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筋動骨一百天。
可有柳婆婆的醫(yī)術,和藥水神泉的加持,短短半月工夫,田小草的腿就已痊愈了一大半。
柳婆婆之前囑咐過,要繼續(xù)靜養(yǎng),余下的日子極為關鍵,稍有不慎就會落下殘疾。
靜養(yǎng)的后果就是休息過了頭,一覺醒來,天都黑了。
平時這個時候,阿黃在門外酣睡,還會時不時打呼;對面柳婆婆房里會透出橘黃色的燭光,不知是在縫補妞妞的舊衣裳,還是在看書?
可今晚靜的有點出奇。
“可能柳婆婆困了,今晚睡得早吧?!?p> 田小草正這么想著,倒頭準備繼續(xù)睡,忽然聽到有人低語:
“老太婆不在房里,啞巴也不在房里,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放一把火,看她們能躲哪兒!”
田小草吃了一驚,差點就要喊出聲來,卻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熟悉的藥香味告訴她來人是妞妞,頓時放下了戒心。
妞妞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田小草會意的點點頭。
妞妞轉動了一下桌子上的燭臺,地面上的木板像一張大嘴張了開來,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臺階,兩人剛剛順著臺階下去,木板又恢復了原樣。
此處居然別有洞天?
無數(shù)顆拳頭大小的藍寶石在路邊排成一排,發(fā)出幽幽光芒,指明了前進的方向,一條地下河潺潺細流,河底的光也是淡藍色的,波光映照在凹凸不平的墻面上,宛如夢境。
河邊停著一個木筏,足以容下三人同乘。
“妞妞,婆婆去哪了?”
妞妞沒說話,遞給田小草一封信。
“小草,河邊墓碑下埋著一位前輩,他一生光明磊落,稱得上一個俠字,你臨行前記得給他叩幾個頭?!?p> 田小草猜想這里埋著一位真正的大英雄,想到吳大叔說過的英雄故事,頓時豪情萬丈,也顧不得腿傷未愈,一本正經(jīng)的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此時,妞妞遞給她第二封信。
“我們雖相識不久,但我看得出你是個有骨氣的好孩子,你既已行過三拜九叩之禮,便是秦師兄唯一傳人,他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p> 田小草一臉茫然,心道:“對待英雄,不是就應該行這種禮嗎?吳大叔說的?!?p> 正晃神間,妞妞一掌劈開了墳墓。
容易的就像無道打爛一個西瓜。
容易的就像柳婆婆打死一只蚊子。
容易得就像田小草打了一個噴嚏。
妞妞沒有理會田小草震驚的眼神,俯身從墓穴里取出一個包袱。
信上寫道:
“秦師兄的尸身已然墜入火海,留給我的只有一件軟甲和一本功法,你要好生保管?!?p> 總覺得這封信還沒寫完,田小草看了看妞妞,妞妞也看了看田小草。
“沒有第三封信嗎?”田小草問道。
妞妞指了指上面,又比劃了半天,田小草說:“因為突然有人來了,所以信還沒寫完,是嗎?”
妞妞點點頭。
“我們要等婆婆一起走嗎?”
妞妞搖搖頭,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向木筏,心里想起柳婆婆的交待:
“妞妞,你已經(jīng)長大了,未來會有你自己的造化,沒有必要陪我這老太婆等死。等出了神泉,便按我以前教你的路逃命去吧!只要有你在,藥王谷就還有重振旗鼓的希望!”
妞妞撐著竹竿,木筏逆流而上,田小草注視著來時的方向,盼望柳婆婆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
她素來不信神佛,此刻卻在心里把各路神仙求了個遍。
話分兩頭。
柳婆婆讓妞妞帶信給田小草之后,心里已了無牽掛,所以當她被七個黑衣人包圍時,還能若無其事地在藥水神泉旁練拳。
“老太婆,伏魔令在此,還不束手就擒!”
“哦?伏魔令?盟主還是不肯放過我這個「魔族余孽」嗎?”
“奉盟主口令:藥水神泉本就歸藥王谷所有,卻被你私吞,此乃第一宗罪;你是藥王谷弟子,卻與魔教狼狽為奸,此乃第二宗罪;你下毒殺害前任盟主崔雨,此乃第三宗罪……”
“停,不用背給我聽了,給你們這些蠢材省些力氣,只需告訴我總共幾宗罪?”
“十一宗罪?!?p> 柳婆婆眼里滿是鄙夷,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拿走藥水神泉去給崔庚煉藥是嗎,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住口!盟主的名字豈是你能說得的?”
七人身影如鬼似魅,眨眼間擺出陣型,周身迸發(fā)出一股強烈的劍氣。
柳婆婆也毫不示弱,用手里的鍋鏟做劍,在密集的劍氣中撕出一道口子,一個鷂子翻身鉆了出來,凌空之時手里憑空拿出幾枚金針,手腕發(fā)力,打瞎了其中一人的雙眼。
“不好,老四倒了,補坤位!”
