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公主了?!奔t蓮?fù)蝗婚_口,語氣靜靜,仿佛并未受白鳳的怒氣影響,“也......不會再是紅蓮。”
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語氣淡漠,“阿紫給了我一瓶蛇王的血,和一卷毒經(jīng)。蛇王血有劇毒,飲下后,毒會浸入骨髓。若飲下血后三天不死,骨髓就會浸透毒素,此后造出的血也帶有劇毒。另外,飲下蛇王血,可以驅(qū)使蛇類,換言之,我就是蛇王?!?p> 平靜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像染了霜雪,散在空氣里,“你看,我沒有死。”
所以她消瘦如斯,所以她可以驅(qū)使群蛇。不過三天,于白鳳于眾生都是轉(zhuǎn)眼即逝不痛不癢的三天,卻無人得知昔日公主在陋室中飲服毒血,在生死中無聲掙扎,數(shù)度瀕臨死境,只為換得一身劇毒無人敢侵,群蛇環(huán)伺無人敢欺。
白鳳突然覺得原先一腔怒氣又倏忽消弭,只剩下心中空空落落,一時茫然。
就像從未認識過紅蓮一樣,不知她為什么要這樣做,也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么。
木盒尚在白鳳手中,紅蓮上前幾步,拿了過來,“從今以后我的血里便有劇毒,血液流經(jīng)身體每一寸,就算是皮膚也會沾染。以后我碰過的東西,你最好不要再動。我現(xiàn)在不會解毒,你被誤傷,我也沒辦法。”
白鳳手里一空,沒能抓住。
“......為什么?”許久,白鳳才開口,聲音有些艱澀。他從不會多問理由,此刻卻想知道,是什么能把一個人變的這么決然,不惜損毀自身,不惜搭上性命,仿佛要與過去......一刀兩斷。
“為什么......”紅蓮喃喃重復(fù),突然一笑。
“因為我不能再成為任何人的負累,也不能成為任何人的軟肋。我要保護的東西,不能被任何人摧毀?!?p> 一字一句,如冰裂玉碎。
紅蓮唇角有笑意,卻達不到眼底,“如果我足夠強大,當(dāng)初就能阻止父王讓韓非入秦,韓非不去秦國,最后也不會死?!?p> “但凡有些勢力,當(dāng)初也能夠讓姬無夜忌憚幾分,不敢在朝堂上公然求娶。更不至于因此陷子房一家于險地,自身難保。”
“最起碼,也不至被無知利用,成為父王要挾衛(wèi)莊的籌碼。也不至于害他被關(guān)入死魂牢,受盡酷刑,被人欺辱?!?p> 紅蓮直直看向白鳳,目光中仿佛有箭矢,要釘進他的靈魂,“白鳳,你問我為什么,莫非你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年墨鴉為了保護你身死將軍府,你心心念念的弄玉亦遭毒手,你我處境如出一轍,你莫非不明白我此刻心情?你這些年來不斷逼自己變強,莫非不是與我此刻一樣的初衷?不想再連累別人,想保護重要的東西......這些,我們都一樣?!?p> 紅蓮眸子顫了顫,便轉(zhuǎn)過身去,“我要有足夠的資格,留在流沙,讓韓非在天之靈不必掛念,也不必擔(dān)憂。從此,我的力量要配的上流沙,也......”
