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及此處,望向風倦月,見她也正盯來,目光一交,即知對方念頭與自己一般。香羅剎見二人立在門口不動,料定他們被這聲勢嚇到,笑道:“怎么了?剛才的威風哪去了?過來,讓我也瞧瞧,鞏壇主收了何等優(yōu)秀的人才!”
許清濁與風倦月相視一望,邁步走去,故作驚慌,沒走幾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殿內(nèi)眾人暗暗好笑,都想:“這廝方才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嚇得腿軟?!毕懔_剎掩口嬌笑,等二人站定了,上下打量一番,笑意不減。
許清濁牙關打戰(zhàn),道:“見、見過護法?!憋L倦月也學著他,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句。香羅剎嘻嘻直笑,道:“早聞‘烏尾豹子’男女通吃,卻沒想,他能尋到你們這樣的俊男美女。嗯,跟姊姊說說,你們叫什么名字?”
許清濁顫聲道:“我、我,小人叫許羊兒,她叫風月兒?!毕懔_剎撲哧一笑,道:“鞏飛起的花名,當真俗得可以。”笑了一陣,問道:“他派你們回分壇干嘛?”
許清濁道:“鞏壇主叫、叫我們回分壇,問管事的,最近有沒有進項。叫我二人把東西都收下,替他送回宅子?!北娙思娂娐冻霰梢闹?,心想:“姓鞏的正事不做,派人回趟老巢,居然還是找部屬勒索好處?!?p> 鞏飛早年為丹教立過大功,本來能夠升任長老,后來卻毫無建樹,空吃老本。教中高層對他厭煩已久,但也不愿卸磨殺驢,引得其余教眾齒冷。于是外放他去地方上擔任壇主,對他的胡作非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許清濁之所以這么說,是已從馬恒之處得知,鞏飛原有這等行徑。眾人毫無懷疑,香羅剎笑道:“你們想要什么進項?若分壇里給不出,是不是還得尋咱們索要?”
許清濁忙半跪在地,道:“不敢,不敢,小人實在沒想到,真是護法駕臨。護法天仙一般的人物,小人怎敢對您不敬?”香羅剎笑道:“哎呀,你說姊姊是天仙么?”
許清濁接口道:“護法比天仙還要美麗!小人從來沒見過比您更好看的女子!”他既知香羅剎與刀魁、毒娘子、沈素衣等人的往事,靈機一動,投其所好夸了一句。
香羅剎身居護法一職,靠的是武功謀略,若底下人阿諛奉承她,過分夸大其美貌,豈非顯得她得位不正?換作平時,她難免動怒,可最近錯失情郎,未免有些顧影自憐。許清濁這話于她而言,卻十分中聽。
香羅剎嘻嘻笑道:“你這小家伙嘴兒倒甜!”頓了一頓,笑道:“嗯,也并非每位護法都是天仙......我旁邊這位封護法,名為‘鐵面’,卻乃閻王下世,判人生死,瞧見兩旁的陣仗沒有?那都是他的鬼差。你們千萬別得罪他?!?p> 許清濁聽她說“并非每位護法都是天仙”,明白她譏諷毒娘子,暗覺好笑。待聽后半句,始知南護法來歷,心道:“是了,這南護法封鐵面,多半是管刑罰的,難怪屬下都是劊子手?!?p> 許清濁假意朝向封鐵面,恭恭敬敬地道:“小人愿為二位護法赴湯蹈火,不敢再有絲毫不敬。如有違背,就請閻王爺降罪于我二人?!北娙寺犓樦蛢号?,言語里滿是奉承,不禁皺眉。
鞏飛貪婪好色、任用少年之事,在場超過一半都曾耳聞。也猜到他二人既然因?qū)櫠?,多半出身下賤,武藝低微,靠著外貌俊美和溜須拍馬才能上位。如今給香羅剎一誘,原形畢露,又改為討好兩位護法。
香羅剎媚眼流波,笑道:“如此說來,你們是想代替鞏壇主,加入咱們?”許清濁一驚,還以為她洞悉了自己的圖謀,抬眼一瞧,發(fā)現(xiàn)香羅剎并無異色,按捺驚疑,點頭道:“是,咱倆全憑護法吩咐。”
香羅剎笑道:“嗯,咱們在此議事,本要知會鞏壇主,可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畢竟沒能請來。你們既是他的親信,倒也可替他。只不知,你們有什么本事?”
