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早該想到的,二等艙之行索然無趣。除了緊張引起的那份心跳以外,就只剩下沮喪了。我們能看到的,就是一個一個緊閉著的門。事實上,三等艙也好二等艙也罷,除了鋪位并無其它。這時候正是下午班的時間,如果我們能像蚊子一樣巴到窗口上去,或許能看到一具具身著淡藍色衣服的軀體,因為靈魂已經(jīng)去了那邊,它們只好躺在鋪位上沉睡。但看一具沒有靈魂的身體跟看一具尸體有什么區(qū)別呢?更何況我們還不是一只蚊子。沙塵是這么異想天開過的,當二等艙讓人索然無味,我們又根本沒法上到頭等艙去的時候,他就說:“要是我們能變成一只蚊子就好了?!彼氲氖悄菢泳湍馨偷筋^等艙的窗戶上,把頭等艙看個一目了然。
我推測頭等艙應該什么人都沒有,因為我們一旦升入頭等艙,就去了“文明社會”。對于這一點他沒有表示反對,但他依然想去看頭等艙。
“也許我們應該有一條繩子,那種帶鉤的繩子。”他說。
“如果上頭什么都沒有的話,我們?yōu)槭裁催€需要繩子呢?”我說。
“你沒聽見音樂聲嗎?”他問。
我當然聽到音樂聲了,隱隱的,遠遠的,像來自天堂,或者來自地獄,但我沒想過可能來自頭等艙。
沙塵指著頭頂,要我仔細聽。我支起耳朵,果然就覺得音樂聲來自頭頂。我有點欣慰了,如果這音樂來自頭等艙,那么我們總算是沒有白來一趟了。但沙塵顯然并不滿足于只聽到音樂聲,我們在過道里穿來穿去,困獸一樣希望找到那種被他們忽視了的,能通往頭等艙的渠口。于是我們召來了乘警,他遠遠地用警棍指著我們“嗨”,我們只好撒腿就逃。但沒逃幾步,前面又有了一個,他像是早知道我們要逃到這里,一直就站在那里等著。再回頭,身后那位也逼過來了。我們無路可逃了。沙塵嬉笑著舉起雙手,是投降的意思了。兩位乘警來到跟前,緊盯著我們的衣服。我們的衣服都有點兒偏大,好在手機族的服裝沒分男女。沙塵很認真地說:“我們倆都喜歡偏大的衣服,這樣方便冬天往里頭多塞衣服。”這時候,他們的應變能力跟我們就顯出巨大差距來。他們就像從來沒聽說過衣服里還能塞衣服這種事兒的大傻瓜一樣,在我們面前翻了半天白眼。事后沙塵告訴我說,這就是程序的局限性。
“我們想找個地方親熱一下,也不行嗎?”沙塵繼續(xù)跟他們吊二郎當?shù)厝鲋e。
這好像在他們的理解范圍之內(nèi),因此他們的眼珠子終于又轉(zhuǎn)了起來。
“你們幾號的?”一個問。
沙塵回答說:“‘男單3號’?!?p> “你呢?”那家伙竟然拿警棍捅我的后腰。
于是我怒目而視地吼他:“把你那根燒火棍拿遠點!”
“這個時候,你們應該在那邊?!钡麄円蝗缂韧孛鏌o表情,根本別想看到他們的歉意。
“我們只是想親熱一下而已。”沙塵說著就抓過我的臉“吧嘰”起來,這倒挺管用的,他們朝著各自來的方向走開了。
兩家伙消失后,沙塵才說:“剛才他們復制了。”
我們沒敢繼續(xù)在二等艙逗留,而是很快就溜了出來。
我們徑直去了大頭的家,開門的竟然是大頭,而他的父母卻緊摟著對方睡著了。是真正的入睡,跟去了手機那邊是兩回事。但表面看起來又是一回事。
沙塵示意大頭別做聲,之后盡量小心地換好自己的行頭,躡手躡腳出了門。大頭跟了出來,于是沙塵干脆把他帶上了。
“你爸媽干好事兒的時候,你就在那看著?”離開時,沙塵沒個正經(jīng)地問大頭。
大頭說:“嚕。”
我要沙塵帶上大頭到甲板上等我,我回房間換衣服,沙塵卻堅持要見見魚的丈夫。
替我開門的時候,魚的丈夫臉上還淌著汗,你還能感覺到他頭頂有一股熱氣在持續(xù)。但他臉上卻全是掃興,一看就知道我敲門前他正忙著行丈夫之事。
“你們怎么這么快就回了?”他沒好氣地問。
我支吾著,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沙塵在后面說話了:“大頭爸早就干完,這會兒都睡過去了,你這里怎么還沒完?”
