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歲 還是想用紅棗做豆?jié){

　　今天終于找到新工作了，在一家叫做“玫”的日夜店。

　　這幾年，像玫這樣的日夜店好像很容易就能被發(fā)現(xiàn)。手機(jī)和媒介的結(jié)合，也讓大街小巷的、無論好壞的店更容易被曝光。

　　之前在抖音上非?；鸨摹熬I子”日夜店，似乎是引爆日夜店的一個小火苗。綢子是白天做綢緞零售、晚間是老上海懷舊歌舞廳的日夜店。綢緞里，賣的最好的是藕色繡鵪鶉的綢緞；歌舞廳中，賣的最佳的是紅綠相間的雞尾酒。

　　我已經(jīng)9個月沒有收入了，上一份工作有一個很傷心的結(jié)尾，可能是自己在等一個結(jié)痂吧！

　　有的時候，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行為和想法。

　　新工作的地點很好，從我的公寓步行50米就到了，在巷子最深處的死胡同。

　　面試那天，老板娘YIDO在我臨走前，把一個粉紅玫瑰圖案帆布包裹著的木盒遞給了我。

　　“玉姑娘！玉姑娘！”

　　她這樣在后面叫著，讓我有些恍惚地以為她是在叫自家的女兒。

　　“玉姑娘，你等等?！?p>　　原來是在叫我。

　　“您為什么叫我玉姑娘？”

　　“這個，你拿回去吧?！狈忌系姆奂t玫瑰被墨綠的葉子襯托起來，分外生機(jī)盎然。

　　“這是什么？”

　　老板娘YIDO笑了笑，沒有說話。

　　手上的木盒散出零星的暖。

　　走在回去的路上，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正在結(jié)痂。

　　“媽媽，我找到工作了?！?p>　　“那好啊······那好?。　?p>　　媽媽溫和的聲音搭配著轟轟的機(jī)器聲，是我一直熟悉的、一直想不通的另一個世界。

　　“那你吃飯了嗎玉兒?！眾A雜著客人的召喚聲。

　　“吃了吃了。媽媽，你先去招呼客人吧！”

　　“好啊·········好啊，那媽媽去招呼客人了。”

　　“好?！?p>　　我趕緊掛掉電話，不然，她一定會慢吞吞地等待著我的掛斷，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去客人面前。

　　對喔，媽媽還沒有問我是什么工作呢。

　　第二天下午17：00，我穿著黑色的麻布長裙，站在死胡同的盡頭，玫的門口。

　　“YIDO，我來了！”我的聲音越過木門和庭院，誓要傳到鍋碗瓢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睦镂荨?p>　　木門打開了，是YIDO，穿著好看的玫瑰色闊腿長褲，搭配白色的麻布襯衫，襯衫上面有一點一點的紅色果汁漬。

　　“真準(zhǔn)時，快進(jìn)來吧，正好幫我把西瓜汁裝瓶。”

　　她似乎在趕時間，說完話就連忙跑回屋子里，都沒有注意到我手上提著的沉甸甸的木盒。

　　我把木盒放在員工柜里，然后快速系上自己帶來的圍裙，跑進(jìn)廚房。

　　YIDO正在處理鵪鶉，腌料已經(jīng)就位，她正在把光潔豐潤的鵪鶉一個一個的放進(jìn)巨型木盆中。旁邊是一大壺西瓜汁和19個短粗胖的玻璃瓶。

　　“先把西瓜汁倒在這些瓶子里，對嗎？”

　　“是的，這是供晚上西瓜酒的西瓜汁?！?p>　　倒西瓜汁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邊擺著還沒有拿出去的“MENU TOHIGHT”木框小黑板。

　　MENU TONIGHT

　　各位朋友，晚安~

　　歡迎來今晚的玫。

　　今天我們新到了一位可愛的駐唱歌手，

　　不過請您知道，

　　她只唱她想唱的歌，

　　如果您想要讓她幫忙唱一首您心中的歌，

　　還是需要好好“賄賂”一下的喔！

　　今晚，

　　我們準(zhǔn)備了：

　　玫瑰花鵪鶉/使用香茅、玫瑰花瓣、我自己做的辣醬油制作的烤鵪鶉

　　雞蛋筍/雞蛋裹好的蘆筍，炸成一個一個小雞蛋筍

　　西瓜酒/西瓜汁榨好后，和鶴的清酒混在一起的酒，如果不喝酒，也可以直接喝西瓜汁

　　如果您不喜歡今天的食物，

　　請您塞小紙條在門縫里。

　　?玫?

