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三人同時攻來,威力不小,總寨主也不敢輕視,收了笑容,手中長布條東搖西擺,將莫忘竹、許清濁招式帶偏,反守為攻,布條連刺數(shù)下,露出的刀尖難掩鋒利。風(fēng)倦月赤手空拳,無法抵擋,唯有不住躲閃。
總寨主自稱身子不便,并非虛言,換作他全盛之時,憑一己之力,應(yīng)付三人,倒是沒什么難處??扇缃袼眢w有虧,武功大損,看似從容不迫,出言調(diào)戲三人,實是故意為之,虛張聲勢,以免被瞧出弱點。
而且,他的功夫自成一脈,與天下各門各派的武藝都迥異有別。越是武功高的人同他交手,越容易發(fā)現(xiàn)這一點,從而受到他的影響,陷入困境,根本無須他多費工夫,就自亂陣腳了。
許清濁、莫忘竹兩人的身手,已算武林中罕有,但二人以學(xué)他人武功為主,卻無絕頂高手的氣魄和定力,一被奇招怪式迷惑,守持不了自我,所以才都著了他的道。
不過相比之下,許清濁因有“心意六合”的境界,每次失神后還可自察醒覺,凝聚招式再打。莫忘竹的內(nèi)力僅是渾厚而已,更別說,她的武功是拼湊來的,體味不深,給總寨主布條一晃,招式全忘,根本沒了一戰(zhàn)之力。
風(fēng)倦月武功不如二人,可所使的“月亮拳”純屬自創(chuàng),與她本心契合,無論別人武功怎么古怪,都動搖不了她的心神。總寨主打起來,倒有七成心力是在應(yīng)付她,許清濁則不過三成。莫忘竹早早落敗,連一成也不用。
莫忘竹竹棒抵地,望著眼前三人劇斗,一臉困惑,似乎又變回當(dāng)年那個剛離家鄉(xiāng),完全不懂武功的少女。許清濁與風(fēng)倦月聯(lián)手進攻,無奈許清濁不斷停頓,隔了片刻才重新攻上,大多時候是風(fēng)倦月獨力支撐。
許清濁自知無法擔(dān)任主力,于是劍走偏鋒,以“紅雨”、“幽風(fēng)”、“傲霜”三劍出擊,竭力隱藏自身,以快劍封住對方的去路,并不時尋其破綻,指引風(fēng)倦月以“月相五變”攻去。
這么一來,配合有方,居然扳回局面,與總寨主堪堪戰(zhàn)平。許清濁卻高興不起來,心想:“此人無論攻守,都只拿著個布條打來打去,從不配合拳腳,也沒用過什么身法,甚至原地不動??梢?,他壓根未出全力?!?p> 總寨主與二人周旋,笑道:“姑娘,你武功很好啊,居然能在我刀下支撐許久,了不起!小白臉也還湊合,到現(xiàn)在還沒潰敗,還算會使劍!”許清濁駭然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總寨主哈哈一笑,道:”憑你二人今日的表現(xiàn),可以知曉我的姓名,本人馬恒之是也!”許清濁心道:“馬恒之?這名字怎么沒聽過?”激戰(zhàn)之中,不及細(xì)想,趁他說話,一劍滑向他布條中段。
馬恒之待要格擋,風(fēng)倦月覷得親切,一招“虎形劈掌”攻去。她用上了鳳雛為“心意六合拳”創(chuàng)的新招,不是她自己的“月亮拳”,未必能抗拒對方的迷惑。但突然之間打出,拳路陡變,倒也大出馬恒之的意料。
馬恒之唔了一聲,任由許清濁的秋霜劍在布條上一劃,輕移兵器,橫于胸前。眼瞧拳頭快到了,怕風(fēng)倦月受傷,更翻過布條,叫她一拳擊在兵刃的寬面上,兩人各自退了半步。
布片紛飛,他兵器上裹著的布條給風(fēng)倦月的拳勁一擊,隨風(fēng)飄散。許清濁、風(fēng)倦月均感強光刺目,忙撇過腦袋,瞇上眼睛后,這才看回來,便見馬恒之握著一柄寶刀,面上似笑非笑。
這柄三尺長的單刀,通體光燦燦的,握柄以黃金打造,形似酒樽,刀身雪白明亮,狀如柳葉;曲直之處,像是尺規(guī)比成,一望便覺協(xié)調(diào)無比;刀背刀刃,線沿柔順,又仿佛美人之婀娜。
馬恒之笑道:“怎么辦?我媳婦全給你們看光了?!痹S清濁沒注意他的調(diào)侃,望著那刀,脫口道:“等等,你、你,你該不會是刀魁吧?”馬恒之笑道:“刀魁是誰?與我有何干系?”
