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觸即發(fā)
納西索斯,款冬的臨時宅邸。
雖說是臨時,但是款冬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一年之久,也就是說身為大總督的他一年沒有回利利安了。
“您特意造訪,就是為了看我有沒有回去利利安么?”
“當然不是,不過大總督先生現(xiàn)在確實可是我們利利安的守護人呢?!?p> 今天前來拜訪款冬的,是納西索斯大法官文殊蘭。
“那就請大法官先生直接開始主題吧?!?p> “哈哈,果然是個直接的人,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坐在可以看見院落的落地窗前,文殊蘭體型與款冬相似,僅僅略瘦一些,可那長長的秀發(fā),還有如同女子般美貌的顏容,與款冬那飽經(jīng)風霜的、棱角分明的撲克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款冬先生,您知道陛下帶著北方軍隊進城的那晚,出現(xiàn)在北區(qū)貧民窟的尸體嗎?”文殊蘭問。
“不知道?!笨疃卮?。
“本來,在貧民窟出現(xiàn)尸體并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文殊蘭繼續(xù)說,“可是那個尸體衣著光鮮,一身貴族才有的打扮,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還有著一副面具?!?p> “面具?”款冬聽完思考了幾秒,說:“他是去參加那天晚上化裝舞會的貴族嗎?”
“不愧是大總督先生,那天您并沒有去參加舞會,但是馬上就猜了出來?!蔽氖馓m夸獎道,然后又說,“那天我有幸參加了舞會,對那個男人還有一些印象。一開始我很好奇,因為我不知道他是誰,納西索斯不應該有我不認識的貴族。可是突然間,他被皇后殿下意外撞到,接著鈴蘭陛下便走了過去?!?p> 聽到“鈴蘭”兩個字,款冬的臉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鈴蘭陛下說,他是她好久不見的朋友,然后他們便到角落里去交談起來了,不久后,男人就獨自一人離開了舞會。”文殊蘭說,“第二天早上,他變成貧民窟里的一具尸體?!?p> 款冬沒有說話,等待著文殊蘭繼續(xù)往下說。
“他手握短刀,短刀上有血跡,他的腹部有一處致命刀傷,其他地方完全沒有受傷的痕跡。”文殊蘭說,“可能性有兩種,一是自殺,二是遭遇了突然襲擊然后用短刀反擊,在傷到敵人之后仍舊死亡?!?p> 款冬微微低頭,沉思了起來。
“自殺的可能性不高,因為他的留下了一路的血跡,如果是自殺的話根本沒必要刺傷自己后再一路移動,靜靜等死就好了。”文殊蘭說“可是很奇怪,如果是他殺的話,謀殺者為什么不處理他的尸體,而讓他死在街道上,天一亮就被人發(fā)現(xiàn)呢?”
“那是因為謀殺者來不及處理他的尸體,或者謀殺者自己也受傷了,無力追擊他?!笨疃_口說道。
“那么還有一個問題,現(xiàn)場為什么沒找到謀殺者的血跡呢?”文殊蘭問。
“這個很簡單,兇手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殺手或者老兵,他知道怎樣處理自己的傷口?!?p> “那這個經(jīng)驗豐富的殺手或者老兵,又是誰派來的呢?”文殊蘭微微瞇起眼睛,看著款冬問道。
款冬沉默了。
“這就是今天我來拜訪您的目的?!蔽氖馓m站起身來,“不知為何,這件事情非常讓我在意,總覺得隱藏了某些秘密在其中。所以我特意來向您請教,也希望您今后能幫助我留意一下有沒有這方面的線索?!?p> “我知道了,如果有線索的話,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大法官先生的。”款冬說著,也站了起來。
“好了,那我就告辭……”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黑色軍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是款冬的副官之一,主要擔任大總督衛(wèi)隊隊長的男爵假澤蘭。
“大總督先生,皇帝陛下的來信。”假澤蘭向款冬遞上信件。
“哈哈哈,”正要告辭的文殊蘭卻笑了起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陛下是要把這次的苦差事,交給您了呢?!?p> 在鈴蘭的宅邸里,出現(xiàn)了一番奇妙的光景。
在一間像是會議室布置的房間中,來自東方的克洛瓦少年們整齊地坐在那里,聽老師給他們講課。老師在會議室的主席臺后面豎起了一塊巨大而平整木板——這是很珍貴、很罕有的建筑材料,但老師將它涂上黑漆,然后踮著腳,讓自己的身高能夠上黑木板上半部分,并用石灰筆在上面粗魯?shù)貙懼裁础?p> 如果不是正在聽課的克洛瓦少年,誰也無法想象在臺上講課的老師,正是昔日的女皇鈴蘭。
可能是不習慣用石灰筆的原因,她的字歪歪扭扭地并不好看。
“所以說,從這個角度上恰恰證明了之前卡薩布蘭卡先生提出的理論:地理條件決定經(jīng)濟模式,經(jīng)濟模式?jīng)Q定文化特征,文化特征決定政治組織;雖然實際情況下會受更多外界因素影響,但是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只要了解了一個地方的位置、氣候、耕地、礦產(chǎn)、交通等信息,就能知道這個地方的財富利益如何流動,知道了財富利益如何流動,就能明白這個地方的其他所有事情。”
比起木板上的文字,鈴蘭老師的講話內(nèi)容更加枯燥,下面的少年們大都一臉苦悶,大概也就是礙于鈴蘭的身份,他們才沒有公然開小差或者干脆呼呼大睡吧。
就像當年,面對款冬老師那些枯燥課程的鈴蘭一樣。
“釘——”地一聲,擺在會議室一角的發(fā)條鐘響了一下。
“好了,這節(jié)課就到這里,大家休息一下,”鈴蘭放下手中的石灰筆,對臺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學生們說,“二十分鐘后是山茶老師給大家?guī)淼恼n程《算術學》。”
聽到“算術學”三個字,少年們就像聽到了什么噩耗一樣,不但沒有從枯燥的課程中解脫,反而更加難過了。
“陛下,為什么我們要學習《算術學》這么無聊的課程?”
