞的,怎么卻沒坐人,那位陪你大鬧天宮的女孩子呢?”許清濁紅透了臉,待要道出一二,忽地驚醒:“靈兒差點燒了花苑,我哪能張口就來?得盡力回護(hù)她?!?p> 但具體怎么回護(hù),一時難想,于是岔開了話頭,問道:“師父,你怎么會在那兒?成了什么掌蛇使,倒嚇我一跳!”花如何道:“我娘是原本的掌蛇使,當(dāng)年嫁到中原,卻未退位,一直命人傳訊兩地,暗中執(zhí)掌圣使之職。”
掃了一眼許清濁,續(xù)道:“我娘不幸殞命,她門人又太過忠誠,不肯奪權(quán),千里迢迢趕到中原求我繼位。我初遇你時,正是剛得了圣使信物,準(zhǔn)備往開州祭奠毒祖。只是恰好逢著云天中毒,我得照料他,沒能如愿。”
許清濁暗想:“原來當(dāng)年師父和靈兒去開州都有事辦,我碰上她們也不完全是巧合?!被ㄈ绾涡Φ溃骸爸皇俏也欢M毒之術(shù),坐這位子未免可笑。這回我已委托我娘幾位門人,叫他們代理職務(wù),選出新的掌蛇使后,我即退位。”
許清濁奇道:“師父,你不會使毒?”花如何笑道:“蠱毒之術(shù),奧秘?zé)o窮,不比武學(xué)差多少。我平日得練功練劍,鉆研武道,哪有閑暇再多學(xué)一門?學(xué)會‘五毒桃花瘴’的使法也就夠了?!?p> 許清濁笑道:“師父天資卓絕,一學(xué)就精,多學(xué)一門又怕什么?”花如何正色道:“正因我天資不壞,才更應(yīng)潛心習(xí)武,將聰明才智用在正途,以期突破武學(xué)之巔峰。倘若分心多用,到頭來什么學(xué)問都難登絕頂,又有何意義?”
許清濁大覺有理,想了一會兒,又笑道:“可師父會作詩填詞,還會繪畫吹笛,好似個大才女一般!”花如何嘻嘻笑道:“少來奉承我!琴棋書畫,不過習(xí)武之余聊以自娛,以免練功太悶,這些我只能算是粗通?!?p> 許清濁還要順著說下去,花如何笑道:“傻徒兒,你打岔打夠了沒?我問你,你不在花苑,反倒和毒靈子混在一起,大鬧我苗族蠱師聚會,前因后果,老實招來!”
許清濁心中一凜,回頭瞧她,發(fā)覺她并沒生氣,略為放心,跟著驚道:“你怎么知道她是靈......毒靈子?”花如何道:“起初我沒認(rèn)出她來,可一瞧她想搶圣使信物,我就猜到是她了?!?p> 許清濁想起自己傷了不少蠱師,惴惴不安道:“我隨她胡來?師父你不會怪我吧?”花如何當(dāng)日在那坡頂,稍稍一瞪,嚇跑了毒靈子,隨后出手幫許清濁解圍,心中驚訝之外,的確也有幾分惱怒。
只是許清濁這一亮相,用自己所教的武功,將一群苗族好手打得落花流水,倒有點像是藝成出師,展露所學(xué)。雖然無論是許清濁還是圣使蠱師,武功都難入花如何法眼??墒沁@天下間為人師者,教出了徒弟,又親眼看見徒弟大顯身手,沒有辜負(fù)自己的費(fèi)力教授,內(nèi)心都是喜悅而欣慰的。
花如何亦是如此,所以喜怒抵消,也并不怪他胡鬧,口上卻道:“哼,怪不怪你,要看你老實不老實了!快招!”許清濁無奈,不敢隱瞞,于是將毒靈子攻打花苑,給自己救走,自己又被識破男扮女裝,反為她脅迫鬧事的經(jīng)過都說了。
花如何聽得毒靈子放火差點燒了花苑,臉色陡沉,待聽許清濁因扮女人給她威脅,直是哭笑不得。她忍了半晌笑意,卻還是忍不住,輕輕一笑,破了怒顏,搖頭道:“這事竟是因我強(qiáng)迫你扮姑娘所造成,也算天下奇聞......”