許清濁急道:“肯定是你!別想騙我了,我聽人說過你這把寶刀,一模一樣!”馬恒之哈哈大笑,道:“行行行,算你猜出來了。不過,怎么我的刀反比我本人更有名?”
馬恒之武功之高,不必贅述,他所用的全是刀招,再加上這一柄醒目的寶刀,許清濁再猜不到其身份,那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此人自然是刀魁,寶刀則是那柄風(fēng)流刀了。
忽聽砰的一聲響,眾人側(cè)目而望,看到一個寨主眼珠瞪圓,張大了嘴,因為過于吃驚,單刀都沒拿穩(wěn),失手掉在了地上。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咱、咱們老大便、便是刀魁?”
其他人笑道:“老廖,莫非你一直沒瞧出來?”那人見同伴們都笑嘻嘻的,道:“你、你們早知道了?為何從來不說?”其他人道:“老大自己不提,我們干嘛點破?你他媽的也真遲鈍,在山寨待了幾年,還沒瞧出來?”
老廖驚訝不減,一個勁地眨眼。風(fēng)倦月既沒聽過馬恒之這名字,也沒聽過刀魁這稱號,本來并不在乎,可見那老廖丟了魂似的,好奇問道:“刀魁是誰?”許清濁顫聲道:“是和云大伯齊名的高手?!?p> 許清濁回答她,心中也迷霧漸散,暗想:“我早該想到是他了。”他聽桃舞講過,刀魁號稱“浪子”,武功絕頂,貌似潘安,來去如風(fēng),更兼風(fēng)流成性,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棄一個。
此人有了名的喜新厭舊,始亂終棄,曾引得武林中怨聲載道。桃舞說起他時,鄙夷之情,溢于言表,許清濁記憶猶新,當(dāng)時就偷笑不已,對刀魁的逸事印象深刻。
但眼前這總寨主,領(lǐng)著一幫盜子匪孫,占山為王,首先便與“浪子”二字不符。而且一把濃密的大胡子遮面,怎么也看不出潘安之貌來。唯有好色和武功高強兩點,確然無疑,始知盜魁便是刀魁,刀魁便是盜魁。
馬恒之笑道:“今日我真名公之于眾,這叫我以后怎么藏?”將風(fēng)流刀一豎,叫道:“你們幾個,壞了我的好事,我這次可不饒了!”舉刀一揮,朝二人擊去。
許清濁暗道:“他可是與師父一般厲害的高手??!”能與此人大戰(zhàn)未敗,初覺有些驚喜,可見他持刀攻來,似是不再留手,又想:“論真本領(lǐng),我又豈是他對手?”氣勢弱了不少,一劍刺去,劍勢軟綿綿的。
馬恒之瞧他為自己威名所震,起了捉弄之心,繞開他劍擊,湊到他耳畔,故意叫道:“刀魁來了!”許清濁果然嚇得一哆嗦,長劍差點沒拿穩(wěn)。馬恒之大樂,拿刀背在他肩后一拍。許清濁受震,一屁股坐在地上。
風(fēng)倦月惱道:“藏羚兒,你怕他做什么?我瞧他也沒那么強!”嘴上說話,拳頭不停,一招“月落臨頭”,猛打馬恒之太陽穴。馬恒之笑道:“好潑辣的美人!”不管許清濁,倒握寶刀,刀柄朝前,點向風(fēng)倦月胸口,迫她撤招。
風(fēng)倦月雖能保持自我,武功畢竟遠(yuǎn)不如刀魁,赤手空拳,難以抗衡馬恒之的刀招。數(shù)招過后,馬恒之躲她一撲,刀柄在其背心輕輕一推,雙力相疊,風(fēng)倦月朝許清濁飛去。許清濁還沒爬起來,兩人直撞了個滿懷。
馬恒之見二人相扶而起,臉上都紅撲撲的,嘻嘻笑道:“小白臉,想和妹子好,只管這樣大膽撲上去。這次我先教你一回!”兩人羞怒交集,許清濁怒道:“你身為絕頂高手,嘴里怎么盡不三不四的?”