“就是呀,我們只要會計數(shù)就行了,那些冗長又復雜的定理和公式,根本就用不上?!?p> 少年們開始了抱怨。
“誰說用不上的,就像我剛才講的那些內(nèi)容,如果不懂算術,是沒辦法搞清楚金幣從哪里流向哪里的?!扁徧m說。
“可是……我們只是士兵而已,為什么要學這些呢?”
“你們可不只是士兵,”這時站在一旁的山茶說道,“陛下對大家寄予厚望,希望大家今后都能獨當一面,成為有所作為的……”
“好吧,既然你們認為自己只是士兵,那么我就來說一說士兵吧?!边@時鈴蘭卻輕輕揮手,打斷了山茶自己說,“在利利安、在北國,有不少的平民都有條件有機會接受教育,都能接觸到簡單的算術和幾何知識,這些知識未來將會成為他們從事管理后勤、繪制地圖、操縱火炮這些工作的基礎,這也正是利利安和北國軍隊能獨步天下的原因。在北境,我們?nèi)藛T物資都占有巨大優(yōu)勢的情況下一潰千里,在納西索斯城下,我們憑借地理優(yōu)勢和全體國民的支持,才堪堪取得一場慘勝——時代已經(jīng)變了,弓箭被火槍取代,擅長拉弓的大力士也被熟練操作火槍的射手取代,隨著未來器械、技術和理論的發(fā)展,身體的力量也終究會被知識的力量取代。你們身為帝國最精銳、也是最年輕的軍人,打算讓自己被時代拋棄嗎?”
聽完這段話,少年衛(wèi)兵們幾乎都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這個和少年們年齡相仿的女孩,講述著根本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該懂的道理。她剛開始講的時候甚至有些得意,就像事業(yè)有成的長者在教導孩子人生經(jīng)驗一樣,可說完之后她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低下頭沉默起來。
眾人沒有敢出聲,直到數(shù)秒之后,一個原本應該在門外站崗的少年衛(wèi)兵走了進來。
“陛下,瑞香先生來拜訪了?!毙l(wèi)兵一進門就說道。
鈴蘭從沉思中醒來,對衛(wèi)兵說:“告訴他今后不用再來了,我不會見他的?!?p> 那一晚化裝舞會,皇帝親自帶領北方軍入城,奪回了皇宮以及大半個納西索斯城的控制權,解散了海燕王國安排在他身邊的私人衛(wèi)隊,將海燕王國的勢力范圍壓縮到港口及海岸線附近狹小的區(qū)域中。自那以后第三天,老公爵瑞香便每個早上來到鈴蘭宅邸前,要求與鈴蘭見面。
不過鈴蘭至今都沒有答應過他。
納西索斯每年一次的祈禱之夜來臨了。
在納西索斯生活多年的款冬對這一晚的情景并不陌生——按照習俗,人們一般都會在自己家中點起蠟燭,為自己和自己的家庭祈禱;一些虔誠的組織則會來到神殿,為他們的理想或目標向神明祈禱。
可是今年的情況卻和他想的不一樣。
一些市民出現(xiàn)在中央廣場上,圍繞著前女皇豎立的石碑,開始了祈禱。他們?nèi)齼蓛啥鴣?,三三兩兩而去,并不像是有什么組織,可是卻源源不斷地來到石碑前,駐留、禱告、離開。
款冬靜靜地站在廣場邊,看著這令他不解的一切。
忽然,半年前的一幕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就是在這中央廣場,就是在這石碑前,鈴蘭向他低下了頭,交出了自己的皇冠。
搖曳的燈火下,他閉上雙眼,用意志驅(qū)散那浮現(xiàn)的回憶畫面??墒菬o論怎樣驅(qū)散,鈴蘭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仍然投射在他的眼前。
他睜開雙眼,向自己的身邊的副官假澤蘭要來了一盞燭火。
“大總督先生,您是要?”
