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風(fēng)浪平緩,桅桿上的船帆毫無動靜。
海里大大小小的浪花拍擊著船身,一艘船在一望無際的海里搖搖晃晃。
如同船中酩酊大醉的人兒。
沒過多久,周邊似是平靜了下來,船只也不再晃動。
鄭悠被兒子的哭聲喚醒,輕輕安撫后,自己已然是睡不著了,作夜的酒勁還沒過,只覺頭暈的很,身子也不大聽使喚,于是靜悄悄地到甲板上放風(fēng)觀望。
走出船艙,鄭悠愣了一愣,這甲板上竟是空蕩蕩的一片。
陳元不在打點(diǎn),甚是連一個船夫都沒有看到。
但想到昨晚的觥籌交錯,又安下神來,想來各人定是還在休息,只是自己起的太早。
在甲板上呆了許久,看見船只周圍海霧漸起,甲板上卻還是空無一人,抬頭一看船帆不動,鄭悠心中疑惑,便去尋那掌舵手。
來到舵前一瞧,竟也是沒有人在,心想:
“奇怪了,這在海上航行還有不掌舵的?再怎么休憩也應(yīng)該有人在此控制航向啊?!?p> 隱隱約約覺得出了事,鄭悠又去尋那陳元的蹤跡。
他一邊在船上奔走一邊叫到:
“陳兄弟!陳兄弟!”
大叫幾聲后依舊無人回應(yīng),鄭悠急了,在船艙里每個各隔間四處搜尋:
“陳元!陳元!人呢???”
鄭悠叫的越來越焦躁,可是船艙內(nèi)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回聲。
知道大事不好,又回到三人所居之處。
王家兄妹早已被鄭悠的叫聲吵醒。
王珂知道自己相公通常是冷靜處事,平和待人,此刻見他一臉焦急驚恐,額頭冒汗,知道定是出了大事,也不管孩子,跑去其左右,用手帕擦了擦鄭悠的冷汗,關(guān)切地問道:
“你先別惱,先喝口水慢慢講,別亂了心思?!闭f著又從桌上端了杯清水到其身旁。
平日里,鄭悠遇事喜怒哀愁從不顯于臉上,上次的無船可租也不過就是讓其著急了一些,前后踱步罷了。
哪會有此刻這般眼神慌亂,急到冒汗的狼狽,加之昨夜醉酒一番,裝束不整,如此模樣,實(shí)在與公子二字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
面對妻子的關(guān)切,鄭悠接過茶杯卻并沒有喝水,只是說道:
“這事慢不得,這事慢不得,船上除了我們?nèi)齻€已經(jīng)沒人了。”
“什么???”王嚴(yán)驚道。
“這么會這樣?”王珂也是一副驚恐的表情,“整坐船都找遍了嗎?”
王嚴(yán)沒等鄭悠回答:“你自家丈夫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賢弟這樣講,肯定是把這船翻過來找了,定是蕭山雨和陳元所設(shè)陰謀,真是卑鄙?!?p> 說完又對著地板啐了一口。
王珂心頭也一陣著急,又朝兩人問道:
“那咱們該怎么辦?”
