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溯游說,你今晚曾去過藏丹閣,只是在閣外略站了站,就離去了。為何沒進去?”從之一邊與她說著話,一邊不停歇地繼續(xù)為她搖著秋千床。
聲音一如既往地溫軟,完全聽不出他也曾內(nèi)心波瀾壯闊,忽高忽低掙扎自嘆過。
聽到他的疑問,她的臉上多少有了點與眾不同的色彩,哀傷中多了點欣喜的味道,轉(zhuǎn)瞬即逝,快地讓人抓不住,讓人以為剛才所思所見都是自己的錯覺。
她本不欲作解釋,偏又怕他多想擔(dān)憂。他如今的身子,內(nèi)虧外損,搖搖欲墜,指不定哪天就倒下了,再也擔(dān)不起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到底悶悶地多說了幾句:“我只是突然累了,所以就沒進去,沒什么特殊原因,你別多想?!?p> 從之神情一晃,又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裝作若無其事。能不能稍微勻給他些責(zé)任,哪怕只有一個小小的尾指指甲蓋那么一丟丟就足夠了。
足夠他為她赴湯蹈火,奮不顧身。
他既可憐她的故作堅強,又厭棄自己破破敗敗的身子,早已經(jīng)失去了與她并肩作戰(zhàn)的機會。
從之不想再去深究阿舟說的是真是假,自然而然地換了一個話題與之交談:“妖冢結(jié)界被毀的事溯回已經(jīng)稟告給我,碧雪連天箭乃仙界圣物,幸好那個小仙修為不高,妖冢結(jié)界被毀之處倒也不甚厲害。明日我就帶著溯回和溯游前去修補,你莫要為此事憂心?!?p> 話題忽然從隨意轉(zhuǎn)為嚴肅,阿舟意識到自己有短暫的思維停頓,似乎依舊沉浸在剛才的夢里,被絕望至極的悲傷緊緊扼緊了喉嚨。
她迫切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來喚醒混沌的大腦,索性變了個姿勢,回過頭,整個人懶懶地趴在床欄桿上,抬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向從之。從之知曉她的意圖,遂回身將窗戶推開,風(fēng)過之處,送來縷縷陣陣竹葉的清香。
從之倚著窗棱,雙手懷抱疊于胸前,似隨口而出:“阿舟,今日你為何放了仙界的那兩個人,這可不是你往日里謹小慎微的行事作風(fēng)?!?p> 雖然已經(jīng)認識她兩萬年,可依舊看不出她今日如此行事的意圖:“結(jié)界被毀之事可大可小,若從小處著眼,這就是仙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仙膽大妄為的結(jié)果。若從大處推究,這難不成是仙界的一個試探,試探我們妖界對此的反應(yīng)?!?p> “若從兩界的關(guān)系考慮,仙界和妖界素?zé)o往來,井水不犯河水的過了這么多年,無論是哪一方,都斷乎不會貿(mào)貿(mào)然破壞如今的平和?!睆闹牫鏊曇衾飳@件事肯定的看法。
截然不同的是,剛才的脆弱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冷決意,仿佛剛才與他訴說夢境的是另一個人,并不是眼前這個颯颯懶懶的女孩。
阿舟極目遠眺竹林曲徑處,可惜,寒夜陰森,大地沉睡,入目盡是一片黑暗。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低眉垂眼,道:“那個叫求葭的小仙莽撞地損壞了結(jié)界,卻也被結(jié)界自帶的腐骨噬心毒反噬,又硬生生受了幾掌,已經(jīng)受到應(yīng)得的教訓(xùn),我也算是對妖界眾人有個交代?!?p> 她隱去自己是因為身體的不適感,才故意放過那個小仙的事實,并沒有跟他透露半分。
隨手一翻,憑空變出兩個雕花極為精致的銀酒杯,似撒嬌又像討好式地對從之說道?!澳慵葋碚椅?,定然帶了我最愛的梨花白,以往每每主動找你要,從來都吝嗇地不肯給我。偏偏次次主動來找我定然酒不離身,你總說我怪,說看不懂我。要我說,你比我更怪??靵砼阄液葍杀憧淳票叶继崆皞浜昧??!?p> 聽到邀約,從之索性把袖口里藏著的兩壺梨花白都掏出來,一一擺在床上。
其實,阿舟不知,他就是故意不想給。因為,只有跟他討酒喝的阿舟,才會笑地那么燦爛,那么陽光。
嘴角帶笑,眉梢含笑,眼里藏笑。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放肆地開懷。
那時的她,一切都是那么明媚,像極了天上的太陽,燦爛奪目。如初識她時那般,耀眼生輝,五彩斑斕,肆意人生。
在從之眼里,就算阿舟撒潑打滾,估計都是她人比不上的嬌美,傾國傾城。
自旁邊拎了把椅子過來,施施然地坐在了他先前站著的位置。兩個人就著月光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來,好不自在。
酒過三巡,阿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恐嚇從之:“明天還是我?guī)е萦稳ナ帐敖Y(jié)界的爛攤子,你依舊回你的臨風(fēng)殿閉關(guān),不夠四十九天絕對不許你出來,這次我定讓溯回好好看著你。若是再提前偷偷出關(guān),我定饒不了你……一定會將你殿中暗格里的酒,都給你喝光咯,一滴都不給你留。”
說到此處,自己率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咯咯咯的笑聲蕩悠悠飄進從之的耳朵里,軟軟糯糯地一下又一下撩動他的心弦,甜甜的,香香的。
從之未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在她銀鈴般爽朗的笑聲感染下,他說話的口氣也變得輕快起來。
“三百年里我閉關(guān)的還少嗎?您老就大發(fā)慈悲,全當(dāng)可憐可憐我。莫把我再一個人關(guān)小黑屋里,橫豎這一身的傷也隨了我?guī)装倌?,任它去吧。我若閉關(guān),這妖界之事你肯定又一肩挑。何苦讓你一人承擔(dān)這妖界的重擔(dān),別忘了我可是這妖界的祭靈尊者,靈主大人?!?p>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為她著想,不愿看到她將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說話間發(fā)現(xiàn)兩人的酒杯都空空如也,拿起酒壺為自己和她都添了盈盈滿滿的一杯。
梨花白獨有的醇香和著夜風(fēng)送來的陣陣竹香,充斥了整個房間。似乎喝多了,她的頭有些暈,就連五感都慢了下來,真可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玉手一揮,一簇簇的燭火歡快地跳動,帶來了久違的光亮。燭火映照,但見她兩頰也似染了胭脂紅一般,腮凝如荔,一頭青絲披散肩頭,眉蹙目轉(zhuǎn)間,滿室搖曳生輝,勝過一室的瑩瑩燭火。
許久不曾碰過梨花白,難抵純烈酒勁,倩影身依竹木欄,昏沉沉地睡去。溫柔的風(fēng)扶開小窗邊的白紗,像一個跳舞的精靈,自成一篇。
“阿舟醉了。也好,終可送你一夜安睡,不枉我辛苦釀這梨花白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