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冊又想起了涿州的逃奴大牢,想起肖五子被扔進了死尸堆,想起了肖七子被活活凍死的佝僂尸身……
曾冊心里沒有憐憫和不安,有的只是冰冷鋼硬的道理:殘暴才能嚇阻殘暴,武力才能制止武力。
曾冊就這樣陪著肖五子發(fā)泄,看著曾經狂暴的殺人魔王變成了哭泣哀求的可憐蟲,看到曾經被折磨欺辱的同伴變成復仇者心里并沒有多少快意,有的只是一種說不出的苦澀。他畢竟是個現(xiàn)代人,有著現(xiàn)代人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在現(xiàn)代社會里雖然有些爾虞我詐,有些勾心斗角,但終究有底線有秩序。而在眼下的這個黑暗時代,秩序是靠鋼鐵和鮮血維持,而底線是唯一的,那就是生存。面對剛剛步入文明世界的蠻族,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們必須展現(xiàn)出文明的力量,否則文明就像一個精美的瓷器一般輕易打得粉碎。
也速的精神很快就崩潰了,像他這種蠻人內心既無信仰,也沒有道義,他是從血與火的競爭中活下來的,在他的世界里只相信力量。力量是決定世界秩序的唯一源泉,是他能活下來,能活得安逸富足的唯一依靠??墒且菜佻F(xiàn)在偏偏失去了力量,他現(xiàn)在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他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來,乞求兩個少年饒他性命。曾經在戰(zhàn)場上,在大宋境內耀武揚威的遼國騎士沒有一點自尊心和榮譽感,如果能活下去,也速愿意成為他們的奴隸,愿意為他們做任何下賤的事。
隨著不斷的宣泄,肖五子的膽氣越來越壯,他的手早已不再顫抖,心率也漸漸恢復到正常,他已經由極度的亢奮沖動恢復到了理智?,F(xiàn)在他要做今晚最重要的事。肖五子用刀再次抵住也速滿是鮮血的臉,雙眼緊盯著也速問:“說,你知道我們那批人都賣到哪里去了么?”
也速眼睛躲避著肖五子燃燒的眼神,他嗚咽著說:“我不知道,我們把丁口交給涿州的一個牙人,剩下的帶到幽州來再交給這邊的牙人。余下的都由牙人辦理……”
肖五子問:“涿州和幽州的牙人都叫什么?住在哪里?”
也速道:“涿州的牙人我只知他的綽號叫李胖,幽州這邊的牙人叫郭四郎。我真不知道他們住在哪里,這次回來都是他們找到我的手下。”
肖五子回頭看了眼曾冊,曾冊問:“誰讓你們去宋國劫掠的?”
也速眨巴著眼睛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似的,他才一猶豫,肖五子的刀就在他腮上的刀疤處又來了一刀。也速疼得發(fā)抖,不由呻吟了一聲。但看到肖五子兇狠的眼神立即住了嘴。他趕緊說道:“今年輪到我們來打草谷了。所以我們……”
曾冊問:“你們打草谷是怎么定的?由誰來安排?”
也速說:“我們契丹諸部都由北院大王統(tǒng)管,各部游牧的邊界劃定,沖突裁決還有出征討伐都聽北院大王的將令。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北院大王就安排我們幾部輪流南下打草谷?!?p> 曾冊問:“現(xiàn)在的北院大王是誰?”
也速答:“耶律敵魯?!?p> 曾冊問:“今年你們有多少人來打草谷?”
也速答:“我們迭剌部來了300人。別的部落我就不知道了?!?p> 曾冊問:“你們多長時間打一次草谷?”
也速答:“部族里的人每時都想去南邊打草谷,但這兩年機會特別少。我們迭剌部大王跟北院大王求過多次才有這次機會。”
曾冊問:“北院大王為什么讓你們來打草谷?”
也速答:“我們今年一入十月就遭了一次白災……”
曾冊問:“什么叫白災?”
也速答:“白災就是雪災,今年的白災來得特別早,十月底就下了一場大雪。我們部里的人和牲畜都凍死了一些。我們大王就向北院大王求援,讓他要么給我們送糧食和牲畜,要么讓我們南下打草谷。”
曾冊問:“你們臘月初就回到遼國了,為什么你現(xiàn)在還留在南邊?”
也速說:“跟我來的一半部族兵早都帶著我們搶回來的東西和賣掉丁口的錢換了糧食回北邊去了。我們這一半兵是留下輪戍的。朝廷有規(guī)制,我們各部都要按時輪值到南邊來輪戍的?!?p> 曾冊又問:“你們輪戍的事情由誰來管理?”
