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把眼睛閉得很緊,嘴上說著是不怕,然而真到了面對死亡的那一瞬間,說全然不怕是假的。
只是可以慨然赴死罷了,唯一的遺憾就是不曾看見勝利,和師兄他們一樣。然而也不用太過遺憾,要是在天有靈,一定能看見的。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蕭冀曦愕然地睜開眼睛,看見鈴木薰胸口出現(xiàn)了一個血洞。
當(dāng)然不是鈴木薰飲彈自盡。
鈴木薰晃了晃,伸手扶住桌子,很艱難地朝后看了一眼。
虞瑰站在門口,手里還死死地抓著槍,蕭冀曦看著那個姿勢,簡直擔(dān)心她會走火。
“原來我在等的不止一個人?!扁從巨咕尤贿€笑得有點欣慰?!皹尫ň毜貌诲e。其實看見蕭的時候我還有些高興,想,不是你,只是沒想到......”他咳嗽了兩聲,呼吸顯見有些急促。
蕭冀曦面無表情地從窗臺上下來了。
“我出去看著?!彼麑τ莨逭f道。
鈴木薰大概還有搶救的機會,那一槍打得并不太準(zhǔn),或許是虞瑰手抖了。但是眼下梅機關(guān)里找不到旁人,所以最后他還是會死。
蕭冀曦不想打擾他們兩個。
鈴木薰靠著辦公桌緩緩地滑下去,虞瑰沒有放下槍,但是很慌亂地往前走了兩步。
“別哭。”鈴木薰抬了抬手,不過手抬到一半,又有些猶豫地停住了。
虞瑰把他的手抓住了,貼在自己臉上。
她其實沒有哭。
眼前明明是將死之人,卻為這么一件小事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讓我碰你了?!?p> “不?!庇莨遢p聲說。“信仰是真的,愛情也是真的。”
“我還在想,要是等到的是你,我能不能開得了這一槍?!扁從巨沽硪恢皇治嬷约旱男乜?。“別介意,我只是想再多和你說兩句話。我們之間,大概也很久沒有說過幾句真話了?!?p> “很多都是真的。比如說我愛你?!遍_槍的是虞瑰,此刻手足無措的也是她,她想幫鈴木薰按住傷口,但又覺得這一幕有點滑稽,所以最后還是牢牢地抓著他的手?!暗怯泻芏嗍虑椴皇菒劬湍芙鉀Q的,還有那么多東西高于愛情?!?p> “也是從一開始?”
“是的?!?p> 鈴木薰居然笑了出來,他的笑聲低低的,還有些斷續(xù)。
“怪不得蕭要帶我去見你,我以為所有人都變了,但最后回不了頭的......只有我一個而已。”
“其實我還是想問你?!庇莨遢p聲說?!盀槭裁床豢匣仡^?失敗明明已經(jīng)成了定局。”
“當(dāng)我的祖父會成為帝國軍人眼中的罪人時,鈴木家就還需要一個人來挽回局面?!扁從巨沟穆曇艉芷届o,就好像他不是那個犧牲品一樣?!氨绕饝?zhàn)敗被引渡回國,這樣壯烈的死法才更合適一些。況且我很清楚自己都做過什么,也許不等引渡回國,就先遭了審判......我不愿意那樣沒有尊嚴(yán)的死去?!?p> “你不愿意為我嘗試著活下來嗎?”虞瑰眼眶紅紅的,她蹲在鈴木薰面前的時候,仍然需要抬起頭來看他。
“你一直沒有接受我的求婚是對的?!扁從巨箾]有答她?!氨绕鹱鰬?zhàn)犯的妻子,你顯然可以有更美好的未來?!?p> “我不希望有這種未來?!?p> “我希望。”鈴木薰凝視著她的臉,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剩多少時間了,他的生命正在每一次愈發(fā)急促的呼吸里流失。他感覺很遺憾,自己分明還有那么多的話要和她說,但眼下的情形已經(jīng)不允許?!拔仪纺愕囊呀?jīng)很多了,我不希望欠的更多,也不希望走得不夠安心?!?p> 虞瑰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她不想在這種時候落淚,槍是她開的,此刻落淚,總覺得帶著幾絲虛偽。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也許是想親手送走會來的那個人,也許是希望來的人能把我殺死,這樣,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我不用看那個可笑的計劃,不用嘗試去實現(xiàn)它,那樣也很好?!扁從巨姑空f幾個字都要停下來喘息,但是他說出來的話還是清晰可聞?!澳銈冏甙?,帶著你們想要的東西離開,這對我們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p> 虞瑰搖頭,但不知道自己是在拒絕什么。
鈴木薰很感慨地笑。
“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替我去千葉看一次櫻花吧?!?p> 蕭冀曦站在門外,他正面對著走廊上的一扇窗,遠遠的能看見街道另一頭亮起了燈光,盡管不太情愿,他還是咳了一聲,提醒虞瑰時間不多,而后推開了門。
鈴木薰也聽見了這一聲,他忽然掙扎著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虞瑰依舊蹲在那里無所覺,但是蕭冀曦卻不能眼睜睜看她冒這樣的險。盡管他覺得鈴木薰不會做那樣的事,卻依舊無法在此刻賭一把——
又是一聲槍響。
鈴木薰的手垂下來。
他的手無力抓握,一點晶瑩的光芒在指間跌落,像一滴凝固的淚水。
是??菔癄€以后,自愛情里掉下來那一點無比悲涼的光。
蕭冀曦最后看見他望向自己,笑容甚至有點得意。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謝謝。
那一瞬間,蕭冀曦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這些事情不允許他在這里想明白。他只來得及把虞瑰拽到窗子前面去,并在跳下去的時候拿走了桌上那份文件袋。
蕭冀曦幾乎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在黑夜中玩命地奔跑是什么時候,他抓著虞瑰的手飛奔,這一幕要是放在情人身上會很浪漫,但是他們兩個能做的只是咬著牙不肯落淚。
最后鈴木薰又算計了他們一把。留守的人都是他派出去的,他知道這些人什么時候會回來,也知道無論出于什么原因,虞瑰都不會把彌留的他扔在那里,所以他看見蕭冀曦進來,故意做出那樣的姿態(tài),引蕭冀曦開槍,讓他們趕緊離開——也不止是這個原因。
他應(yīng)該也是想把那枚一直帶著,但永遠沒有機會送出來的戒指,遞給虞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