“去你的!”魚的丈夫終于無奈地笑起來。
我進門換衣服,他們倆在門外繼續(xù)說話。
“你去過頭等艙嗎?”沙塵的聲音。
“你不知道不滿五星進不了頭等艙?”魚的丈夫在說。
“我以為你可能運氣好,正好上去過?!鄙硥m在開玩笑。
“那上頭住著誰呢?”他問。
“嚕?!笔谴箢^在說。
“住著精英們吧?!濒~的丈夫說。
“精英們不都去了‘文明社會’嗎?”沙塵說。
“難道他們不是像我們一樣,去了還會回來?”魚的丈夫說。
“那樣的話,頭等艙早住不下了。要知道精英們是不死的,至少他們是這樣宣傳的?!鄙硥m說。
好一會兒聽不見魚丈夫的聲音。我趁這機會對魚說:“好了,我馬上去換他進來,你們繼續(xù)?!濒~沖我癟嘴翻白眼做調(diào)皮鬼臉,她的豆芽卻在“吧嘰”著奶。
“你們做事兒的時候,他也這么乖嗎?”我問完就出門了。純粹為了玩笑,我并不需要答案。我一出門,魚的丈夫就迫不及待地進門去了。其余人都去了手機那邊,我一離開他們就可以繼續(xù)親熱了。
我們仨兒朝著甲板上走。
“他不相信上面根本沒住人,也不相信精英們?nèi)チ烁揪突夭粊??!鄙硥m說。
這顯然是后面我沒能聽到的對話,那會兒我應該在和魚玩笑?!澳阋猜牭揭魳仿暳?,而且你比我更堅信音樂聲就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蔽艺f。
“音樂聲能證明什么?程序員多花兩分鐘時間就可以搞定。”沙塵說。
我們在甲板上盤腿坐下來,大頭也學著我們的樣子坐下來。
“那么,這個也是程序嗎?”我拍拍屁股底下的船。
“難說不是?!鄙硥m說。
那會兒太陽已經(jīng)當了頭,我指指頭頂那個炫目得讓人無法跟它對視的太陽說:“如果它也是假的,編寫它那位程序員干活倒還蠻精致的?!?p> 沙塵沒抬頭看太陽,他看著海面(如果我們下面真是海的話)。他說:“我們應該把大頭扔下去。”我給他嚇了一跳,因為他說得很認真。他說如果是假水是淹不死人的。他還說如果大頭掉下去了,他就應該下去救,那樣他或許就能知道水的真相,而且還有可能趁機爬到頭等艙的窗戶來一次調(diào)查……
他正說得起興,大頭的父親來了。太陽光下,他那一臉的滿足感也顯得明晃晃的。
“怎么樣?你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了嗎?”他摸摸大頭的頭,也坐了下來。
“沒什么看頭?!蔽艺f。
“那邊呢?二等艙的那邊是什么樣?”沙塵想知道二等艙模擬領(lǐng)域的情況。
“怎么說呢?差不多吧,比起三等艙來說,只是建筑物要多一點,城市要大一點,看起來也更真實一點?!贝箢^的父親說。
“紅殿呢?”我問。
“我沒認真去看過?!彼f。
“你對它不感興趣?”沙塵問。
他想了想,說:“不感興趣?!彼f:“都知道那是一個假建筑,有什么興趣呢?”
“你怎么敢肯定那是一座假建筑?”沙塵問。
“難道不是嗎?”他說。
“在那個模擬領(lǐng)域里,有什么是真的?不都是幻影嗎?”
“你說得沒錯?!鄙硥m說。
“那你還說紅殿不是假的?!彼f。
“我認為,什么都可以是幻影,就紅殿可能是實在的?!鄙硥m說。
大頭的父親停下來認真想了想,后點了點頭,說:“也有可難吧?!?p> “不過那重要嗎?”他問沙塵。
“對他們多一點了解不好嗎?”沙塵說。
“呵呵。”大頭父親不置可否地笑。
“你還有多久能升艙?”沙塵問。
他笑起來,說:“這個可沒法預測,有可能一輩子都升不了,有可能又很快?!?p> 沙塵咬了會兒下嘴唇,說:“你從來不懷疑嗎?真相信有‘文明社會’,真相信進入‘文明社會’就能實現(xiàn)長生不死?”
大頭父親癟了一下嘴,就像是絞盡腦汁也沒法回答沙塵的問題,或者就是覺得沙塵的問題提得十分無聊,最后他咧嘴大笑起來。那之后他站起身走到了船舷邊,我們當然也跟上了,就連大頭,看樣子也在期待著他能說出什么有意思的話來。他父親看看我們,又看看前面的地平線,似乎為了不負我們的期待,終于說了一句:“不知道這地球上是不是已經(jīng)真沒了陸地?!?p> “如果是真的,那么你認為地球上應該有多少像我們這樣的船呢?”沙塵問。
大頭父親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像沙塵這話有多好笑似的。笑完了,他就決定回了,臨走前握扭到沙塵的手,告訴我們,他叫真心英雄。那之后,他就拉上大頭回了。大頭扭頭看過我們,看上去好像是沒玩夠,還想留下來,但似乎又不是。不過我們還是送了他們一程,短短幾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