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等了許久,花如何都無反應。他淚珠涌出,只想放聲痛哭,又怕驚擾了師父。當下忍著哭意,抽泣了好久,方才站起身子,打開房門。秦良玉和馬祥麟并肩立在檻外,滿臉都是關心之色。
許清濁反手閉好了門,隨秦良玉母子走到隔壁房間,強自鎮(zhèn)定,將花如何的情況稟告了。秦良玉聽得花如何自行對抗內魔,不能用醫(yī)用藥,且不過盡力續(xù)命而已,當下傷感萬分,沉吟不語,最后道:“按花師傅自己的意愿吧?!?p> 許清濁道:“秦、秦將軍,我想立刻帶著師父回漢陽花苑,看我三位師伯、師叔有沒有辦法救她性命。可、可是那些邪教妖人就在近前,我?guī)熗匠龃ǎf一給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我......”
秦良玉道:“這個容易,我叫麟兒率一百騎兵,護送你師徒出川入楚,回到漢陽。”許清濁撲倒在地,連給她磕頭,道:“秦將軍,幸虧有你在,不然我、我......”
秦良玉將他扶起,安慰了兩句,許清濁才又平復激動,擔憂道:“家?guī)熝巯陆吡贵w內亂象,不能受驚。可出川之路,全是山崖險道,車馬難行,總要顛簸,這該怎么是好?”
馬祥麟道:“大哥,別怕!我家兵士訓練有素,若遇山路不平,教他們拿擔架抬了花師傅走,絕對穩(wěn)穩(wěn)當當,不令她受到絲毫震顫?!痹S清濁這才放心,更對他母子感激不已。
三人又談了一會兒,講到丹教與川夷八族,秦良玉母子相顧失色。馬祥麟道:“媽,入秋以前,你叫我?guī)еR去剿滅境內八族叛逆,結果我轉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影,不料他們已向邪教俯首稱臣?!?p> 秦良玉道:“川夷八族極不安分,投靠這邪教,多半是要仰仗其力,在川蜀大鬧一番。聽清濁說邪教似乎內亂,八族給另一撥人降服了,但我想,勾結的意圖總是不變,此后我們得加大防范了?!?p> 馬祥麟點頭稱是,自告奮勇要帶兵剿夷,秦良玉道:“你護送清濁要緊,這事我交給你幾個舅舅去辦?!闭f著瞧了許清濁一眼,發(fā)現(xiàn)他呆愣不語,甚是失落,不由嘆了口氣,喚他二人去歇息。
許清濁遭此大挫,歸心似箭,天一亮就乞告出發(fā)。秦良玉答允了,齊備車馬,讓馬祥麟領著一百名石砫女騎,護送他師徒出川,另派了親隨秦福同行。這親隨是個老江湖,閱歷遠勝馬祥麟,跟在旁邊可以出謀劃策。
一行人啟程往湖北而去,花如何睡在馬車里,一走山路,則移上擔架,教人抬著慢行。石砫女騎曾得她指點武功,都將她視作教頭,十分尊敬,途中輪流照看她,盡心盡力,連許清濁都對這些膀大腰圓的雌漢子大生好感。
許清濁日夜守在花如何身畔,親自喂她清水,偶爾鉆出馬車,才和馬祥麟交談幾句。馬祥麟本是好說好動之人,和許清濁結為義兄弟,恨不得每天暢談吹牛、切磋斗槍才好,可見他郁郁寡歡,也不便打擾,只默默在旁搭手。
他們一百多人,騎著高頭大馬,石砫女騎雖均為女子,但個個彪悍勝男。路上行客見了他們,都遠遠地躲開,就是綠林劫匪覷著了,也不敢打他們的主意,一路倒是平安。
進了湖北,馬祥麟道:“大哥,要不要派個人去府上送信?”許清濁一怔,點頭道:“是,該讓桃舞她們早做準備?!背弥诘琅跃其仌盒鑱砑埞P。握筆待寫,想起這幾日的經歷,傷心落淚,竟而無法下筆。
馬祥麟輕嘆一聲,接過筆道:“大哥,你口述,我來寫?!痹S清濁道:“好?!鄙宰麈?zhèn)定,將花如何受傷緣由、傷情輕重都說了,馬祥麟寫畢,叫了個女騎兵來,道:“洪姐兒,勞煩你先快馬去漢陽花苑走一遭?!?p> 那女騎兵道:“遵命!”問了花苑方位,騎上大馬,絕塵而去。其余人繼續(xù)前行,過了數(shù)日,接近漢陽,忽有一隊人馬迎面而來,許清濁瞧著打頭三人,眼圈一紅,叫道:“姊姊!姊姊,我......”
