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事攪得孫有才一整天心神不寧。張譚武送兒子長白人參,明明是沖自己來的。張覃武想干什么?他媳婦沒工作,是他媳婦自己不愿意工作,如果想上班,這好辦,上就是了,誰能攔得了,這個問題好解決。孫有才一想,不會是這事,這事犯不著這樣費周折。難道是想把王小芳的妹妹招進廠,嗯,有可能。這雖費點事,但也不是解決不了。孫有才一邊尋思一邊收拾辦公桌準備下班。這時張覃武輕輕推門走進來。
孫有才抬頭看了他一眼,暗思,還真會挑時間,道:“坐,坐?!睆堮涞母赣H和譚威是有著特殊關系的師兄弟,他們兩家是世交,這些孫有才是知道的。雖說張覃武這種人不能得罪但孫有才也不怵他,暗思,是你求我辦事,不是我求你。便不冷不熱等張覃武開口。
張覃武坐在那里看著孫有才收拾辦公桌,靜靜地看了半天沒開口,這靜似乎帶著壓力,他二人似乎在這令人窒息的靜里較力,孫有才忍不住問:“覃武,這么晚來了,你有事呀?!?p> “啊,不是我有事,是譚書記有事找你,讓我捎個話?!睆堮洳槐安豢?,不緊不慢地說道。
孫有才一激靈,頓時心里有點敲小鼓。譚書記跟自己關系不錯,有事不直找我還要通過張覃武捎話干什么?孫有才心里犯嘀咕但面上是內緊外松,輕描淡寫地說:“哦,你說?!?p> “譚俊花前些日子看望她父母來了,在這里住了些日子,不知,你知道不知道?!睆堊T武面無表情輕輕問道。
“啊,知道,知道?!睂O有才忙說。
“譚俊花一個女孩子在她插隊的地方遇到了點無法解決的麻煩,我就不細說了,實在是無法在那待了。你也知道譚書記也是無奈只好準備把她辦回濱海市?!睆堮鋯蔚吨比攵矣脭蒯斀罔F的口氣說的很肯定,讓人聽來這無疑是已經(jīng)定了的事情。
張覃武此言一出,孫有才的心中如同炸響了一顆炸彈,頓起波瀾。上山下鄉(xiāng)、支援三線建設是黨和國家的號召,是全國統(tǒng)一戰(zhàn)略部署,誰敢違抗。孫有才剛還麻利地整理文件的手,立刻感覺有些發(fā)僵,思維也一下子變得有些呆滯,呆呆的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張覃武看著孫有才有些呆滯的表情而且半天沒說話,心中早有準備,便道:“要不,讓譚書記親自跟你說吧。”
“不,不,那不。這事有些突然,讓我想想?!睂O有才一時無言以對,不知如何回答為好。屋里雖冷,孫有才的頭上卻冒出了細汗。突然孫有才像是抓住了稻草似的說道:“這進濱海市的指標,沒法解決呀。”
“啊,這指標嘛,不用你費心,幾個指標,小意思,譚書記已經(jīng)解決了?!睆堮洳患辈辉锒倚赜谐芍裼煤茌p松的口氣說道。
孫有才這時心里明白,看來譚威是下決心要給他女兒辦事了。孫有才心中立刻盤算起來,盤算自己的角色,盤算自己的利害關系。
張覃武看出來孫有才在進行思想斗爭,暗思,孫有才你早已就上了譚威這條船,難道你還有退路嘛。我還不信你不給譚威辦事。張覃武看似輕松地翻翻孫有才桌上的報紙,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孫部長,這事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你將譚俊花和王小菲招進廠,她倆也不用來廠報到,你再向濱海方面發(fā)出對調函就行了。你也僅是在紙面上過一下。你親自辦這事也沒什么影響面。”張覃武說到這頓了一下,瞄了一眼孫有才的面部表情,又道:“孫部長我別耽誤你下班了,你也該休息了,我也該走了,你有什么事就招呼我,我隨叫隨到。孫二友和嫂子在我那干的都不錯,一切都有我呢,你就放心?!睆堮湓捓镌捦庹f的面面俱到,而且說的似乎輕輕巧巧但分明柔里含鋼。那意思是你孫有才掂量辦吧。
張覃武說完走了。孫有才的腿卻像灌了鉛似的走不動了。他從張覃武看似輕巧的話里聽出來,那些話分明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而且前前后后考慮的很周到。這事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從濱海市來的這幾百青年人,是自己親自去濱海市動員來的。他們之中有父母身體不好的,也有英雄模范的后代,他們也有這樣那樣的困難,他們響應號召義無反顧地來到了山區(qū)支援三線建設。孫有才想著想著感覺頭有些暈眩,一陣陣的頭疼,他扶著桌子站起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家的。