他們的走位在柳婆婆看來顯然不堪一擊,只見她左手金針如細雨綿綿不絕,右手鍋鏟如狂風攻勢猛烈,不出一盞茶的功夫,黑衣人死傷慘重,唯一的幸存者手足盡廢,真是人為刀俎,他為魚肉。
“與你們一同來此的,可還有別人?”
黑衣人點了點頭,企圖用最后的誠實換來這位女武神的慈悲心腸。
柳婆婆又問:“那人是誰?”
黑衣人剛要張嘴說話,頭顱突然炸了開來。
紅色的是血,白色的是腦漿。
柳婆婆眼神一撇,動手之人原來是屋頂上的蒙面少年。
柳婆婆:“小子,這手暗器功夫很俊啊,用的還是霹靂雷火彈,你可是蜀地唐家的弟子?”
他淡淡的說:“死人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份?!?p> 柳婆婆:“崔庚身為武林盟主,竟將你這樣的好苗子培養(yǎng)成了刺客,難怪中原武林一蹶不振三十余年。”
“做刺客,才能親手了結你這種叛徒?!?p> 少年紫色的面具十分猙獰,像一頭巨獸,吞噬了他所有人性,招式才會如此狠辣。
他一躍而下,手中短劍干凈利落的將柳婆婆心臟刺穿,就在他心中奇怪為何得手如此容易時,他看見了燈火下柳婆婆的笑容。
那是一種欣慰、釋然、快意、慈悲的笑。
柳婆婆像一片柳葉落入水中,沉入這片她守護了三十年的藥水神泉。
少年不由得愣住了,他殺人無數(shù),人們臨死之前要么哭嚎不止,要么奮力反抗到最后一刻,但沒有一人笑的如此釋然。
他很快回過神來,因為就在剛才,他一口氣犯了三個錯。
天大的錯。
他不該忘記,有一種藥可以讓人在短時間爆發(fā)出百倍的功力,雖然代價是全身血液都將變?yōu)閯《尽?p> 他不該忘記,這種在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的藥,是柳婆婆二十四歲那年發(fā)明的。
他最不該做的,就是讓柳婆婆的尸身落入水中,讓藥水神泉轉眼間變成一片毒海。
雷聲大作,天上忽然下起雨來,像是要將滿地血跡沖刷干凈。
可是,怎么洗得凈呢?
當這場大雨停下的時候,已是三天后的六月初九,田小草強忍著腿上的傷,和妞妞穿過一片竹林,來到一間十分隱蔽的竹屋,屋子里已經(jīng)落了厚厚的灰塵和蛛網(wǎng),二人動手打掃干凈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立著兩個靈位。
左側靈位寫著:秦公南墨之靈位
右側靈位寫著:秦柳氏之靈位
田小草的心猛的一沉,說道:“小丫頭,柳婆婆她難道……”
妞妞此時已經(jīng)淚如雨下,上前點了三炷香放進香爐,跪在蒲團上,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田小草雖然不比妞妞跟著柳婆婆多年,可是跟柳婆婆相處多日,心里已經(jīng)把她當成最親的長輩,感情之深,恐怕比那個在鄉(xiāng)下的親娘還多出許多倍。
在木筏上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只希望是自己多想,如今看來,柳婆婆早就知道終有一日會葬身藥水神泉。
她學著妞妞的樣子焚香、磕頭,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陰陽兩隔的滋味。
直到第二天晚上,她還沒有從這種悲痛的情緒中走出來,怔怔的靠在窗前發(fā)呆。
聽著微風浮動竹葉的聲音,看著淡淡的云霧給月色蒙了一層紗,隱約想起幾日后就是華山論劍的日子。
離家的初衷本是去看華山論劍,卻遇見這許多人和事,她心里悲喜參半,也許只有見到柯無岸,才不負這一番風波。
天色微亮,妞妞一醒來就看見田小草在收拾包袱,她上前拉了拉田小草的衣角。
田小草說道:“小丫頭,從此以后你跟我便要相依為命了,咱們這就動身去華山,等我見到了柯大俠,學會絕世武功,咱們再回藥水神泉去,好么?”
妞妞畢竟年幼,向來聽柳婆婆吩咐慣了,雖覺得不妥,又不知哪里不妥,只好點了點頭。
田小草拿出軟甲要妞妞穿上,妞妞本來不肯,田小草卻說道:“你雖然比我有本事,但畢竟比我小六歲,如果讓你受了傷,我還算什么姐姐。”
妞妞拗不過她,只好把軟甲貼身穿著,又將兩個靈位小心翼翼裝進包裹背在身上,就好像柳婆婆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