“你們在這里等我。”
“可是我們的任務……”
款冬沒有回應假澤蘭的話,自己一人走上廣場,和那些納西索斯市民一樣,在石碑前手捧燭光,向神明祈禱。
許久之后,他轉(zhuǎn)身離開石碑,回到了廣場邊上,回到了自己的副官身邊。
副官身后,是清一色的利利安黑衣正規(guī)軍。
“任務按原計劃執(zhí)行,”款冬說,“拆除石碑?!?p> “是的,大總督先生?!备惫偌贊商m敬禮道。
清晨時分,鈴蘭從床上驚醒。
在夢中,她仿佛回到了戰(zhàn)場,到處是污泥和鮮血,到處是怒吼與哀嚎,到處是火藥和鐵銹的味道??謶峙c振奮交織在一起,變成沸騰的熱血涌上心頭。
即便醒來之后,這種感覺仍然久久沒有散去。
“陛下?!?p> 直到山茶的聲音和敲門聲一起傳來,鈴蘭這才從夢里徹底回到現(xiàn)實。
“什么事?”
“有客人在拜訪,請求與您見面?!?p> 鈴蘭還坐在床上,她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這個角度除了天空和遙遠的海平線什么也看不見,可她還是出神地看著那里,看了好一會兒。
“是瑞香先生吧,和之前一樣請他回去吧?!彼f。
“陛下,除了瑞香先生之外,有另一個來拜訪……”山茶說到這里停了停,“是來自克洛瓦的蘆葦?!?p> 鈴蘭聽到“蘆葦”這個名字,愣了大概兩三秒,立刻從床上翻身下來。
“讓他進來,在大廳里稍等我一下?!?p> 說完,鈴蘭光著腳快步走到梳妝臺的鏡子前,少有地開始打扮梳妝。
大廳中,身穿斗篷、一副旅人打扮的蘆葦坐在客人的位置上,昔日的好友,一身軍裝的山茶來到他的對面。
兩人時而相視,時而各自低頭,卻沒有一句話的交流。
直到鈴蘭出現(xiàn)。
鈴蘭顯然經(jīng)過精心的打扮,雖然穿著圍裙,一副女仆的樣子,卻也和過去在外征戰(zhàn)時不修邊幅的模樣大不相同。
她將親手將紅茶端到蘆葦?shù)拿媲啊?p> 蘆葦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個包裹和一柄雙手大劍。這柄大劍名為“力量”,的大劍,過去由阿澤利亞家的木犀一直帶在身邊。
為了把紅茶放下,鈴蘭輕輕將大劍移開。
“好久不見了,蘆葦,真高興你能回到我這里來?!扁徧m微笑著說,臉上看不到一絲陰霾。
與之相比,蘆葦卻低著頭,連彎起嘴角假笑都做不到。
“您這樣,真的好嗎?”蘆葦開口問道。
“嗯?”鈴蘭沒有在旁邊主人的位置上坐下,而是像好朋友一樣在蘆葦面前彎下身來,“怎么了?”
“您就這樣放棄了一切,真的好嗎?”蘆葦問道。
鈴蘭沉默了幾秒,但是臉上的微笑沒有消失,她說:“當然了,我只是回到本應該屬于我的位置?!?p> 她這樣說的時候,甚至故意表現(xiàn)得有些自豪。
可是蘆葦?shù)难劾飬s流露出了憤怒,他抬起頭,與鈴蘭相視。
“那么多人追隨您,從最東方的大草原一直到納西索斯的北境,我們所付出的鮮血,所堆積起的白骨,您都不屑一顧嗎?”
即便已經(jīng)不是女皇,在納西索斯,仍然沒有一個貴族膽敢這樣直視她,與她說話。
唯獨這個平民少年敢。
鈴蘭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臉上的微笑也隨之消散。
“女皇陛下——”
“請不要再這樣稱呼我了……”
“女皇陛下?!?p> 鈴蘭打斷蘆葦?shù)脑?,卻又被蘆葦反過來用更堅定的語氣打斷。
“和平并不會因為您的退讓而到來,”蘆葦說道,“您知道在納西索斯的中央廣場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您知道您所立下的石碑上的文字早已失去了法律效應,但石碑為什么直到今天還在廣場上屹立不倒嗎?您知道那些愛著您的人,是如何僅憑著區(qū)區(qū)肉身,和全副武裝的利利安正規(guī)軍對抗嗎?”