許清濁忙道:“小人二人會讀書識字,略懂武藝。不過生平最擅長的,還是伺候主子。請兩位護法隨便驅(qū)使!”誰都聽得出他有改投新主的心思,紛紛不屑,暗罵他奴顏婢膝。
香羅剎與封鐵面及眾屬下討論要事,給兩人打斷,說了許多閑話,已有些不耐。她本當許清濁是個愣頭青混小子,便要戲耍一番,當眾殺死,警告此地分壇的教眾,不準以下犯上。
可至此而觀,此人還算識趣,也不忙著處死他。香羅剎稍斂殺心,暗想:“這女子美貌出眾,之后定然要殺了;男的雖沒骨氣,人卻不失俊美,且留著他多活幾日,供本姑娘玩玩?!?p> 香羅剎微微一笑,道:“你們想伺候我,我不忍心拒絕。不過嘛,你們只是鞏飛的使者,不配與在場諸位同座。嗯,來我旁邊站著吧。”二人已被她視為必死,不再多想,念頭回歸到了正事上,與眾人繼續(xù)議論。
許清濁、風倦月聽她肯暫留自己在殿內(nèi),均是暗喜,低頭走到香羅剎左側(cè),噤聲侍立。各個正副壇主、堂主瞧她收起笑容,都打起精神。一人起身道:“按香護法方才所言,咱們到底該如何與姓向的對質(zhì)?還請示下。”
香羅剎道:“姓向的一手遮天,有他從中作梗,余者想見教主都十分困難,更別提當場質(zhì)問了。好在長老堂還未被他收服,若能令眾長老出面,請教主定奪向天嘯功罪,便有七八成勝算了?!北娙寺犃耍B連點頭。
議論半晌,有一人起身,搖著折扇,侃侃而談:“依尹某所見,咱們盤算著搬出長老堂,向天嘯多半心知肚明,想方設法干預,阻止長老們參與進來。這一年里,不少兄弟們借各種理由,想去教主座前傾訴,全被姓向的回絕,說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準打擾教主清修。若找長老堂討要說法,也是一般回復。可見,向天嘯雖統(tǒng)治不了長老團,至少已與多數(shù)長老達成共識,唯有極為重要的事件,才能面呈教主,否則由他來裁決就夠了?!?p> 一人道:“尹壇主不愧是‘玉面智將’,一番剖析,令小弟茅塞頓開。但照這說法,什么事才稱得上‘極為重要’,而非‘雞毛蒜皮’?這可沒個準兒啊......”
話音未落,另一人喝道:“重不重要,還不是姓向的說了算!上個月,錢壇主被毒門叛逆拿住,殺死分尸,剁成了碎肉寄回泰山分壇。壇中兄弟們無不悲憤,齊去總壇,要請教主做主替錢壇主報仇。結(jié)果姓向的派人答了一句‘無關緊要’,連主殿都沒讓他們靠近,就打發(fā)回山東了,簡直豈有此理!”
先前那人道:“皇甫兄弟莫要激動,姓向的學那宦官奪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樣的事還少么?咱們?nèi)糁恢晃栋l(fā)脾氣,沖昏了腦子,無計可想,怕是更叫向天嘯得意了?!?p> 姓皇甫的人點頭道:“是,張壇主說得在理??上一矢τ紊鷣聿宦斆鳎矊嵲谙氩怀鍪裁春棉k法?!睆垑餍Φ溃骸靶諒埖挠謳讜r聰明過?此事還得靠兩位護法和尹壇主、尚壇主等幾位拿主意。”
又有一人道:“論智策,尚某何敢與二位護法及尹先生并稱?但我也有個想法,假使教主不是受制于向天嘯,而是本意如此,咱們無論怎么忙活,也不過白費工夫。還不如奉二位護法為主,自立門戶?!?p> 張壇主道:“尚壇主何出此言?教主若非被向天嘯架空,豈能眼睜睜看著他胡作非為?”更有一人贊同道:“是極,鳳凰山一劫,教主受了重傷,定是被向天嘯趁機軟禁,甚至......不管怎樣,才致成了今日的局面。”
尚壇主道:“畢兄這么想,無可厚非。只是在鳳凰山與劍仙交手之前,教主他老人家早就懶問世事,常叫向天嘯代傳旨意。不免令人懷疑,教主已登仙位,本教興衰起落,都不過凡界俗事,他全不在乎了?!?p> 尹壇主笑道:“尚兄此言差矣。教主即便白日飛升,遠離凡塵,那也是他老人家自己的功德,咱們怎能因此不顧祖師所留的基業(yè)?果真如尚兄所猜,咱們扳倒向天嘯,甚至另選新任教主,教主也不會在乎,豈非更好?”