許清濁臉紅不語,任她格格笑了許久,又聽她收笑道:“可是毒靈子敢入侵我花苑,膽大包天,武林中縱容‘毒門四使’也縱容得太久了。哼,看來我也該去江湖上走一趟,將他們斬草除根?!?p> 許清濁忙道:“師父,‘毒門四使’為惡武林,其實是給人逼......是為虎作倀!”花如何奇道:“為虎作倀?你怎又知道了?毒靈子跟你說的?”
許清濁立誓不透露毒門隱秘,搖頭道:“是、是我偷聽到的。”花如何不知只有許、靈二人參與,還以為毒靈子如當(dāng)年一樣,頤指氣使,身邊從人相隨。又知徒弟習(xí)練“藏花訣”,擅于隱蔽氣息,偷聽人家交談不難,于是點頭不語。
許清濁趁機(jī)將丹教由來、向子玄和蟬翼刀等事一一道出,最后說道:“丹教才是背后的元兇,真正是無惡不作。他們使奸計害死我爹爹和師公夫婦,掃清障礙,圖謀東山再起,豈能讓他們?nèi)缭??我、?.....師父,我偷聽到毒靈子說,十月廿一,他們要聚集在川東開法會,姓向的是川人,一定在場,我、我們不妨......”
花如何聽他講述,面無表情,心中卻震驚不已:“當(dāng)日白叔叔、陳叔叔他們與我說起這兇手,能在爹爹和槍王身上留下致命傷口,論真實武功,怕與他們四劍相差無幾。那姓向的早在俞老爺子壽宴上,展現(xiàn)出的武功已達(dá)到這一境界,若他就是兇手,無怪能重傷他們二位。當(dāng)初云天阻我斷其一臂,不料遺禍至斯!”
又知按許清濁的描述,蟬翼刀雖然是天下神兵,但也非得是刀法宗師,不然無法運(yùn)用如意。若換作尋常高手來使這又薄又輕又韌的寶刀,刀身亂舞,怕還得傷著自己。
花如何暗道:“刀魁與我及槍王齊名,不致于行此卑鄙之舉。天山沈家是名門正派,也不會去投奔勞什子邪教。哼,也只有這姓向的自甘下流,昔年敗于我劍底,遭了眾多好漢恥笑,想報復(fù)正道,才干出這等勾當(dāng)!”
她捏緊了拳頭,一言不發(fā)。許清濁問道:“師父,你怎么了?”花如何道:“你還偷聽到什么?”許清濁心中一萬個想為毒靈子師徒辯護(hù),可礙于誓言,不能出口,答道:“沒了,毒靈子武功不差,我、我也不敢偷聽太久?!?p> 花如何點頭道:“也難為你了,為人逼迫,隱忍之際,還打聽到了這一件天大的隱秘。”想他一直善良乖巧,被毒靈子逼著干壞事,肯定憋屈得要命,柔聲安慰:“你現(xiàn)下既然回到我身邊,什么都不用怕。再敢打你主意,我先斬了他們!”
許清濁唯唯諾諾,應(yīng)了一聲,問道:“師父,咱們該報仇么?”花如何冷笑道:“若非不知仇人底細(xì),這仇早該報了!你今日打探此事,功不可沒,我?guī)熗酵膮f(xié)力,還能容那姓向的逍遙法外?”
許清濁大喜,卻又暗想:“說是同心協(xié)力,可我武功這么差勁,出力的全是師父?!被ㄈ绾我幌虼蚨ㄖ饕?,就不再疑,決心報仇,時日到了就報,也沒必要成日咬牙切齒,思量一會兒,神色恢復(fù)如常。
師徒倆駕著馬車往漢陽馳去,有花如何在側(cè),許清濁又有了錢,也不再摸著口袋,不敢打尖住店了。他前些日子伺候毒靈子伺候慣了,這時盡心盡力服侍師父,花如何坦然受之,心下卻十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