鄭悠神情凝重,沉聲道:
“我現(xiàn)在想不到什么辦法了,待我好好琢磨琢磨,琢磨琢磨?!?p> “咱們的海圖呢?憑著那海圖,咱們靠自己也能開船到琉球去?!蓖鯂?yán)道。
“對對對,咱們還有海圖,你先莫急,我們好好思索一下這船怎么駕駛就好了?!蓖蹒娴?。
聽到這番話,鄭悠先是眼前一亮,而后立馬就面如死灰:
“我們的海圖,放行李那個艙什么東西也沒有,我們的海圖,應(yīng)該是被他們給帶走了?!?p> 他低下頭去,聲音微弱:
“就算是有那海圖,這船已經(jīng)被茫茫海霧給包圍,要是沒有長期在此航行的專人,肯定,肯定會迷失海中,我們,活不下去的?!?p> 說罷重重的一拳打在門上。
“陳元這忘恩負(fù)義的混蛋!枉我兄弟二人對他看重,竟然如此陷害我們,真是該死,該死?。 蓖鯂?yán)心中急躁,破口大罵。
看見相公與大哥的失意,憤怒,王珂眼中淚珠不住地打轉(zhuǎn)。
眼淚還未涌出,躺在床上的鄭驚濤先是被王嚴(yán)嚇得哭了出來。
“對了,還有濤兒,為了濤兒我們也一定要平安。”
王珂過去把孩兒抱起,對著兄弟二人說道:
“我們,不妨先去甲板上看看吧,在這里這般慪氣也不是什么辦法。”
理會王珂說的確有道理,三人很快就到了甲板上。
較之清早,霧已經(jīng)是越來越大,視線可至之處還不足一里,船好似在逆著風(fēng)浪前進(jìn),速度極慢,也不知道朝著什么方向航行。
原本心頭還存著一些希望的王珂見此之后也講不出話來,只覺大腦一片眩暈,若不是鄭悠在背后撐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昏倒在地了。
“咦,那是什么?”王嚴(yán)指著遠(yuǎn)處的一團(tuán)陰影叫到。
聽到大哥的叫聲王珂緩過神來,朝著他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
是一艘小船在遠(yuǎn)處緩緩漂著,幾人大喜,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著那小船方向揮著手大叫以表露自己位置。
王嚴(yán)見小船似乎沒什么反應(yīng),便去將桅桿上的船帆放了下來,頓時蕭字大顯,王嚴(yán)看見,心想:
“這蕭山雨可真也是個小人,肯定打一開始就想著如何害我們,要是我王嚴(yán)將來回了中原,定叫他好好試試我這黑面閻羅的厲害。”
也不知為何,風(fēng)浪突然變強(qiáng)了起來,船只周圍的海霧也消散了一些,船帆得以再次飄揚(yáng)。
三人所乘的這艘金紅顏色大船此刻在這茫茫海域中變得十分引人注目。
果不其然,那遠(yuǎn)處的小船慢慢向這邊駛來,隨著其漸漸靠近,輪廓也逐漸清晰,與其說那是一艘小船,不如說是用一葉扁舟形容更為適合些。
小舟已近,風(fēng)浪又是弱了下來,但也足夠三人看個清楚了。
只見舟上除了駕舟掌舵的船夫,僅有一灰袍男子,其須發(fā)亦是花白,臉微微垂下,叫人看不見樣貌。
王珂心里感到微微奇怪,只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想要叫兩人小心謹(jǐn)慎一些。
不料鄭悠此時已經(jīng)是喜出望外,仿佛丟失了平時那份腦筋,叫到:
“船夫,我們被困于海中多時啦,也不知現(xiàn)在是在哪了,能勞駕載我們一程回去中原或者是去往琉球嗎?”
“那太遠(yuǎn)了,我們這艘小船可不行。”
船夫應(yīng)道。
“無妨的,就是去你們所居島嶼也好,或者你們來船上,等把我們送到了,這艘大船送與你們,另外還有重酬?!?p> 船夫不再答話,只是默默劃著船,那灰袍男子埋著頭說:
“好啊,我們上來?!?p> 三人本來覺得這舟實(shí)在太小,雖能救命但也過分狹窄了點(diǎn)。
聽到灰袍男子說出這話,心中喜悅,齊齊道謝,想邀兩人到船上來。
但還未等他們開口,那人突然起身一躍,未激起半點(diǎn)水花,僅是剎那間就直直的站在了甲板上。
海風(fēng)再起,小舟的船夫搖著舵,一艘小船晃晃悠悠離去。
三人見此心中滿是疑惑,看著那灰袍男子又感惴惴不安。
這灰袍男子直挺挺地面對著三人,眼睛無神地睜著,消瘦的臉龐卻面露陰狠。
說他是老人,卻有著老人不會有的精氣。
說他正值壯年,他的裝束樣貌卻蒼老的很。
三人在這些年里都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生死廝殺,尤其是王嚴(yán),憑借著氣勢就知道對方是初出茅廬的江湖小生還是歷經(jīng)滄桑的武林高手,此時此刻面對著他們的,明顯是后者。
手中黑面閻羅隨時準(zhǔn)備出竅,王嚴(yán)小聲對旁邊二人說道:
“此人來頭不小,小心行事。”
鄭悠和王嚴(yán)是同樣想法,暗暗后悔剛才自己不過腦子說話。
看著一動不動的灰袍男子,心里緊作一團(tuán),還是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朝著其方向,彎腰問道:
“不知老先生這是何意?”
