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了不少功夫?!比螙|風對著蕭冀曦的問題顯得很是得意,看來他的確因為最近沒什么成績而急于表現?!斑@小子一來上海就被我們的人盯上了,滑溜的很,一直沒抓住尾巴?!?p> 蕭冀曦聽見這話,心里忽然起了一點警惕。
“怎么知道他有問題的?”他狀似無意的問道,還順手掏出來一盒煙來遞給任東風一支。
在七十六號里總見各式各樣的香煙牌子,蕭冀曦辦公室里有一堆旁人送來的,數量之多讓他懷疑那些人存心叫自己得肺病。
蕭冀曦又不抽煙,只在非得去地下室的時候點上一根,讓煙草的味道蓋過那些血腥和腐爛的氣息,所以它們中的大多數都被堆在辦公室里,或許會在下一個雨季來臨的時候發(fā)霉。
他留下這盒揣在身上是因為它的名字切中自己心事。
就叫光。
這名字看起來有些露骨,但是不要緊,因為是日本牌子,所以沒人能說什么。
任東風已經漸漸知道了蕭冀曦這個習慣,并不覺得他突然掏出一盒煙來顯得奇怪,笑瞇瞇接過來,但只是順手揣在了口袋里,捎帶著和蕭冀曦聊起了煙的牌子。于是蕭冀曦知道了,任東風不打算和他聊這個話題。
這已經足夠了。
他心下一沉,知道軍統(tǒng)里也出了問題。
心頭忍不住涌起一股火來。他們在前線、在情報戰(zhàn)場上拼殺,卻總要有蛀蟲和叛徒從身后冒出來,冷不防捅上一刀。
但不能因此氣餒。他們不是為這些蛀蟲戰(zhàn)斗,是為剩下的人,是為明天。
“張兄,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明白人的?!笔捈疥匚⑽⒌男χ?,臉上肌肉跟著有點不自然的抽搐,很像是一個假笑?!斑@兒已經被新政府接管了,何苦還要來送死呢?”
張子楓眼里有明亮的光芒,烈烈如火。
一切骯臟的心思該在這樣的眼神下無所遁形,那是消融冰雪的太陽,刺破黑暗的陽光。
這是蕭冀曦從來不曾見過的,在他的印象里張子楓是個蒼白而沉默的青年人,總是在角落里捧著一本書,書后面是一雙審視的眼。
審訊室里的其他人都有點不自然的挪開了眼睛,而蕭冀曦很坦然的和張子楓對視著。
至少現在為止,他還有這個資格——蕭冀曦打心眼里希望,這資格他能一直保留。
但這樣的坦然讓張子楓出離憤怒了。在他看來一個叛徒憑什么敢這樣坦然,蕭冀曦應該羞愧的無所遁形,哪怕是惱羞成怒的揮起鞭子來也好,唯獨不該這樣與他對視。
“你還記得自己在黨旗底下說過什么嗎?”
有鐵鏈輕微抖動碰撞的聲音,是張子楓氣的發(fā)抖。
“發(fā)誓這件事兒,本就是用來違反的?!笔捈疥剡@樣回答他。
而任東風則忽然在后面很高興地拍了拍巴掌。
“看來叫你來是對的,這小子一晚上沒有說話,見了你居然開口了?!?p> 蕭冀曦看著張子楓頭上那根跳動的血管,又看了看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
他想,情報系統(tǒng)的人不僅是戰(zhàn)士,還是更為堅毅的戰(zhàn)士。
“看來我還有點干審訊的天賦,要是地牢能干爽點就更好了?!彼χI了任東風這句不懷好意的夸贊,彎腰揉一揉自己的膝蓋。
其實那里暫時還是正常的,他只是意識到自己在還在戰(zhàn)場上。
“這你得跟上頭說去?!比螙|風拍了拍蕭冀曦的肩膀,他其實也不太喜歡下頭的腌臜氣息,看蕭冀曦見著老同學依舊能談笑自若抓不住什么把柄,也就不想再留在這里,于是說道:“那這兒就交給老弟了,務必叫他吐點東西出來?!?p> “這我可不敢打包票,盡力而為吧?!笔捈疥卣f著從墻上拎了根鞭子下來,手指握緊的時候他有點反胃,但是他知道這事情他必須去做。
張子楓來上海一定是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任東風朝審訊室里的人使了個眼色,自己離開了。
門關上的時候,蕭冀曦飛快的看了一眼留下來的行動隊隊員。很巧,也是平時老請他代為加班的一個。
“說句實話,我不大想和你動手?!笔捈疥貙χ鴱堊訔鲊@了口氣,這是場面話,張子楓果然也只是回以冷笑,還閉上了眼睛,一副不屑說話的表情。
審訊其實是個體力活。
不過任東風應該只是想看看他的態(tài)度,所以等蕭冀曦揉了揉手腕往后退一步的時候,王闖很乖覺的接過了鞭子。
蕭冀曦感慨道:“平時你們就干這個?真不輕松?!?p> 王闖扮了個鬼臉。“誰樂意?。烤懦啥际菬o用功。不過為了混口飯吃,還得乖乖聽話啊?!?p> “怪了。”蕭冀曦說道“小時候我爹拿皮帶抽我,沒覺得有多疼,咱們這鞭子是不是有什么玄機???”
王闖笑了?!扒颇氵@話說的,那能一樣嗎,光這鞭子,上頭都是有倒刺兒的?!?p> 蕭冀曦做出一副好奇的樣子,湊到張子楓身前去看。
血腥氣鉆進他鼻孔,讓他有些反胃。
他用身子擋住了王闖的視線,手指間是一把小刀片。他想把刀片塞進張子楓的衣服里,張子楓卻忽然動了動。
兩人又有了短暫的視線交流,張子楓望著他,眼神似有明悟。
張子楓的嘴唇蠕動了一下,蕭冀曦看出他說的是兩個字。
“秋風”
蕭冀曦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口濃腥的血落在他臉上,王闖的驚呼里蕭冀曦異常的平靜,甚至沒忘了把刀片揣回去。
跟血一起落下來的是張子楓的半截舌頭。蕭冀曦本來是想給他把刀的,那樣或許死的會不那么痛苦。
他退后兩步,那塊肉就了無生氣的從他身上掉了下來,摔在了地上。
“蕭隊長,您沒事兒吧?”王闖大呼小叫著醫(yī)生,等胡楊急匆匆沖進來的時候才想起問道。
蕭冀曦慢慢的搖了搖頭,并下意識的點了一根煙。
這是他第一次把煙霧吸進自己肺里,辛辣的氣息在他胸腔中彌漫,讓他咳嗽起來。
然后他抹了抹自己一臉的眼淚,說:“媽的,這玩意真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