鈴蘭沒有說話。
“您知道?”
蘆葦從鈴蘭的表情上已經(jīng)讀出了答案。
“您明明知道,為什么還要放任利利安人,放任您的哥哥這樣做?”蘆葦?shù)穆曇舨淮螅墒菂s像是在質(zhì)問鈴蘭,他甚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個身材瘦小的少年并不比鈴蘭高出多少。
“所以呢,我該怎么做?”鈴蘭露出了笑,不過是苦笑,“讓這些‘愛’著我的人都回到我的麾下,然后再發(fā)動一場席卷全帝國,甚至席卷全大陸的戰(zhàn)爭么?從大草原到納西索斯北境所留下的鮮血和白骨,我要再讓這樣的慘劇再來一遍是嗎?”
“那么,您以為認輸了,慘劇就不會再來一遍嗎?”
面對蘆葦?shù)馁|(zhì)問,鈴蘭毫無動容。
“當然不是,但我也沒有認輸,我只是做回我應該做的事情,用一種更好的方式去保護納西索斯,去保護這來之不易的和平?!?p> “可是這根本不是大小姐所期望的結(jié)局?!?p> 少年這樣說道。
聽到“大小姐”三個字,鈴蘭沉默了。
少年隨之也沉默了。
當他提起“大小姐”時,這個話題就結(jié)束了。
許久之后,鈴蘭伸出手,像老友一樣搭在了蘆葦?shù)募绨蛏稀?p> “蘆葦……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自由身了,不如回來和我,和山茶一起吧。”
蘆葦搖頭。
接著,他將桌上的幾乎趕上自己身高的大劍雙手捧起,遞給了鈴蘭。他說:“按照帝國法律,阿澤利亞家絕嗣,財產(chǎn)將由女皇繼承?!?p> 鈴蘭明白了,他不是來回歸的,而是來告別的。
猶豫了幾秒之后,她接過大劍,并將它轉(zhuǎn)交給了身邊的山茶。
然后蘆葦又遞上來了一個東西。
手槍“命運之輪”。
它本應在幾年前就奪走鈴蘭的性命,可是沒有,最后代替鈴蘭死在這槍口下的卻是另一個無辜的女孩。
鈴蘭也接過了它。
“雖然大小姐已經(jīng)不在了,但她永遠都是我的主人?!碧J葦說,“您是‘女皇’也好,不是‘女皇’也好,倘若您今后辜負了她的期望,辜負了她和阿澤利亞家的犧牲,我就一定不會原諒您?!?p> 說完,蘆葦向鈴蘭深深鞠躬道別。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世界那么大……我想總有能讓我找到未來意義的地方。”
“等一等,蘆葦……”山茶這個時候忽然開口了,他先叫住蘆葦,然后回過身來面對鈴蘭說,“陛下,我可以去送一送他嗎?”
“嗯。”鈴蘭點了點頭。
于是,兩位少年并肩走出了房間,只留下鈴蘭一人在那里。
“少年們看著父親的背影,
少年們踏上遙遠的旅途,
少年們遇見自己的初戀,
少年們停在命運的路口,”
“或正面或反面,父親是過去的榜樣,
或平坦或坎坷,旅途是今后的人生,
或歡喜或悲傷,初戀是定格的回憶,
或向左或向右,路口過去以后,他們就不再是少年?!?p> “一個聰明又機警,一個頑固又執(zhí)著,這兩個人,和當初在草原上時反了過來呢……”鈴蘭看著兩人的背影,幽幽嘆道。
鈴蘭宅邸門外,老公爵瑞香靜靜地站著。
已經(jīng)不記得是第幾個早上來這里拜訪了。
他沒有帶隨從,沒有帶衛(wèi)兵,沒有帶武器,甚至連自己的大煙斗也沒有帶。他除了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誠意,已經(jīng)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等了許久之后,門打開了,老公爵抱著希望看去,但出來的卻是另外兩個少年。
看來今天,宅邸的主人依舊要把他拒之門外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回去時,一個衛(wèi)兵走了過來。
“公爵先生,女王陛下請您進去。”
“什么?”