沒有回答,只有風(fēng)浪的聲音在盤旋著。
灰袍男子只是看著三人,殺氣漸露,鄭悠見勢不妙,又想張口講話,卻聽見前者淡淡嘆道:
“多好的苗子,卻娶了王家人?!?p> 此言一出,三人似是頓時知道了什么,王珂一臉驚恐,道:
“你,你是司馬家的人?”
連上了!一切都連上了。
鄭悠此前一直在想,那蕭山雨背后的大族究竟為何,當(dāng)初于迎海閣見那雪山圖就該想到,想到那是司馬家設(shè)計(jì),雖說心中有所提防,但此時卻怎么也沒想到,是以這樣一種難以預(yù)料的方式出現(xiàn)。
“不錯?!?p> 那人淡淡答道,也沒給三人多說話的機(jī)會,他慢慢摸出三顆小石子,彈向三人。
石子出手,其速極快,隨之而來的是空氣被劃開的聲音,鄭悠反應(yīng)迅速,一把摟過王珂躲開。
王嚴(yán)也在瞬息間拔出黑面閻羅,用刀身擋住石子,只覺虎口劇痛,差點(diǎn)握不住刀,只得運(yùn)氣凝于臂才將這力道壓住。
被躲過的石子砸向了三人身后的桅桿,王珂看見桅桿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兩個被石子穿透而成的小洞,懼怕,恐慌,立馬從心底升起,一個轉(zhuǎn)身躲在桅桿后,把鄭驚濤抱得緊緊的。
鄭悠心想:
“這人內(nèi)力怕是深不可測,最怕的事還是來了?!?p> 兩人深知單打獨(dú)斗絕不是對手,相視點(diǎn)頭,拔出映月白柳劍與黑面閻羅,一齊向前攻去。
“就憑你們?”灰袍男子厲聲道。
鄭悠以游龍戲鳳身法探到其身旁,刺出劍去,而王嚴(yán)則從正面使出逐虎過澗,猛的躍起,向前劈砍。
那灰袍男子就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待得兩人刀劍將至,又是把手一抬,單手死死捏住黑面閻羅。
王嚴(yán)見狀想要將刀抽回卻是動彈不得,灰袍男子將手中黑刀連著王嚴(yán)一同砸向鄭悠。
后者雖能撤劍,但還是被這一下給砸中,一時血?dú)夥?,摔在甲板上?p> 王嚴(yán)并未被摔倒,但其黑面閻羅已然脫手,左臂被灰袍男子給擒住,無法掙脫。
“這一下,是讓你們曉得,有名不代表有本事?!?p> 語罷,骨頭裂開的噼里啪啦聲從王嚴(yán)左臂傳來,慘痛叫聲不絕于耳。
鄭悠又立即運(yùn)氣起身,使出劍招刺去。
灰袍男子一腳把王嚴(yán)踢飛,指尖一并鉗住即將抵到自己眉心的映月白柳劍,看著鄭悠,道:
“你不一定要死,自己跳海滾罷。”
說完中指一彈,映月白柳劍就這樣飛入了海中。
鄭悠見陪伴自己十幾年的佩劍就此沉入大海,暗道:
“該死,這次是真的要拼命了?!?p> 于是內(nèi)力在丹田反復(fù)運(yùn)轉(zhuǎn),運(yùn)起龍行身法,只在剎那間就消失在了灰袍男子眼前。
緊接著,數(shù)柄飛刀自四面八方向著灰袍男子飛去。
鄭悠不住地翻轉(zhuǎn)手腕甩出腰間飛刀,同時在不同方位間反復(fù)跳躍,運(yùn)力踩氣,未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
叫人摸不透他在何處,就如同空中騰飛。
這灰袍男子面對如此境地,眼中突然有神,雙臂展開,凝氣于掌間后迸發(fā)而出,頓時空氣中一股寒意彌漫開來。
數(shù)柄飛刀竟無法近其身,那人又靠著寬闊的衣袖將刀刃全部卷起,扔在了甲板之上,化解了此招。
王嚴(yán)見此,心驚動魄,忍痛道:
“這是萬雪寒溟???”