三女騎馬在前,正是蘭韻、桃舞及那姓洪的女騎兵,后面十來騎,座上乘客都是丫鬟打扮,白衣佩劍,似有武功在身?;ㄔ冯m是武林世家,莊中仆人們大多不練武功,但也有少數(shù)人習武天分不差,曾得花然清父女及三芳傳授劍術。
這些習武的家仆,一般都給花然清調往花家各地酒坊,作為鎮(zhèn)守之用。如今花苑剛遭毒靈子襲擊,加上蘭韻收到許清濁的書信,已知花苑面臨前所未有之危機,于是將這些好手盡數(shù)召回,更帶了部分人手前來保護花如何師徒。
蘭韻所帶十多名女子,結成劍陣,施展劍術,足以對抗一個小門派。但許清濁有石砫女騎相護,她們風塵仆仆趕來,倒也算多此一舉。只是許清濁盼望早些見著三芳,她們突然出現(xiàn),他自然激動不已。
蘭韻、桃舞奔到近前,蘭韻問道:“小少爺!你怎么樣?小姐在哪?她傷勢如何?”桃舞則道:“小丫頭呢?她還醒不過來么?”許清濁單口難答,掀起馬車簾子,黯然道:“師父一直沒醒?!?p> 桃舞忙搶進車里,一搭花如何脈門,嚇了一跳,驚道:“怎么回事?她、她身子都涼了?”許清濁這幾日服侍花如何飲水,雖未碰其肌膚,卻也沒覺察異樣,聞言嚇得半死,心道:“難道師父已經......”
蘭韻臉色一變,推開桃舞,伸指探了探花如何鼻息,松了一口氣,道:“這是‘蛇蟄術’。”桃舞急道:“什么叫‘蛇蟄術’?”蘭韻道:“那是夫人從苗疆帶來的秘術?!?p> 原來姜蠻兒是掌蛇使,她這一支精通養(yǎng)蛇之道,除了煉制蛇毒,更仿照蛇的習性,創(chuàng)出了不少秘術?!吧呦U術”即是其中之一,不是武功,而是苗人蠱師受到蛇類冬眠啟發(fā),鉆研而得的一種求生秘法。
苗疆一帶,瘴霧遮天,毒蟲遍布,地勢更是險要,蠱師們在外活動,難免有時陷入絕境,無法逃脫,唯有等人救援。若學了“蛇蟄術”,就可按照秘術所教,降低自身體溫,減少體能心神的消耗,長久不飲不食,直到給人救出。
花如何自幼就學會了“蛇蟄術”,如今給周天教主重傷,身軀虛弱之極,體內亂勁又猖狂無比,需要時刻壓制。于是這門秘術正好派上用場,給她自然而然地使出,盡可能保存精氣神,全部用于抵抗內魔。
蘭韻略微解釋了兩句,許清濁和桃舞方才放心。虛驚一場過后,重瞧花如何憔悴模樣,三人都淌下淚來。蘭韻一咬牙,踏出馬車,道:“別打擾小姐了。小少爺,桃舞,咱們回莊?!?p> 兩路人馬合成一路,向花苑行去。許清濁引見馬祥麟給蘭韻、桃舞認識,蘭韻拱手道:“我家小姐和小少爺這次在外遇險,多虧小將軍及令堂照拂,才能返回漢陽。大恩不言謝,今后若有用得上咱們花苑的,但請吩咐!”