瑞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爵先生,女王陛下請您進去?!鄙倌晷l(wèi)兵重復道。
陽光透過窗戶,投在古樸的茶幾上。
瑞香一個人來到茶幾旁坐下,隨后的很長時間里都一動不動。
主人以“泡茶以招待他”為由,讓他一個人坐在這里等候。
從禮節(jié)上來講,客人理應得到主人的招待,但瑞香十分清楚他和主人之間的身份高低,怎么可能讓一位女王,或者說一位前女皇來為他泡茶。
此刻的他就像身陷敵營一般緊張不安。
如果那個煙斗帶在身上就好了,不用抽一口,哪怕只是摸一摸也能安心不少。
過了一會兒,主人回來了。
鈴蘭端著茶盤走進門,她的這一舉動配上她一身樸素的衣服,和皇宮里的女仆無異。
“抱歉,我們這里沒有其他仆人了,只能我自己動手來招待?!扁徧m一邊將茶杯遞給坐在椅子上的瑞香,一邊解釋道。
瑞香并不擅長人情與禮節(jié),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應該起身答謝這位高貴的“仆人”,還是就這樣泰然接受。結(jié)果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鈴蘭已經(jīng)走到茶幾的另一邊,很自然地坐了下來。
瑞香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猶豫了幾秒鐘之后,把杯蓋打開了。
一股茶香瞬間散開,溶解在本就充滿書香的空氣里。
帶著狐疑與不安,他試著喝了一口,他不知道這樣的味道是好是壞,也不知道喝了茶之后應該對為自己泡茶的人說什么。
生活在甲板和海洋上的男人只懂酒不懂茶。
他現(xiàn)在只想快點完成此次前來的目的,在這棟宅邸里的每一秒鐘,他都感到如坐針氈。
“公爵先生,您每天都來我這里,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請說吧,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盡力幫忙的?”鈴蘭似乎知道瑞香的心思,單刀直入地問道。
瑞香猶豫了一下,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問:“鈴蘭陛下,您知道這半個月來,納西索斯發(fā)生的事嗎?”
“我每天都被你們層層監(jiān)視,連自由出入都做不到,哪里能知曉外面發(fā)生的事呢?”鈴蘭平靜地答道。
瑞香露出些許尷尬的樣子,說:“您誤會了,我們并沒有限制您的自由,雖然過去的一些時候,我們確實對您的出行做了一些過激反應?!?p> “比如說上次去化裝舞會的時候嗎?”鈴蘭說。
瑞香尷尬地微微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那么,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呢?”鈴蘭為瑞香解圍,主動問道。
瑞香回答:“皇帝陛下廢除了大部分您過去立下的法案,并派人去中央廣場拆除您建在那里的石碑?!?p> “原來如此,”鈴蘭并沒有表現(xiàn)出在意的樣子,“這沒什么,他現(xiàn)在是帝國皇帝,這些都是他的權力。”
“祈禱之夜,納西索斯發(fā)生了動亂?!比鹣憷^續(xù)說,“利利安人前往中央廣場拆除石碑,結(jié)果和聚集在廣場的市民發(fā)生沖突。在一番對抗之后雖然部分市民傷亡,但利利安人最終選擇了撤退。”
聽到這里,鈴蘭臉色依舊平靜。
“現(xiàn)在,皇帝陛下下令由我們海燕軍隊去執(zhí)行這件事情,而且要求不惜使用血腥鎮(zhèn)壓的手段,”瑞香說,“您知道,我們海燕王國是來追求財富,而不是來做無意義殺戮的?!?p> “所以呢?”鈴蘭淡淡地問。
“所以我們海燕王國希望與您合作,”瑞香說,“您是千鎮(zhèn)女王,如果愿意與我們聯(lián)手,就能制衡皇帝陛下的權力,也可以拯救納西索斯民眾于水火?!?p> 終于,瑞香把要說的話說完了,他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只要等待鈴蘭回答就好。
鈴蘭先是站了起來,走到書架前盯著那些平平無奇的書冊,沉默了許久。之后她又轉(zhuǎn)過身來回到茶幾旁邊,在老公爵對面坐下。
坐下的時候,她的表情自然篤定,答案已然在胸。
“要制衡的恐怕不是陛下的權力,而是你們的權力吧?!扁徧m音調(diào)驟然下降,宛如出鞘的劍鋒,之前待客的熱情態(tài)度瞬間消散,“有些事情我不需要出門也能知道,雖然皇帝陛下已經(jīng)借助北方軍隊奪回了大半個納西索斯城的控制權,但現(xiàn)在帝國中央半數(shù)官員仍然都是你們海燕王國的,納西索斯城最關鍵的港口區(qū)域也在你們手里。而且——我每天只要看著碼頭上進出的船只就知道,你們正在不斷地往納西索斯增兵?!?p> “不,鈴蘭陛下,我們……”
瑞香想解釋,但是他掩飾不住自己的尷尬和緊張。他縱然身經(jīng)百戰(zhàn),卻始終不擅長這種外交家和生意人的差事。
“對你們海燕王國來說,本來這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只是最近才出了一些意外?!扁徧m繼續(xù)說,“皇帝陛下在北方甩開了你們的監(jiān)視,與北方眾多貴族私下達成了協(xié)議,得到了他們的軍事和經(jīng)濟支持?!?p> 瑞香還想嘗試解釋,但是剛剛張開嘴又放棄了。
“雖然帝國中央政府目前仍在你們手里,但是皇帝已經(jīng)打破了你們的絕對控制,再加上利利安方面的勢力協(xié)助,如今皇帝已經(jīng)有了正面與你們抗衡的資本?!扁徧m說,“不僅如此,放眼整個帝國來看,由你們扶植起來的南水公國也開始漸漸不安分。區(qū)區(qū)一個海燕王國,既要發(fā)展本土,又要經(jīng)營遙遠的殖民地,還要扶植體量不小于自己的南水公國,更要控制納西索斯和整個帝國,這個胃口,不覺得太過夸張了嗎?至于廢除石碑憲章和之后的鎮(zhèn)壓行動,那不過是無聊的借口,對你們來說本就不值一提,何必拿這件事來和我商討呢?”