言語之間,一道青影躥向馬恒之,原來莫忘竹好不容易緩過來了,心知“百師傳”學(xué)得不到位,反受其害,便以“七十二峪劍法”揮棒擊去。這套棒法她因為賭氣,并未學(xué)完,徒有招式,內(nèi)勁的運用竅門,掌握不到一半。
然而睹物思情,這幾年里,她卻沒少練它,每次夜里想起鳳雛,都要從頭至尾練上一遍。這門武功于她而言,十分的親切熟悉,哪怕馬恒之招式依舊怪異,她也不再那么容易被帶偏了。
馬恒之深知她內(nèi)功強得離譜,不似人間應(yīng)有,但內(nèi)功再高,境界未到,那便不堪一擊,是以從未放在眼里。此刻忽然發(fā)覺她大有長進,勉強在自己刀法下守持心神,不由有些驚訝,咦了一聲。
莫忘竹咬牙出擊,腦海里浮現(xiàn)舒云天當(dāng)年教自己的光景,暗想:“他是這樣教我的,我絕不會忘!”仿佛鳳雛出現(xiàn)在了眼前,每次棒法將偏,他就會糾正自己,隨他的指點出招,再無差錯。
馬恒之連躲幾棒,暗暗稱奇,忽然發(fā)覺她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好似“目中無人”,心思稍轉(zhuǎn),心中好笑:“這小女孩自己一個人練棒呢!”風(fēng)流刀一垂,轉(zhuǎn)身走出兩步,莫忘竹還在后面揮舞不休。
許清濁以為她讓馬恒之引入了魔障,急道:“馬寨主,你這是什么武功?快讓莫姑娘停下來!”馬恒之哈哈大笑,道:“什么武功?我的武功,當(dāng)然便是刀法了!”
許清濁雖急,聞言仍是一愣,問道:“什么刀法?你講得太快,我沒聽清。”心想對方武功絕頂,所用刀法定是曠世無雙的絕技,好奇心催使,忙欲得知其大名。
馬恒之笑道:“不是你沒聽清,本來只有‘刀法’二字,我的武功就叫刀法。”許清濁張大了嘴,一時未懂他意思,道:“???你是說,你會天下所有門派的刀法么?”
馬恒之長笑道:“大錯特錯!這天下之間,唯有我一個人會刀法,其他人不過是拿刀亂砍罷了,怎能和我相提并論?不對,應(yīng)當(dāng)這么說:世上本無刀法,直到我出現(xiàn)后,方才有了刀法!”
許清濁全沒料到他如此狂妄,目瞪口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風(fēng)倦月性子稍野,也嚇了一跳,正要駁斥他,只見群盜笑成一團,都道:“老大又開始吹牛了!”馬恒之笑道:“我?guī)讜r吹過牛了?我是實話實說!”
便連馬恒之身邊相熟的寨主,也都不了解,他這番話還真是“實話實說”。他們更不知道,這位以刀術(shù)威震武林的高手,原本出生在書香門第,全家上下無一人會武,只盼著他讀書做官。
馬恒之小時候名叫馬平川,那是他父母希望他從文學(xué)儒,科舉入仕,都能一馬平川。也許名字起得太好,他從小無論什么,一學(xué)就會,只是順利過了頭,一會就厭倦,厭倦了就不愿再碰。旁人苦口婆心,卻是半點也勸他不得。
他生平最煩說教,數(shù)年之內(nèi),仗著聰明捷悟,亂解四書五經(jīng),專門詰難老師,氣走了十幾個教書的儒生。家人無奈之下,又請人教他琴棋書畫、醫(yī)藥相卜等技藝,盼他一技傍身,免得成日混世。
結(jié)果,他仍是興趣不足,每每半途而廢,還指責(zé)人家亂教。他父母急得跺腳,請來個算命先生,替他改名叫恒之,盼他換了名字,以后做事能夠持之以恒,堅持下去。
正好其時,家里剛請了教頭帶他著打拳練功,這一改名改得倒靈,他還真對武術(shù)十分喜愛,練了大半年,依舊興致勃勃。他家里一高興,也樂得花費重金,請來許多有名的師傅教他。
哪知此人本性難移,學(xué)是學(xué)了,學(xué)完以后便否定師傅,說他們亂教,自己琢磨出來的才是武學(xué)至理,反要師傅們跟著他練。這些拳師瞧他搬弄一堆奇怪的新招,可交起手來,竟打不過徒弟,一個個都吹胡子瞪眼睛。
他們沒教成馬恒之,反而受他的影響,把各自原有的功夫都帶偏了,武功大損。從今往后,他家鄉(xiāng)附近的師傅教頭,都像躲著災(zāi)星一樣,再沒人敢來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