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一切都顯得那么新鮮,她交了許多新的朋友。
這里沒有村里那些虛偽丑陋嘴臉的親戚,沒有上學途中舉著石頭威脅她的野孩子,沒有半夜還在路上嘀嘀咕咕的瘋阿姨……這里的所有人,都不曾知曉她落魄的曾經(jīng)。
她終于有了開心的笑顏,終于可以放肆地玩鬧。她努力掩飾好自己,掩飾好被成長勒得茍延殘喘的曾經(jīng)。
她現(xiàn)在所喜歡的,已經(jīng)從盲目的追星變成理智的欣賞了。
她覺得,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人,才是那樣的威武霸氣。他不懂為什么那么出色的一個人,卻因生不逢時,而被天下人所不理。在那樣一個亂世里,兒女情長對每個人來說并不管用,鐵血方剛才是英雄本色。而她也希望自己能夠有一天自己能像那位歷史人物一樣,在冷嘲熱諷中,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努力走向成功。
成績優(yōu)異的她,在城里的重點班里依然受寵,她除了不太愛說話以外,將所有的優(yōu)秀都展現(xiàn)了出來。她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很幸運,上天收走了她的親情,并沒有收走其他的東西。她遇到了那么多人,教會了自己成長。
與她同班同齡的班長,除了有傲人的成績以外,還有傲人的才華,許多小女生都把他當做男神一樣的存在,不容許他有一絲絲的玷污。他是他們班里的驕傲,帶領(lǐng)著她所在的班級一路披荊斬棘,在全市綻放著奪目的光彩。
他們被自然而然的看成了金童玉女,成了所有同學眼中的模范情侶。她能看得見班長眼中的溫柔,但她很清醒的知道,捆綁在一起的情意不是她想要的,她沒有沉溺。
班長約她到咖啡館里聊天,她不忍拒絕便如約而至。他告訴她他對她的愛慕,告訴她他想要未來的路都和她一同披荊斬棘,告訴她他一直想和她在一起……她沒有反駁他,可當他牽起她的手時,她的腦海中閃過的,卻是那年路燈下黎江宇憤怒的質(zhì)問她的臉。
她突然掙開了班長握住她的手,有些恍惚的回過神,轉(zhuǎn)頭看見角落里幾個穿同校校服的女孩子一臉哀怨地望著她,這些陰冷的目光讓她又突然驚醒。這里不是那個小鎮(zhèn),沒有人會真正的不顧一切地保護她。
六歲那年在心里烙下的陰影實在太重,她想,除了那個孩子,沒有人能明白自己心里的苦衷。她怕她的過往如果一一呈現(xiàn)出來,她又會失去。她真的怕極了突然的失去,既然知道最終得不到,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抱有希望。
有時候,你只是在襯托比你更耀眼的光芒,而離這光芒太近,你只會被灼傷。你唯一可以做的,是自己變成這更耀眼的光芒。
她看著那幾個同校女生也幡然領(lǐng)悟,并不是所有人對自己都好,而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所有人都學會了偽裝。
她聽著廣播中一直張揚的歌,一瞬間變得如當年一樣很累。
“我不想長大,長大后世界就沒童話……”罷了,從小到大,她的世界里,早就已經(jīng)沒了童話。
她被之前咖啡店里見到的那幾個女生拽著頭發(fā)拖進廁所。女孩子的嫉妒心永遠難以想象,她們逼著她退到墻角,端著臟水從她頭上嘩嘩的往下倒著,她們平日里在老師面前的乖巧消失殆盡。她的狼狽模樣讓路過的女生們嚇得慌不擇路,那幾個女生更加肆意妄為,她跑不掉,也突然間又像失了聲一樣喊不出,一如六歲那年在雪地里時的那種無助。
淚眼朦朧中,她看見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xiàn)。
黎江宇憤恨地沖了出來,像一只炸毛的貓,沒等那個向她掃水的女生反應過來,便揚起手一巴掌重重地抽在她臉上,那個女生當即愣在一旁,隨后蹲下身哇哇大哭起來,他轉(zhuǎn)眼陰冷地掃了那個女生一眼:“閉嘴!”