鈴蘭說完,端起茶杯,嘗了一口自己泡的千鎮(zhèn)紅茶。
面對咄咄逼人的年輕女孩,老公爵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粗徧m冷靜的表情,他忽然明白了。一開始就不需要什么拐彎抹角的言辭,這個年輕的小女王和宮廷里那些圓滑的老家伙們完全不一樣。自己真是老了,在宮廷里待太久了,連怎么和年輕人打交道都忘記了。
“千鎮(zhèn)的女王陛下……不,帝國的前女皇陛下,請與我們海燕王國合作,”瑞香說。
“為什么?”鈴蘭問道,這一次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不知是真是假的微笑。
瑞香坦白地說:“納西索斯人憎恨我們,但是愛戴您,所以為了征服納西索斯,我們需要您;相反,您有納西索斯人的支持,卻沒有將這些支持變成權力的力量,所以您需要我們?!?p> 這一次,瑞香沒有繞彎,直截了當?shù)仃U述道理。
鈴蘭馬上問:“那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我就會一直等下去……”
“不見得吧,”鈴蘭笑了,“雖然今天您沒有帶隨從和武器來,但是我可清楚得很,包圍監(jiān)視這座宅邸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對準這個房間的艦炮也是一天比一天多。而且,這座納西索斯地下的密道,你們也差不多要摸清了是嗎?”
“鈴蘭陛下,我知道這些是瞞不過您的……”瑞香說,“但是請諒解,如果我們不能控制您,又哪里能讓您與我們合作?”
“那么也就是說,我是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對嗎?”
“對?!比鹣阏\實地回答,臉上卻滲出了冷汗。
納西索斯皇宮,皇帝辦公室。
房間里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站在辦公桌前的款冬大總督,一個是坐在辦公桌后的水仙皇帝。
“所以呢,已經(jīng)三天過去了,拆除石碑的事情一點進展也沒有,是嗎?”
面對昔日的老友,水仙絲毫沒有掩飾自己不悅的神情。
“抱歉……陛下?!?p> 款冬低著頭道歉說。
“帝國最精銳的利利安正規(guī)軍,連幾個街頭暴民都收拾不了嗎?”水仙聲音不大,卻是在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質(zhì)問。
“他們?nèi)藬?shù)眾多,而且毫無畏懼,雖然付出了一些傷亡,但還是沖散了我們的人墻。”款冬說,“為了避免事態(tài)惡化,我只能命令軍隊撤退?!?p> “毫無畏懼?雖然付出了一些傷亡?”水仙說,“可我接到的報告,那些暴民傷亡都是自我踩踏造成的,而且最終死亡人數(shù)也沒有超過一百人?!?p> “這還不夠多嗎,陛下?”
款冬抬起頭來,忽然向質(zhì)問自己的水仙反問道。
也許是款冬的態(tài)度太過強硬,水仙愣了好幾秒。
“款冬,從什么時候開始,你變得那么心軟了?”水仙說,“這不是我曾經(jīng)認識的你,不是那個果斷、決絕的你……難道是和鈴蘭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也變得和小女孩一樣軟弱了嗎?”
款冬沒有說話,因為當水仙提起鈴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再解釋什么也沒有用了。
“你還記得嗎,過去我們在利利安、在納西索斯時立下的誓言?”水仙問,“時至今日,你卻要背叛我嗎?”
