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山鳥哭嚎,像是聲聲驚蕩著恐懼的囚牢。
趙越躺在床上,不能動也睡不著。
他的眼底是一片青黑的陰霾,全身時不時會泛起一陣亂顫,每當這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又被凌遲了一遍,可是他不能動,再多的痛苦也只余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
甚至這幾天的哀嚎,讓他連聲音都啞了,現(xiàn)在就是想叫,他也叫不出來,雖然,他已經(jīng)能慢慢忍受這樣的痛楚,只是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早晚變成一個廢人。
登過高山,又怎會愿意成為山腳下仰望高山的人,因此,哪怕一運轉(zhuǎn)元力就痛到死去活來,他也不愿意就此放棄。
要么,他就死在這樣的修煉中,要么,他就重生成魔。
圭懶自暗處走出來,目光平靜如昔,他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他就微皺了眉放下,這茶,是冷的。
他意外又不意外。
秦川不像百闕,他是父親唯一的子嗣,也是唯一的兒子,而趙越,有兄弟十一人,姐妹九人,大的跟他差不多年紀,小的才兩三歲。
秦川城主雖然器重于他,最寵愛的卻是一對龍鳳胎,那龍鳳胎里的龍也只比趙越小三歲而已。
如今他這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要廢了,難怪跟著他的人也不怎么上心,不說是冷茶,就連這茶葉,都只能算上一般,而且他在外面看了許久,守夜的人竟然只是遠遠一眼,就又回去了。
說起來,趙越好像比他還要可憐,一朝跌落,竟然連個心腹都沒有。
不過,他也不是來同情人的。
趙越自然沒有睡,他甚至于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圭懶,不過,他沒吭聲,只是目光灼灼的看著圭懶,那眼神,有期待有怨恨有癡迷又有幾分害怕不甘。
圭懶覺得自己挺厲害,竟然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那么多東西,大概自己的元靈恢復(fù)的不錯。
他自寶架上取下一枝玉笛,拿在手里晃了晃,拿手撥弄著笛上系的流蘇,慢慢的走到床邊,在趙越看過來時,拿笛子戳了戳他,“真動不了了?”
趙越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無論是誰被戳到痛楚,又在反抗無能的情況下,自然不會對欺負自己的人有好感。
圭懶輕咳了聲,“誰下的手?你怎么一點兒防備都沒有。”
他又不是個木樁子,矗在那等人打,要把他傷成這般模樣還不死的吊著口氣,怎么也不會很輕松。
趙越抬頭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一片陰暗,誰又能知道,明明是他最信任的手下,竟然會給他下毒。
他自問待他已經(jīng)夠好了,哪怕對方是個閹人,他也把他當成了親人一般對待,未想,一片真心,卻喂了狼心狗肺。
而且這個人還是他父親給他的,他是做夢也沒有想過,他會突然背叛他。
可是背叛就是背叛,無論他想找什么理由,都顯得蒼白又可笑。
“你......來......看......我......笑......話!”
他的嗓子干澀火燎,每吐一個字都痛的厲害,卻偏偏無法在圭懶面前忍下。
圭懶又戳了他一下,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你三弟派人送了份禮物給我?!?p> 趙越的眼睛驀然瞪大了。
他實在不愿意相信,相信那么美好的長生會害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想,就是下意識的覺得,覺得圭懶不會害他。
可是事實擺在面前,他喉頭嚨咕了兩下,卻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
圭懶把笛子放在他身上,把他扶著靠了起來,又不知從哪里摸出個小白玉瓶,撥開塞子就往他嘴里灌。
趙越再不相信也只能相信,他瘋狂的想掙扎,可是他覺得自己動了,身體卻連肉眼可見的弧度也沒有,這讓他越來越絕望,那雙眼睛只是死死的盯著圭懶,似乎在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他能接受所有人對他的壞,卻怎么也接受不了他害他。
可是他掙扎不了,質(zhì)問不了,只能被迫張開嘴,被灌進了一種散發(fā)著怪味的東西。
等全部灌完之后,圭懶收了小玉瓶,又拿起笛子戳他,“怎么辦,你就要死了,想不想報仇?”