尚壇主面露慚色,點頭道:“不錯,是兄弟想差了?!币鼔餍Φ溃骸霸僬f,咱們自立門戶,無異于對姓向的低頭,總壇的財富寶貝,難不成都拱手讓人了?”尚壇主雖服其言,但被一再駁斥,大覺難堪,胸中升起一絲怒火。
香羅剎忽然笑道:“大伙兒怎么說偏了?當務之急,是尋到一個名目,令姓向的和長老堂都回避不得,非得叫教主親自接見不可?!闭f到這兒,轉(zhuǎn)向封鐵面,問道:“封大哥,你有什么好主意沒?”
封鐵面搖了搖頭,一言不發(fā)。此人鐵面無私,除了判人罪行,極少開口說話,眾人早習慣他的冷漠,見怪不怪。尹壇主說道:“除非是大功或者大過。按教規(guī),凡大功者,須教主親賞;凡大過者,須教主親罰?!?p> 張壇主道:“哎,這規(guī)矩大家還不明白?仍是那句老話,什么叫大功大過,都繞不開姓向的決定。”香羅剎笑道:“那么,就選一件顯而易見的大功勞,連姓向的也抹除不了?!?p> 眾人紛紛問道:“什么大功?”香羅剎笑道:“擒拿毒門四使!”眾人面面相覷,均想:“是了,毒門策劃叛變,戕害同門,實屬我教前所未有之恥辱,要真能抓住一個,自然稱得上是大功!”
一名女壇主遲疑道:“毒門四使狡猾無比,神出鬼沒,怎么才能抓住他們?”又一人道:“尤大姐此言極是!上次我等圍攻毒娘子,仍叫她跑了。毒門有了提防,更會小心行......”
香羅剎對毒娘子的脫逃極為不滿,聞言瞪了那人一眼,后者忙閉嘴低頭。尹壇主搖了搖折扇,問道:“香護法,你既出此言,肯定不是隨口一說。敢問,你有什么打算?”
尹壇主是她一方的智囊,香羅剎頗為重視他,聽他發(fā)問,稍收怒意,使了個眼色,下首一個壇主離座,走到文王像后,提出一個人來。眾人起身張望,均吃了一驚,叫道:“毒瘋子?”
許清濁差點也叫了出來,好在及時醒悟,沒有發(fā)聲。但見這人閉著雙目,昏迷未醒,丑陋無比,看長相正是毒瘋子。許清濁見過他一面,尚終生難忘,在場壇主、堂主曾與之共事過,一眼就能認得。
尹壇主奇道:“香護法神通廣大,居然將此人擒住了?”香羅剎微微一笑,搖頭道:“他不是毒瘋子,只是個相貌極似的普通人。”眾人一怔,再看那人幾眼,絲毫不覺有異。
一個壇主蹲下身子,一抹其臉,驚道:“他沒有易容化妝?”香羅剎道:“不錯,這人天生這副臉孔,與毒瘋子一模一樣。十年前為我偶然發(fā)現(xiàn),或覺以后派得上用場,我便抓了他囚禁至今?!?p> 那壇主點頭道:“啊,香護法為了本教大冶,長年奔波四海,難怪能找到如此相像之人。”另有一個壇主贊道:“護法未雨綢繆,屬下甚是佩服。”一時稱頌之聲,不絕于耳。
許清濁大怒,暗想:“人家一個尋常百姓,只因長得像毒瘋子,就飛來橫禍,給你無端囚禁了十年!邪教行事,可惡至極!”風倦月瞧他咬牙切齒,伸手握住他手掌。許清濁一驚,忙收了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