“不,陛下?!笨疃f,“只要您還站在正義一邊,我就不會背叛您?!?p> “那么,這次我讓你去拆除石碑的要求,是非正義的咯?”水仙問。
“不,是正義?!笨疃卮稹?p> “那為什么你做不到!”水仙提高了音量。
“因為我希望有更好的手段,能實現(xiàn)這個目標……”
“夠了,夠了,”水仙從辦公桌后面站了起來,“看來經(jīng)過長年的戰(zhàn)爭,你已經(jīng)太疲勞了,現(xiàn)在我決定解除你在帝國中央政府、帝國軍隊的所有職務,你可以和你的軍隊一起回去利利安了?!?p> 面對皇帝的命令,他沒有接受和回答。
“回去休息一下吧,在納西索斯一年了,算上整場戰(zhàn)爭有四五年了,你累了,士兵們也累了?!彼衫^續(xù)說,“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人接替你了。”
從語氣上看,“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人接替你了”這句話并不是假話。也就是說,在今天召見他之前,水仙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切。
事已至此,款冬已經(jīng)不能再做什么了。
“我明白了,陛下。”
于是他回答道,然后便不再猶豫地轉(zhuǎn)過身,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p> 然而,剛剛到門口,卻被水仙叫住了。
聽到這句“等一下”,門口站崗的衛(wèi)兵立刻伸出手攔住正要出門的款冬。
這是納西索斯衛(wèi)隊的衛(wèi)兵,水仙親自從納西索斯的貴族子弟中選出來的,年輕人組成的衛(wèi)隊。將海燕衛(wèi)隊解散之后,他們是皇宮的守護者,是僅效忠于水仙一個人的衛(wèi)隊。
款冬沒有回頭,只是問:“陛下,您既然讓我走,為何又要阻攔我呢?”
水仙說:“這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款冬說:“請講吧?!?p> 水仙說:“我今天收到一份報告,鈴蘭在宅邸里接待了瑞香公爵,并和海燕王國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或者同盟?!?p> 一直是一副撲克臉的款冬,聽到這里神色卻有了些變化。
不止是臉色,即便水仙只是看著款冬的背影,也能明白他內(nèi)心的動搖。
沉默片刻后,款冬說:“不,鈴蘭已經(jīng)放棄了繼承權,她不可能再威脅您的皇位了?!?p> “我可沒有說她會威脅我的皇位,”水仙卻這樣說,“也許她只是想和海燕王國的老公爵交個朋友,也許她只是以千鎮(zhèn)女王的身份與海燕王國進行一些普通的交流合作……”
款冬的臉色依舊嚴峻,他知道水仙心里絕對不是這樣想。
“她是不會背叛您的,陛下。”款冬明確說道。
“我當然知道,但是……”水仙說到這里停了停,“我想問你,如果真的有一天,鈴蘭背叛了我,與我拔劍相向,你會站在誰的一邊呢?”
“陛下,她不會……”
“我是說如果,如果她會呢?”
“那我會在您出手之前便殺了她?!?p> 款冬的回答幾乎沒有猶豫。
水仙微微一愣,款冬曾經(jīng)是他最好的朋友,此刻也說出了他所期望的答案,這是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不知為何他卻感到了驚訝。
款冬重新邁出了腳步,門口的兩個衛(wèi)兵也不再敢阻攔他。
看著款冬消失在門外,水仙重新往后倒下,坐在辦公桌后面的椅子里。
然后,若有所思地看著空洞洞地遠方。
“款冬,我知道,你不可能永遠忠誠于我……你忠誠的只有自己心中的正義,只要我們理想不同,總有一天也要分道揚鑣。”
許久之后,水仙這樣感嘆道。
這時,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了辦公室前。
門外的衛(wèi)兵向她敬禮,因為她正是這座皇宮的另一位主人。
皇后石榴。
然后,不等水仙招呼,她就擅自走進了房間。
“啊,抱歉,是在等我嗎?”水仙看見石榴,立刻堆起了滿臉的微笑,“你看,說好的要陪你去出席音樂會的,差點都忘記時間了?!?p> 他的微笑看上去很溫暖,可是石榴的臉色卻有些冰涼。
“怎么了,親愛的?”水仙看到石榴的樣子,連忙起身走到她面前。
石榴拉住了水仙的手,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兩次張開嘴,想說什么卻又閉上。
水仙仍然在耐心地等待著她。
終于,第三次開口時,她說了出來:“剛剛……剛剛我聽到了……您是說,鈴蘭,鈴蘭要背叛您,是嗎?”
水仙沒有回答,但是臉色明顯立刻暗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只是……”
“那么你怎么看呢?”
“誒?”