回到家,老伴見他氣色不對,便問,他也不吭聲。稍傾老伴端上飯菜。
“拿點酒來?!睂O有才吆喝著。
“你臉色不好,別喝了?!睂O有才老伴勸道。
“讓你拿,你就拿。”孫有才越發(fā)的不耐煩。
“讓你喝,喝死你。”孫有才老伴也生氣了,把酒瓶子撴在桌子上不理他了。
孫有才喝起了燜酒,腦子里理不清的亂,自己一方面動員幾百青年人離開繁華大城市,到內地山區(qū)來參加祖國三線建設,一方面又在這節(jié)骨眼上,趁他們出大城市空出的指標,又把領導子女從三線往大城市里調,這自己還是人嗎?別說自己是有十幾年黨齡的老黨員了,就是一個普通群眾也不能這樣做呀。孫有才想著迷迷糊糊的把酒往下灌。孫有才老伴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奪下酒杯,道:“別喝了?!?p> “別管我,你給我?!睂O有才瞪著血紅的眼睛,一肚子怨氣無處發(fā)泄地朝老伴吼著。
“有才,你不能喝了,我求你了。”孫有才老伴握著酒杯不肯松手。孫有才望著老伴那雙哀求的眼,感覺自己似乎是在病房里。那一次也是因為自己喝多了酒,引起了肝病發(fā)作,老伴望著自己的病容垂淚,也是這樣一雙哀求的目光道:“有才,以后咱不喝酒行嗎?”
孫有才望著相濡以沫的老伴心中陣陣隱疼。自己多年以來虛榮心很重,總想過上高人一等的生活,總想封妻蔭子,可理想挺好現(xiàn)實很骨感。老一輩給自己起了一個有才的名字,盼自己有才,可自己有個屁才,讓自己的老婆都跟著自己不舒心。我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老伴,我應當讓她的生活更好一點啊。
譚威是上級,我是下級,他是決策者,我是執(zhí)行者,我有錯嗎?有,但我是小錯。我躲在上級背后犯點小錯,幫助恩人解決問題也能說得過去吧。孫有才似乎在漆黑的夜里又看到了一束月光,在遄急的河里似乎又抓到了一塊枕木。他趿拉起鞋推開門走出屋外,夜色是迷朦的,稀疏的星辰眨著眼睛,像是無數(shù)個問號。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將暗夜圍起了一個無盡的輪廓,看不見山的盡頭伸向了何處,更看不見路通向何方。烏云飄過來遮住了星光,夜更顯得壓抑,壓得孫有才有些透不過氣來。他反身走進屋內拿起一柄雨傘,走進夜。
“這天陰起來了,你就別出去了?!睂O有才老伴見孫有才還往外走,便勸。
“我憋的慌,我得出去透透氣?!睂O有才還是往外走。
山區(qū)陰沉沉的夜是漆黑而靜謐的,黑的讓人辧不清方向,靜的讓人窒息,這暗夜像一座巨大的無形圍城,圍起了這一方空間。而這空間又像是一塊巨大的海綿,讓你無處著力,似乎就是孫猴子也無力跳出這個空間。孫有才在暗夜里走的很疲憊,感覺自己無論向哪一個方向走,也無法突破這圍城。老伴,兒子像一雙雙無形的手拉扯著自己,讓自己只能和這圍城共存亡。天下起了毛毛細雨,孫有才摸摸臉上,濕漉漉的,身子感覺格外的冷,禁不住的打起了寒顫。
“你快把這雨衣穿上,即防雨又擋寒?!睂O有才像是聽到了天籟之音,回頭見是自己老伴在雨中淋著,卻提著雨衣讓自己穿,心中一陣暖:“呀,你這樣,會淋病的。”孫有才說著把雨衣給老伴裹上了。心里默念著,我不給譚威辦事行嗎?不行,老伴說了,她和兒子都生活在我的影子里,是啊,一家人在一個單位,真是一柄雙刃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把兒子辦進科室那天就應當想到會有今日。這大概這就是人家說的,權力交換,權力尋租吧。孫有才想著心里的寒意越來越重,甚至腿都莫明的哆嗦起來,他不由自主的往頭上看看是否有那柄傳說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在心中默念,老天爺保佑我吧,我就辦這一次,我就辦這一次,似乎這樣默念就能減輕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