也速答:“朝廷南邊的衛(wèi)戍統(tǒng)由南府宰相耶律沙統(tǒng)管。我們迭剌部的騎兵歸耶律沙的兒子,詳穩(wěn)司小將軍耶律德里統(tǒng)轄?!?p> 曾冊聽到“耶律德里”的名字感覺有些熟悉,他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想起來當初在涿州時,與皮雄在一起的契丹小將。他還獨自審訊過成快腳。原來那30名的契丹騎兵小隊也是耶律德里的部下,沒想到他和這個耶律德里還真有緣份呢。
曾冊覺得他已經沒有什么問題了,他站起身退到了一邊。一直等在旁邊的肖五子明白最后的時刻到了。他緊握著那把短刀嘴里輕聲說道:“七子,哥為你報仇了。”
說罷肖五子從也速腦后一把扯住他的頭發(fā),一刀就割斷了也速的喉嚨。鮮血從也速的頸動脈里噴射而出,他的身體劇烈的抽搐著,喉間發(fā)出了咕嚕咕嚕的怪響。沒過多久尸身就沒有了動靜。肖五子把短刀叼在嘴里,來到也速尸體跟前,雙手一用力撕開了他胸前的衣服,露出了肥厚的胸膛。肖五子拿起短刀毫不遲疑地割開了他的胸膛,剜出了他的心臟。
整個過程曾冊都背對著也速的尸體,肖五子也做得干凈利落。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心里都有種莫名其的怪異之感。他們都不是天生殺人狂,鮮血不會帶給他們快感,只會使他們的內心扭曲。但是殘酷的事情他們必須做,不然他們就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不然就會有更多的和平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肖五子麻木的做完這一切,他打來井水把手上臉上的鮮血洗凈,扯過來一塊綢子仔細的將也速的心臟包好。二人相互打量了一遍,身上都沒有血污,這才吹熄了燈,摸出了大門。曾冊將大門鎖好,二人趁黑夜悄悄返回了駐地。
曾冊在幽州的事情基本都已結束,他打算先回到涿州曾宅去著手籌備賭場的事。他去皮雄那邊告辭時,皮雄卻拉著他去向高勛辭行。高勛依舊是一副沉穩(wěn)的樣子,把曾冊夸獎一通,再次表達重用曾冊的想法。曾冊也還堅持逍遙派。高勛也不計較,當場吩咐皮雄給曾冊獎賞。這一番純屬禮節(jié)性的會晤本來就可以結束了,偏偏小胖墩高充高衙內沖了進來。
高充朝曾冊大叫著老師,伸手就要二踢腳。他從曾冊那邊搬回來的二踢腳莫名其妙的少了很多。他這個衙內對吃穿用度的數(shù)量是沒有印象的,但對他喜歡的玩意還是有數(shù)的。他在府中跟那幫仆役大鬧了一通,若不是高充已經接受了曾冊人人平等的理念,他肯定要對仆人用刑的。仆人們后來也扛不住他鬧,偷偷告訴他是王爺偷走了他的二踢腳。這下可把衙內惹著了,他沖到高勛跟前又哭又鬧,非要高勛賠他的二踢腳不可。高勛獨寵這高充,只得好言安慰并叫皮雄趕緊制作一批二踢腳出來。
誰知皮雄那邊的試制根本就沒結果,逼得皮雄只好向曾冊高價求購。當然,皮雄買的二踢腳絕大部分是給軍隊傳遞信號用的,少量是哄這位高衙內開心的。
高充一時拿不到二踢腳,跑到曾冊那邊去尋,曾冊早就把二踢腳和所有的煙花都燃放干凈了。高充沒有辦法,只得繼續(xù)跟老爹鬧騰。高充進門聽說曾冊要離開幽州回涿州去,立即央求著要跟曾冊去涿州。別人誰也不敢說話,只憑高勛苦勸。高充根本不聽還拿出二踢腳的事?lián)澦系哪槨?p> 曾冊這才知道皮雄著急要二踢腳原來根子是在高勛這。曾冊不用猜也知道高勛偷高充的二踢腳肯定是給皮雄當樣本用的。曾冊不由打量了高勛一眼,看上去肥遲鈍的高勛卻對火藥也有著極強的敏感,這讓曾冊不得不重新看待高勛。畢竟,在這個劇烈動蕩的時代,能夠歷經兩國三朝,手里至今還能掌握一支完整建制軍隊的軍閥必有過人之處。
高勛被高充纏得沒法,不得不變臉喝斥,弄得屋子里的氣氛有點尷尬。曾冊見他的粉絲小盆友委屈的要哭,連忙上來哄他說:他臨走之前會送他一個非常好玩的玩意。而且他保證回到涿州抓緊做一批二踢腳出來。高充這才臉色緩和,一再追問要送給他的是什么好玩意。曾冊想起了那家紙店畫的動畫,就說他走時帶他一起去取。高充這才三步一回頭地退出廳堂。
高勛再看向曾冊時,眼神溫暖了許多,竟然神差鬼使地說了句:“我若是有子如你就好了。”
皮雄聽了見曾冊沒有反應,就暗地里踢了曾冊一腳,提醒曾冊趕緊抓住機會攀上高枝。曾冊精明通透的人哪里聽不出高勛的弦外之音。但他可沒有給別人當干兒子的愛好。只裝作渾然不知看向別處。高勛見曾冊毫無認干爹的意思也只好把話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