面對水仙突如其來的提問,石榴不知所措。
看見石榴久久答不上來,水仙的笑容回到了臉上,他輕輕地把她抱在了懷里,說:“放心吧,沒有人會傷害你,不論其他人怎么樣,我都會保護你的?!?p> 可是石榴臉上,卻遠遠沒有水仙那樣平靜。
傍晚時分,石榴出現(xiàn)在了鈴蘭宅邸。
她并沒有從正門光明正大地走進來,因為那樣必須穿過海燕衛(wèi)兵的防線。她走的是地下遺跡的密道,和當初去參加化裝舞會一樣但方向相反的路線。
剛從密道出來,克洛瓦衛(wèi)兵就將她攔住。
沒有被當做客人,也沒有被當做朋友,沒有任何的接待,就這樣讓她原地站在那里。
片刻之后,鈴蘭出現(xiàn)了。
與之前那個身穿女仆裝的形象不同,與之前那個打扮成魔女的形象也不同,此刻的鈴蘭盤著頭發(fā),提著裙子,整潔而端莊,儼然是真正千鎮(zhèn)女王的模樣。
或者說,儼然是當初帝國女皇的模樣。
“皇后殿下,您來到了一個不該來的地方。”鈴蘭用冰冷的語氣,開口說道。
石榴顯然被鈴蘭的這身正式裝扮,還有冷峻的氣勢給嚇住了。鈴蘭年齡明明比石榴小不少,身高也不如她,甚至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如她,但如今卻散發(fā)著巨大的威壓。她呆站在那里好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鈴蘭說:“看在過去的友誼上,我會放您回去,但是如果下次您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會將您送還給海燕王國,還請您記住?!?p> “你……你……”石榴掙扎許久,才說出話來,“你真的要背叛皇帝嗎?”
鈴蘭沒有回答。
石榴看著鈴蘭那藍寶石般的眼睛,絲毫不從自己身上避開的視線,就知道了。
鈴蘭不是無法回答,而是覺得不需要回答。
“為……為什么?”石榴問,她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皇后殿下,您再不走,我可就要改了主意了?!扁徧m話音剛落,她身邊的克洛瓦衛(wèi)兵就開始上前。
“你怎么可以這樣,他是你的哥哥!”
然而,盡管聲音在顫抖,盡管手指在顫抖,她還是大聲喊了出來,她還是攥緊了拳頭。
一瞬間,鈴蘭的眼中有了些閃爍。
這半秒鐘的遲疑,足夠給石榴更多的勇氣。
“鈴蘭,我不相信你會背叛他,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你真的這么做了,我一定不會原諒你。我一定會保護他,不會讓你傷害到他一絲一毫!”
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一般,石榴對鈴蘭說道。
女主角手握佩劍,發(fā)誓要守護自己的丈夫,這一幕和話劇《納西索斯戀歌》里有幾乎相同。
《納西索斯戀歌》里,康乃馨皇后手執(zhí)皇后佩劍,危險中挺身而出,護在皇帝身前。
只是此刻,“扮演”康乃馨皇后的是石榴,康乃馨本人的女兒卻成了“反派”,連那柄皇后佩劍,也掛在了“反派”的腰間。
那真的是“反派”嗎?
漸漸地,鈴蘭臉上的冰冷融化了開來。
鈴蘭說:“嗯,我知道了??墒且舱埬D(zhuǎn)告我的哥哥,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我不能、也不會背叛他。”
“真……真的嗎?”面對鈴蘭的態(tài)度反轉(zhuǎn),石榴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千真萬確。”鈴蘭承諾道。
石榴發(fā)現(xiàn),鈴蘭在許下承諾時,那雙眼睛真的和她哥哥一模一樣。
“好的,我一定會把你的話,轉(zhuǎn)告給他的。”石榴終于答應道。
“對了,我還有一個建議想送給皇后殿下您?!扁徧m突然說。
“什……什么?”
“您現(xiàn)在的生活幸福嗎?”鈴蘭問。
“我……當然,當然幸福了?!彪m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石榴顯得有些無措,但她的回答沒有一點謊言,“我現(xiàn)在終于擁有了自己的愛情,我的愛人不再是遠在天邊的幻影,更不是僅僅睡在枕邊的陌路人……”
“那么就請珍惜現(xiàn)在的幸福吧,”鈴蘭說,“不要再來這里,不要再和我見面,不要再和外面的風風雨雨扯上任何的關系。把自己關在皇宮里,做一個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女人,這才是您唯一能守住幸福的方式。”
夜幕降臨在納西索斯。
萬神殿門外,一些在前些天廣場沖突中受傷的市民正在等待教會的醫(yī)生給他們治療。
大大小小的酒館中,客人們吹噓著這些天在廣場上的見聞,咒罵著利利安人和海燕人是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侵占和掠奪納西索斯的邪惡匪徒。
皇宮里,剛剛回來的皇后緊緊地抱著她的丈夫,告訴丈夫可怕的事情絕不會發(fā)生,他的妹妹永遠不會背叛。
東郊軍營,利利安駐軍終于收拾行囊,結(jié)束了長達一年的納西索斯駐守生活,啟程返回利利安;北方領地的軍隊進駐了東郊軍營,并接替了利利安軍隊在納西索斯城的所有防區(qū)。
鈴蘭宅邸地下,剛剛送走石榴皇后的克洛瓦衛(wèi)兵們,立刻按照鈴蘭吩咐毀掉了密道出入口。
港口外的遠方,一艘接一艘偽裝成商船的運兵艦,正在陸續(xù)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