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湘望著弛虞斛,幽幽道:“是啊,我現(xiàn)在變成了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蛇@是拜誰所賜呢?”
“斛少爺,你可還記得湘湘原本的模樣嗎?你可還記得,你當年興致好時,也曾為湘湘做了一句詩:梨花落盡杏花好,海棠粉面倚春嬌......怎么,這才幾年,就忘得一干二凈了嗎?”
“梨花落盡杏花好,海棠粉面倚春嬌。若得人間好顏色,冰兔遙寄玉容膏?!比巳褐杏腥梭@訝道,“這不是弛虞藥廬給玉容膏作的批語嗎?當年大家還都夸贊斛少爺好文采,原來出處竟然是......”
“你住口!”弛虞斛終于勃然大怒,他伸出顫巍巍的手指,指著陳湘湘道,“賤婢休得再胡言亂語,否則......”
“否則如何?”陳湘湘目沉似水地盯著他,“打我嗎?囚禁我嗎?還是再把我丟進火海里一次,將我燒成一把灰,就像當年陳家村二百多口村民一樣?”
“你!”弛虞斛大吼一聲,面色猛地一變,嘴角竟溢出一絲血來。
這下弛虞氏眾人都慌了,紛紛圍上來將他扶住。弛虞雍更是抓狂一般,拖著腳鐐膝行過來,抱著他的腿放聲大哭。
他們的隨行人員里就有會醫(yī)術(shù)的,當即給他診了脈,然后大舒一口氣,道:“無事,只是急火攻心,休息一下便好了?!?p> 弛虞雍這才放下心來,一轉(zhuǎn)頭,看到從一開始就靜立一旁,一臉漠不關(guān)心的銀面男子,渾身的怒氣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
“你還杵在那兒做什么?”他大吼一聲,三兩步?jīng)_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大哥花了那么多銀子請你,就是讓你站在這兒看戲的嗎?”
“肅靜!”陳嘉運一聲大喝。
立時有衙差過來,將弛虞雍又架了回去,壓在地上。
這時,那名銀面男子終于開口說話了。
他上前一步,對各方施了一禮,手中折扇一打,好整以暇道:“若在下所記不錯,貴府延請在下,是為抱山居一案做辯護??稍谙侣爜砺犎?,這位姑娘所言俱是指向弛虞大公子。此事與此案并無關(guān)系,如此,便與在下也無甚關(guān)系。在下留在此處的確沒什么用處,那不若......”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言辭間有一種獨特的,讓人心靜的韻律。眾人都被陳湘湘方才的驚天一語沖昏了頭腦,被他這么一說才反應(yīng)過來。
高訟師見勢不妙,忙上前道:“如何與此案無關(guān)?陳姑娘幼年被奸人所擄,凌-辱虐-待,弛虞雍就是罪首之一!有此前科,他今日再犯下重案也是不足為奇!”
“哦?”銀面人輕輕一笑,轉(zhuǎn)頭望著陳湘湘,道,“姑娘有此遭遇,在下心中也甚感同情。只不過,在下此刻身為弛虞府聘請的訟師,便要就事論事。在下這里有個問題,可能會讓姑娘有些不舒服。但為使案件盡早偵破,也為了讓另一名女子不致含冤枉死,還請姑娘據(jù)實相告?!?p> 陳湘湘也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完,輕輕點了點頭。
銀面人卻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該如何提出這個問題。
半晌,他還是單刀直入道:“在下想請問,當年弛虞二公子是否曾經(jīng)強迫于你,是否也與其他人一般,對你施以過暴刑?”
一聽到這個問題,陳湘湘的面色微微變了一下。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垂下眼眸,似乎在權(quán)衡著什么。
然而那廂弛虞雍卻已經(jīng)等不得了。
他忽地直起身子,大叫道:“沒有!我絕沒有!鞭打滴蠟這些,都是那幫老頭子喜歡玩的,我不好這口!我是喜歡漂亮姑娘不錯,但我還沒變態(tài)到那個地步!更別說是湘湘!”
此話一出,堂上抽氣聲一片,眾人面色各異,真?zhèn)€是精彩紛呈。弛虞斛更是猛地閉了閉眼,面色一白,好容易穩(wěn)住的身形又晃了兩晃。
然而話中的主人公卻平靜無波。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陳湘湘微微側(cè)頭,眉目幽遠地望著弛虞雍。眸光流轉(zhuǎn)間,竟隱隱有水光浮現(xiàn)。
弛虞雍完全沒注意到周遭氣氛的變化,還在自顧自繼續(xù)道:“湘湘是我十四歲生辰那年,大哥送給我的。說是......說是讓我‘開開葷’?!?p> “她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女人,又乖巧漂亮,把我服侍得很是周到。我疼她還來不及,又怎會傷她?”
“不僅如此,我那時還一度想納她為妾,奈何大哥死活不同意。后來大哥要把她送給那幫老變態(tài),我還拼死求了一陣子。最后是實在沒法子了,才放的手。其實我心里,一直是很舍不得的呀......”
說到此處,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去,望著陳湘湘道:“湘湘,這些你都知道的,對不對?你在那些人手里受苦,我?guī)筒涣四?,心里也是疼的呀。?p> “那些年,我是真心喜歡過你的。我相信,你也......你也喜歡過我。既是如此,你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這里,污我殺人,又害我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的這幾句話,是要我們?nèi)业拿?.....”
弛虞雍說著涕淚橫流,仿佛遭受了天下最大的委屈,哭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而陳湘湘卻還是靜靜地望著他,從發(fā)梢到衣角都紋絲不動。
一張斑駁破碎的臉上只有雙眉還被精心描繪過,高揚的眉梢仿佛還乘著主人年少時曾經(jīng)幻想過的風(fēng)發(fā)意氣。
只不過如今臉上缺了峰巒一點,只余正中一個丑惡的空洞,黑黢黢的,好像在暗諷著世人的自私與薄情。
“好了!”陳嘉運猛地一聲大喝,“本官屢次強調(diào)的公堂紀律,全被爾等當成了耳旁風(fēng)!被告不經(jīng)允準,私自打亂問話順序,攪亂公堂。來呀!給我拖下去,重責三杖!”
“是!”主審一聲令下,又是一聲高喏,兩名衙差上前,將哭天搶地的弛虞雍拖了下去。
“砰”“砰”“砰”三杖完畢,原本就體虛多病的人如今更是面如金紙,一時間竟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