　　“您還把我也寫進(jìn)去了呢！”

　　“是啊，今天是很特別的日子?！?p>　　YIDO把香茅輕輕放在鵪鶉們的身邊，然后用玫瑰鹽搓著鵪鶉們光潔豐潤的身體。

　　我沒有說話，但是傾倒著西瓜汁的手，好像沒有剛剛那么急促了。低下頭，突然很想微笑。

　　西瓜，也是我小時候超級喜歡的一種水果。

　　小時候看著電視里的西游記，在有一集里面，一個老伯在西瓜地里，任性地啃著西瓜，把豬八戒當(dāng)作小狗一樣“驅(qū)趕出境”。坐在電視前面的我，突然很想變成豬八戒，哪怕吃一口那西瓜地里的西瓜也好！

　　于是，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們家每天的餐后水果，都變成了西瓜。

　　西瓜布滿了我們家的冰箱、冰柜和窗臺，媽媽每天都會從菜市場買回西瓜。

　　“媽媽，今天吃什么水果呀？”

　　“當(dāng)然是吃西瓜啦！”

　　“不要啦，我不想吃西瓜啦！”

　　“為什么呢？我記得一個月前，你跟我說，要是能像豬八戒一樣，在西瓜地里面偷吃到西瓜，那就好啦！”

　　“可是我已經(jīng)吃了一個月啦！”

　　媽媽是一個非常單純的女人。其實，我并不覺得她比我成熟多少。

　　媽媽在小時候，外婆告訴她，要做一個小淑女，對得起吳氏家族書香門第的名聲。媽媽就一直真的很淑女，從來不會風(fēng)風(fēng)火火大大咧咧。

　　媽媽在遇到爸爸的時候，爸爸告訴她——你身上有一種像白玉蘭一樣的氣質(zhì)，真的很美，很吸引人。媽媽就真的越來越像白玉蘭，連首飾和旗袍上的繡花，都只是白玉蘭。

　　她一直溫溫潤潤，像一汪望的見底的淺湖，透著清涼的綠色，不聲不響地美著。她一直愛著身邊的人，讓身邊的人都覺得很舒服。

　　“玉姑娘！玉姑娘！”

　　我突然回過神來，YIDO已經(jīng)在屋門口擺木牌了。

　　“快來，我們要開始迎接客人了！”

　　“晚上好，玫開始營業(yè)啦！”

　　我們對著長長的、空無一人的長條巷子大聲喊，似乎那聲音還折了回來，顯得分外悠長······

　　我開始調(diào)試YIDO的音響設(shè)備，把今天的歌單輸入電腦。

　　YIDO開始調(diào)試琺瑯彩顏色的燈光，把木色的麻布桌布鋪在每一張小方桌上。

　　我開始試麥，用《LOST STARS》作為開場試音曲。

　　突然想起來木盒的事，就拿著麥問遠(yuǎn)處整理廚房的YIDO說。

　　“昨天的雞肉咖喱真的很好吃，您是用咖喱粉和椰奶做的嗎？”

　　“哈哈，你喜歡就好，昨天看你很焦慮，想著應(yīng)該是一天都沒有吃飯的?！?p>　　YIDO大聲回應(yīng)著，雖然答非所問。

　　“我今天也沒有讓盒子空著回來，等一下您記得試一試喔！”

　　我笑著說，沒有繼續(xù)追問。

　　“原來我們的新歌手也是個會做飯的呢！”

　　進(jìn)來了第一桌客人。

　　是一位系著玉色領(lǐng)帶的男子，挽著他的，是一位漂亮的姑娘，身穿乳白色珠光小禮服。

　　我開始回歸本職工作，繼續(xù)唱歌，留YIDO從廚房出來和客人寒暄。

　　后來的事，我便記的不太真切了，恍惚有幾桌客人陸續(xù)進(jìn)來，坐在靠窗邊的幾個位置。落地窗不是純玻璃，用方格木框格出了滿滿的夜色和庭院的玫瑰樹。養(yǎng)在庭院里的夜鶯，有的時候會輕輕地唱一唱，唱得比我好聽百倍。

　　大概凌晨1點左右，客人全部離開。

　　YIDO走上小舞臺，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今天結(jié)束了。”

　　“嗯嗯，好?！?p>　　我們一起走出去，對著長長的、空無一人的長條巷子大聲喊：

　　“謝謝大家，玫要結(jié)束營業(yè)了，下次見喔！”

　　似乎那聲音還折了回來，顯得分外悠長······

　　請大家不要覺得疑惑，為什么我第一天的工作，過的這么恍惚？

　　難道不應(yīng)該記得客人的千姿百態(tài)，不應(yīng)該遇到一些難纏的客人嗎？

　　都唱了什么歌？有沒有客人傳來噓聲呢？

　　我也將這些問題問了YIDO。

　　YIDO說，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很好，很好。

　　這樣的回復(fù)，像極了遙遠(yuǎn)遠(yuǎn)方的媽媽。

　　回到家里，我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癢癢的，痂已經(jīng)結(jié)成。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關(guān)于西瓜酒的夢。