馬祥麟謝了,命石砫女騎離遠了些,好叫花苑眾女伴隨馬車同行。許清濁向蘭韻問詢,方知三芳接到信后,震驚萬分,顧不得傷心,一面調集人手護莊,一面派人往九宮、武當二處求援。
蘭韻道:“邪教有這么多高手,還有個形同妖邪的教主。小姐的武功幾乎天下無敵,卻仍敗給了這教主,他們若要對我花苑不利,置小姐于死地,憑我們幾個,怎生抵擋得了?唯有請動名門正派的高手前來援護?!?p> 蘭韻向來是花苑的大管家,花如何昏迷不醒,她便成了主心骨,縱然心中悲傷到了極點,就想摟著自家小姐大哭一場,卻因為眼前潛藏的巨大危機,不得不強自振作,苦苦思索對策。
許清濁稍覺安定,心道:“只有我最沒用,除了哭什么都不會?!碧椅枨扑裆鋈?,似是知他所想,安慰道:“你別自責了,你能背著小丫頭,從那么多高手包圍中殺出,已十分了不起。”
花如何的狀況如何,許清濁在信中說過了。桃舞、蘭韻亦不敢驚擾她,只守在馬車兩側,有時入內替她喂水,都是小心翼翼。一行人走了一日,終于回到花苑,莊門前早有人候著,見他們歸來,立刻去通報菊清。
菊清因身子羸弱,不能趕路,未隨蘭韻、桃舞出門,只留守花苑,這時率眾仆從迎出。她見禮畢了,命人騰出足夠客屋,安頓石砫來客,自己則與許清濁等人將花如何送到絕色樓,輕輕放在香床上。
菊清道:“小姐常以牡丹自喻,回到牡丹園,睡在自己房里,氣韻相合,想來有助于她戰(zhàn)勝內魔?!彼m從信中得知,花如何勉強續(xù)命,所余時日至多不到一年,但豈肯就此放棄?
這幾日里,她想了不少拯救小姐的辦法,不過大多是異想天開罷了。許清濁忽道:“還有一事,太過重大,我沒敢在信里提及?!碧m韻一怔,點了點頭,命丫鬟仆從全都下樓,退出牡丹園外。
許清濁定了定神,將舒云天的身份說了,也表明花如何要自己去關外尋人。三芳與花如何朝夕相處,早知她和武鳳雛的戀情,卻萬萬想不到此事真相,聞言相顧震驚,良久都無一人出聲。
蘭韻半晌才道:“原、原來,舒公子竟......竟然是老爺和夫人的兒子,花家的少......大少爺?!毕肫甬斈晔嬖铺旄鎰e花苑,花如何鄭重托付自己跟隨鳳雛而去,登時深信不疑。
菊清搖頭道:“老天忒也絕情,竟讓一對璧人成了親生兄妹,生生拆散。”桃舞叫道:“現(xiàn)在還說這些干嘛?趕緊把武鳳雛找回來??!我明日就和清濁出發(fā),越早帶回來越好,小丫頭還等著見他一面呢!”
菊清頷首道:“是極,倘若小姐的意中......親兄長能陪在她旁邊,小姐興許能挺過來,將體內的亂勁......”還沒說完,許清濁忽道:“姊姊,你們都留在花苑,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三芳瞧他臉色堅毅,都是一愣。許清濁道:“我從小在關外長大,你們卻沒出過關,對關外不熟,去了也只得跟著我,不能分頭尋找,不若我一個人去。如今花苑缺人,你們都是大高手,應該留下來保護師父?!?p> 桃舞道:“我陪你去,也可以保護你......”許清濁勉強一笑,道:“找人而已,沒有危險的。再說,再說,師父今日重傷難醒,全是因我而起,我累得她如此,哪還能......”說著淚流滿面,止也止不住。
蘭韻瞧他神色慘然,驚疑不定,卻不便多問,想了片刻,點頭道:“好,小少爺,你放心去,花苑有我們守著?!碧椅柽€要再說,菊清道:“桃舞,你別固執(zhí)了,你留在花苑,咱們才能使那‘三芳劍陣’?!碧椅璋×艘宦?,閉口不言。
當下眾人休息一天,許清濁次日便打算啟程,蘭韻雖知他尋人心切,仍勸道:“吃了午飯再走罷?!痹S清濁搖頭道:“何必耽誤一上午?”蘭韻猶豫一會兒,道:“小少爺,你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