見招數(shù)被破之后,鄭悠便停下步法,聽到大哥的話也是為之膽寒,站在甲板上不敢再輕舉妄動。
“王家的小子,還是有點(diǎn)見識,”
說完又看向鄭悠:
“也好久沒見人把龍行天下使成這樣,比你們鄭家那幾個老古董好的多了,可惜了,該死的總還是要死的。”說完便走向王嚴(yán),手中寒霜又起。
深知此時若不止住此人,王嚴(yán)必定是一命嗚呼,鄭悠竭盡腦汁地思索著,盼著能有什么好計(jì)策能保全性命,就算是拖延時間也好。
“慢著,你一口一個王家的小子,一口一個該死,你這么有本事,真要將我們怎樣,就該好好說個清楚,讓我們死的明白!”
鄭悠向著灰袍男子吼道,又咬緊牙關(guān),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四字:“司,馬,仲,明!”
司馬仲明聽后停了腳步,又一顆石子彈向王嚴(yán)胸膛。
王嚴(yán)只好晃動身形以躲閃,可自己左臂已經(jīng)重傷,疼痛難耐,行動不便,石子飛來速度又太快,還是擊穿了其右肩,鮮血汩汩流出。
聽得大哥又是一聲慘叫,蹲在桅桿后面的王珂止不住地抽泣。
她心里知曉自己出去只會徒增麻煩,護(hù)好孩子就是她能做而且最該做的一切。
“好啊,沒死?!?p> 司馬仲明咂了咂嘴,又道:
“出于江湖規(guī)矩,我這輩分高的要對你們幾個后生出手確實(shí)不該,可我從不入江湖,沒有這般俗不可耐,也不用守什么規(guī)矩?!?p> 不像世間人所熟知的鄭悠王嚴(yán)一般,司馬仲明常居于西蜀萬雪山,若不是有什么必須見的人,必須做的事,多是不會下山的。
就算是在山里,也是在閉關(guān)修煉萬雪寒溟,仆役都很少見到,更別說什么江湖中人了。
再說,這個弱肉強(qiáng)食的世間,所有的規(guī)矩都是讓強(qiáng)者制定的,弱的人只是臨死前還在扯嗓高喊著公平的螻蟻罷了。
“若非你們揚(yáng)名在外,有些功夫,也不用我出手了?!?p> 司馬仲明眼睛又變無神狀:
“鄭家小子,你先說說是怎么認(rèn)得我的?”
鄭悠神情凝重,道:
“萬雪寒溟,乃是司馬家在西蜀萬雪山頭分支的獨(dú)門秘技,因寒天凍地之境修煉,使人能將經(jīng)脈中真氣與寒氣并融,化入丹田之中,憑此,能賦外氣予霜雪,殺人于無形,而近百年來,司馬家能把此神功練至如此者,只有你,司馬仲明一人?!?p> 司馬仲明嘲道:
“你這陣溜須拍馬跟我那蠢材徒弟真是相似的很。”
“你說的徒弟,就是那迎海閣閣主蕭山雨吧?”鄭悠道。
“我還以為所謂名滿天下的白水州笛劍雙絕,謙謙公子,智才仁俠在看見那幅狗屁不通的雪山海浪圖就能猜測到了呢?!?p> “我只能猜測到他會是與司馬家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直至你使出萬雪寒溟,確定你的身份后,我才想到你就是他的師傅,也只有你,才調(diào)的動這么大的財力,修建那座迎海閣?!?p> 鄭悠盯著司馬仲明,緩緩道。
“你這計(jì)劃的夠周密,夠長久啊,司馬臭賊?!蓖鯂?yán)強(qiáng)忍著痛道。
司馬仲明無視王嚴(yán)的辱罵,只冷冷回應(yīng):
“再怎么說你也是王臨川的族人,要讓你橫尸街頭,怕也是太不方便,太損臨川先生高名了,這船上的酒菜,便是為你們送行而備的?!?p> 話到這里,王家兄妹已經(jīng)清楚,自己所竭力遠(yuǎn)離的東西終還是找上門來。
雖自詡江湖人,但血脈相承,始終是否定不了的事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