那個女生立即止住了哭聲。他撿起丟在廁所垃圾桶里的塑料瓶,摻了地上的臟水鐵著臉轉(zhuǎn)身厭惡地丟給那幾個女生:“一人一口給我喝!”那個樣子的黎江宇,連林沫沫都從未見過。那些女生被嚇傻了,哪里敢還嘴,將塑料瓶中的臟水一一喝掉。
他繼續(xù)開口:“我從來不欺負女生,謝謝你們,今天讓我破了例!”
他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已經(jīng)昏迷了的她的身上,抱起她轉(zhuǎn)身離開,他的聲音卻還回蕩在那些女生耳邊:“告訴那些想欺負沫沫的人,以后誰要再欺負沫沫,可就不像現(xiàn)在這樣過了,我黎江宇,定會讓他后悔一輩子……”
這件事于是在學校里傳開,學校對于黎江宇還未入學就鬧事的情況提出了嚴厲批評,但也由于事情是其他女生挑起的,學校并未記他的過,而江宇媽媽隨后的出現(xiàn),更是讓此事直接塵埃落定。
而這一切,她都還不知道,她還躺在床上,沒有醒過來。壓積在心里的委屈太大,她早就身心俱備傷痕累累。在黎江宇出現(xiàn)時,她便再也不想強撐下去。她很奇怪,為什么自己對他這么的信任了呢?
她又夢回了六歲那年,爸爸媽媽帶她去買新書包買糖,他們一家開心的笑著,時間像是定格了一樣。可是突然,那沉重寒冷的血紅,在一瞬間又充斥了整個夢境,她無力地喊著,伸手想要那紅消散,可這一切在整個夢里都只是徒勞……
她猛然驚醒,眼角含有淚痕未干,嗓子干啞得發(fā)不出聲音。
黎江宇背靠在醫(yī)院落地窗旁寫著作業(yè),聽見身后有響動,欣喜得如同一個孩子般轉(zhuǎn)過頭,但隨后又拉下臉:“林沫沫,你不是寫信說你在學校過得有多好嗎?為什么我一來學校你卻是這個樣子?這叫過得好嗎?”要是知道她是這般處境,他就應該和媽媽搬來城里了。
她有些抱歉的望著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的他,伸手指指自己的喉嚨,沙啞著聲音開口:“江宇……我渴……”
黎江宇無奈地將病床邊的一個蘋果遞給她,又看到她因輸液而腫了一圈的手拿不起來,邊一片一片笨拙地削在果盤中喂給她。
“沫沫,我不在的這一年里你到底受了多少苦?”他望著她,眼中的擔憂盡顯。她抬眼望了望醫(yī)院窗外,沒有說話。她怎么能讓他知道呢?
他沒有繼續(xù)逼問,站起身來,鄭重地盯著她的眼睛:“沫沫,以后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她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不知為什么,在他的面前,她總是感覺到心安,總是收斂不來自己的情緒。
他長大了,比她高了一個頭,早已不見當年那土里土氣的樣子,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氣質(zhì)讓她感覺與他有些格格不入。她也很想問,那你呢?這一年里,你經(jīng)歷了什么?
她問不出口,沉默了幾秒悠悠開口:“我想吃糖……”
大白兔糖甜膩的味道融化在口中,她開心地笑得像一個三歲的孩子……
黎江宇成了新一年級的一個奇跡。
林沫沫從沒想過他竟然這么受歡迎,一堆堆情書經(jīng)由她送到他手中時,他只是風輕云淡地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并且揚言:如果誰能超過林沫沫,他也許會考慮考慮。這囂張的氣勢,讓林沫沫覺得他還是當年那個跟鄰班小胖子打架的小孩子。