她語氣突然一軟,“配得上衛(wèi)莊?!?p> 木盒被她雙手緊緊扣住,尖銳的棱角陷進掌心。白鳳望著那個盒子,心中空茫,卻又隱隱掙扎。
她說的都對,現(xiàn)在的她,與當(dāng)年的自己如出一轍。他能理解她的悲痛,也能理解她此刻心情......只是,卻總有什么地方不夠熨貼,不夠信服,不想就這樣妥協(xié),想大聲反駁。
白鳳掌邊寒光一現(xiàn),突然向紅蓮襲去。
寒光乍現(xiàn),如銀瓶破,令人防備不及。
紅蓮下意識一退,卻仍退不出白鳳的攻擊范圍。方寸之地,她根本拉不開足夠安全的距離,便清晰地看見白鳳掌邊薄銳的利刃,直向她胸口襲來。
那是羽刃,白鳳從來不會輕易動用的武器。
紅蓮腦海空了一瞬,似反應(yīng)不及的空白,終是沒有意料到白鳳此時的舉動。這一怔,刀刃已逼到眼前,之后是白鳳墨藍的瞳孔,看不出情緒來。
尚未回神,臂間便是一痛,繼而一空。紅蓮當(dāng)下凝神,便看到臂間木盒已經(jīng)被白鳳擊出,飛向一邊,而白鳳掌邊羽刃去勢不減,卻突然變了方向,呼嘯著向木盒劈去。
紅蓮猛地一凜,當(dāng)即從腰間抽出鏈劍,用力一甩橫向劈去,“你干什么!”
鏈劍旋出又急又快,卻已追不上白鳳的身形,眼看著羽刃距離木盒只剩毫厘。白鳳眼眉一緊,聲音更冷,“你說的對,因為自己軟弱無能而連累至親慘死,我們的遭遇都一樣?!?p> 羽刃已觸到木盒,避無可避。
“因此,不惜一切代價,都要變強?!闭崎g蓄力已久,在觸到木盒的一瞬間,便絕不遲疑。話音未落,白鳳手掌已劈了出去。
紅蓮只覺得眼前白影一閃,竟是捕捉不到白鳳的身形,只能聽到他話音是前所未有的凌厲。一字一句,如楔如釘——
“只是,任何變強的方式,都不是自棄,不是自傷。變強是向上沖,而不是向下落?!?p> 咔嚓一聲,木屑飛濺,木盒在空中生生被劈成兩半。玉瓶和絲帛跌落出來,透過光線,尚能看到瓶中還剩一半粘稠的液體。
羽刃轉(zhuǎn)向一折,正對上玉瓶掉落的方向。
從威儀堂堂的公主,到與冷血毒蛇為伍,從金尊玉貴的王女,到毒入骨髓不人不鬼。
這不是變強。這不過是與魔鬼做了交易,出賣了所有的尊嚴和高貴,換來所謂不敢進犯。
紅蓮公主傲骨不摧,不畏風(fēng)雪,在絕境里都要昂著頭顱。如斯女子,又豈能墮入污泥任由腥穢沾染,至于那所謂變強的方法......白鳳眼中寒光一閃,盯緊了墜落的玉瓶——
不要也罷!
薄薄玉質(zhì)在羽刃下顯得尤為脆弱,似乎下一刻也要同木盒一般變作碎屑。毀了它——白鳳眼中只剩那越來越短的距離,彈指間就可毀了那劇毒的血液,盡管紅蓮現(xiàn)今的身體已經(jīng)受到毒素侵害不知如何解決,然而毀了這剩下的毒血,起碼可以讓她的身體不至繼續(xù)被破壞下去。
突然,一襲紅衣撞進視線。
紅色紗衣以決然不回頭的姿態(tài)撲來,竟是以己身護住玉瓶,不惜被羽刃穿透肌骨皮肉。
白鳳一驚,身在半空,極力轉(zhuǎn)身,才收回羽刃前沖之勢,在堪堪觸到紅衣時收了回去。突然發(fā)生的狀況令他動作乍變,身形已經(jīng)不穩(wěn),然而緊接著鋒利鏈劍盤旋襲來,白鳳只能臨時一躲,隨即迅速退后避開。
紅白身影驟然相接,又立即分開退下,各自落穩(wěn)。
出手,收勢,避襲,退下......白鳳一系列動作都在轉(zhuǎn)瞬之間,快得令人反應(yīng)不及,仿佛眼前白光一閃。然而紅蓮偏偏跟上了他的速度,以前所未有的反應(yīng)和爆發(fā),生生逼退了白鳳的動作,不相上下。
鏈劍委頓在地,上面落了幾枚殘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