嘴里說著,手上的玉笛卻順著經(jīng)脈穴位拍打,每刺激一個地方,趙越不能動彈的身體都會疼的痙攣著彈一下。
入口的東西腥臭難忍,仿佛沿著他的身體,從里面腐蝕他一般,而被圭懶笛子點過的地方,更是如同被一根長針穿過,痛癢的只想讓他嘶喊,雙重痛苦之下,讓他整個人痛到眼神發(fā)散,連出氣都似輕了。
這法子委實兇險,也只有圭懶這種魂力強大的人可以做到。
他的魂力完全能看透對方的身體,感受著藥液的流動與修復(fù),能配合著藥液進行輔助,換一個人,很難做到像他這樣準確的地步。
痛到只想去死一死的趙越,覺得自己已經(jīng)在十八層地獄里打了個來回,甚至于此時此刻,他什么怨恨都沒有,他只有一個想法,讓他死吧,給他一個痛快就行。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神智勉強清醒了些,發(fā)現(xiàn)身體的疼痛竟然在減輕,元力似乎在逐漸流暢,經(jīng)脈也在不知不覺間恢復(fù),甚至于火灼一般的喉嚨,也似乎得到了滋潤一般。
然后,他自然而然的說出了完整的句子,“長生你......你.....你別對其他人好?!?p> 圭懶手中玉笛一停,差點想照他的頭來一下,這家伙不會是內(nèi)傷給傷到頭了吧,還真被他這張臉迷的三迷五道,他瞪了他一眼,又繼續(xù)輕咳了聲,給他梳理元力,理順經(jīng)脈,“閉嘴,老子不想背個害你的名聲,老實點。”
趙越的身體越來越輕松,他現(xiàn)在明白了,圭懶這是在救他,他的眼睛似是長在了圭懶身上,嘴里依然說著自己的心里話,“長生,我把我所有的都給你,你不要對別人好,好不好?”
“你腦子也有病”,圭懶手中玉笛飛快的拍打完最后一點經(jīng)脈,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一手扶住了床架,緩了緩消耗過度的元力與魂力,“能動了吧,能動了試試元力。”
趙越本來想去扶他,又被他一笛打在手背上,只能委屈的開始運轉(zhuǎn)元力,運行一周天之后,他驚喜又灼熱的盯著圭懶,“長生,我好了?!?p> 那樣子,要不是圭懶防備的拿笛子指著他,他似乎就會撲上來一般,讓圭懶覺得他一點兒也沒好,“行了,不要修煉太久,剛恢復(fù)的經(jīng)脈比較脆弱,慢慢來,我回去了。”
趙越?jīng)]有攔他,只是那目光真的太過熱烈,熱烈的讓圭懶都走遠了,還覺得如芒在背,他打了個冷顫,這家伙不會真?zhèn)侥X子了?
只是這一夜,注定無安寧。
他的身影剛到門口,就停了下來。
“長生,這么晚不休息,你去哪了”,燕云飛似乎半點沒感覺到周圍的氣氛,還是熟稔的打招呼,“你身體不好,還是宜早睡為好。”
圭懶捂著胸口,有些疲憊的看著院子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燕云飛三人圍坐在院中石桌邊,他們周圍,層層疊疊的人,把他的府衛(wèi)逼在一個角落,擺明了來者不善。
劉昭看到他就站了起來,似乎想向他走去,不過走了一步他就站住了,他可沒有忘記,圭懶身邊跟著的仙天高手,他剛才就發(fā)現(xiàn)了,那兩個仙天高手不在這些府衛(wèi)里。
圭懶額角滲出了虛汗,這場面不算意外,只是來的不是時候,他低估了對趙越治傷的代價,過度消耗的魂力,讓他只想馬上倒在床上昏睡,可是同樣的,他有絲不好的預(yù)感。
一點一點密集起來的痛苦,一點一點緊促起來的呼吸,讓他現(xiàn)在沒有跟他們動手的能力,他壓下陣陣上涌的血氣,臉色透著青白,即便如此,也只讓看著他的人隱隱抽氣,這世界上,真有這樣奪人心神的絕色,無論他多狼狽,都能成為一種讓人迷醉的誘惑。
“這是準備干什么”,圭懶緩步走了進來,他的眉頭皺的很緊,讓看到的人,恨不能替他拂去讓他皺眉的東西,只是他縮在袖中的手卻已經(jīng)攥成了拳頭,“來陪我賞月。”
他低咳了聲,不著痕跡的拭去嘴角的血跡,大意了,早該知道的,魂力一消耗過多就會引發(fā)情咒,這具軀殼可經(jīng)不起折騰。
他有些嫌棄,很是想念那個娃娃臉金剛身的軀殼,除了那張臉讓他煩以外,其余特別合他的意,隨他折騰也沒有出現(xiàn)過大問題,如今這個破玩意兒,完全就是華而不實,他用起來一點兒也不爽。
按他原來的打算,他是打算好好教教這些家伙做人,然后全部捆了,讓他們家里人拿東西來贖的,如今可好,他剛?cè)プ隽嘶睾萌?,眨眼間就被壞人給抓住了,最讓他郁悶的是,他讓他的兩個羅叔去辦事了。
朱爾尊取了空杯置于身邊,又親手倒上茶,“長生,夜深露重,過來喝杯熱茶再說?!?p> 從始至終,他們就沒有想過傷害他。
只不過,想困住他而已。
圭懶只走到廊檐之下的立柱旁,就走不動了。
他以前只覺得附魂之痛最難熬,也是到了這個世界,才發(fā)現(xiàn),軀殼帶來的痛苦,也不遜多讓。
他痛到幻覺頻生,卻聽燕云飛冷笑一聲,“長生,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們也能放你一馬,否則......”
否則怎樣,他已經(jīng)聽不到了。
意識被痛苦拉入深淵,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這是報應(yīng)——剛讓趙越經(jīng)歷了遭洗經(jīng)煉髓的痛苦,報應(yīng)就到了。
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