　　我看到Y(jié)IDO潔白的手，把切好的三角形西瓜，一塊一塊，放到攪拌機(jī)當(dāng)中。她的指節(jié)，在陽光下有近乎透明的美感，小拇指上有一顆玫瑰色的小痣，像一個小小的戒指一樣。

　　西瓜汁從攪拌機(jī)當(dāng)中緩緩流出，汩汩地流淌到白瓷大壺的肚子里。

　　“YIDO，您是要做什么？”

　　“要做西瓜酒呢?！?p>　　“嗯·······大多數(shù)西瓜類的飲品，好像都是用的西瓜糖漿制作呢！”

　　“西瓜酒，就是西瓜和酒。西瓜糖漿不是西瓜?！?p>　　“對嘛，西瓜糖漿不是西瓜?！?p>　　“玉兒，玉兒?！?p>　　“是媽媽的聲音，YIDO，應(yīng)該是媽媽來看我了?！?p>　　“玉兒，玉兒，紅棗糖漿也是紅棗哇，為什么不是呢？”

　　原來聲音是從電話聽筒里傳來的。

　　“玉兒，玉兒，快來嘗嘗媽媽的紅棗豆?jié){?！?p>　　我驚醒了。

　　繡著白玉蘭的枕巾濕了一大片。

　　鬼魅，不，千萬別遇到他。

　　專心工作吧，專心唱歌吧，閉上眼睛。

　　什么也不要想。

　　一個月后，玫在抖音上出現(xiàn)了。

　　我們沒有授權(quán)給任何的媒體，那應(yīng)該是一個走錯路的小網(wǎng)紅。

　　MENU TONIGHT

　　各位朋友，晚安！

　　歡迎來到今晚的玫。

　　今天我們的預(yù)定已經(jīng)滿了，

　　實在抱歉，

　　如果沒有預(yù)定，

　　請選擇改日再來喔！

　　今晚，

　　我們準(zhǔn)備了：

　　玫家白切雞/蔥和姜是玉姑娘家自己種的，今天的小母雞在生前跑得很歡

　　白米飯/昨天，親戚從遠(yuǎn)方寄來了很好的大米，今天米飯免費(fèi)請大家品嘗

　　紅棗豆?jié){/這是玉姑娘母親畢生的心血！

　　今天不售賣酒，因為玉媽媽的紅棗豆?jié){，是今天的重頭戲喔~

　　如果您不喜歡今天的食物，

　　請塞小紙條在門縫里。

　　今天，所有的媽媽免單。

　　?玫?

　　我依然用《LOST STARS》試音，

　　我喜歡它，這首歌。

　　很像一把我的鑰匙，

　　可以開啟像今天這樣的一個美妙的夜晚，也可以鎖上曾經(jīng)的一個可怕的夜晚。

　　上一份工作，我也很喜歡。

　　那是一個很有格調(diào)的酒吧，使用與傳統(tǒng)酒吧不相匹配的田園風(fēng)情，碎花織布窗簾還有靛藍(lán)色咖啡壺裝著的桃子白蘭地。調(diào)酒師的衣服是白襯衫，領(lǐng)帶上有好看的碎花。

　　從前，我喜歡睜著雙眼唱歌，因為很享受臺下客人的千姿百態(tài)。我喜歡喝著桃子白蘭地唱歌，越唱越清醒。

　　上一份工作的最后一天，我看到了稱病9年，療養(yǎng)于可可西里的爸爸。

　　他系著棗紅色的領(lǐng)帶，黑色襯衫，和我小時一樣，身材筆挺，瀟灑儒雅。

　　挽著他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我并不認(rèn)識。

　　媽媽說，她的信，每一封，爸爸都會很認(rèn)真地回復(fù)。

　　媽媽說，她期待和爸爸重逢的時候。

　　那紅棗豆?jié){，是爸爸最喜歡的。

　　媽媽還是很單純地做著紅棗豆?jié){，即便來到玫，也依然堅持，用紅棗糖漿制作紅棗豆?jié){。我本想再一次嘗試阻攔，YIDO攔住了我。

　　“玉媽媽，您的豆?jié){，是我喝過最好的豆?jié){?！?p>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您喜歡，真好?！眿寢尷w細(xì)的手臂緩緩張開，慢慢抱上了YIDO，這是媽媽最開心的時候，才會有的舉動?！澳绬?？這可是我丈夫告訴我的豆?jié){制法呢，我做了19年，一直都用這種制法。”

　　那天，媽媽很開心，居然和我們一起，對著長長的、空無一人的巷子大聲喊：

　　“晚上好，玫開始營業(yè)啦！”

　　那回聲，一直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